安东尼默立在桌子旁,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性质的冷笑。
酒吧的老板虽然不明白那个狮鸾标志的含义,但是也是个圆滑的家伙,立刻五体投地,整个人服帖地趴在了地上。
“看来你的尊严并不像你的嘴巴那样高贵。”
安东尼冷哼一声,重新坐回了沙发上,顺带扯下了桌帘。
他瞟了一眼身旁,伦恩还躺在那里,胸脯有规律额地上下浮动着,睡得像是一头开心的猪。
他其实并不像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此刻正极速地跳动着。
没由来地,他突然想点一根纸烟。
但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叹了口气,他悄悄挑起帘子的一条缝隙,恰巧看见狂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彼得罗男爵被酒吧老板推搡着、拖抱着离开了这里,只留下瓦莲京娜与那个黑发黑瞳的歌女。
“很不错的气势啊。”
瓦莲京娜掀开帘子,坐在了安东尼的对面,她小口地喝了杯中的酒,笑的眯起了眼睛:“不太像是小时候那个一被人欺负就哭的男孩了。”
“你说的那个男孩是你自己吧?”,安东尼也抿了口酒,面无表情地回答。
“嘴硬。”
金发的少女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了左手的无名指上,将刻印着狮鸾的那面朝着自己,漫不经心地将垂下的帘子捆好,看着在外等待的歌女,轻声笑了笑:“莎莉小姐,现在我想听一首重逢之歌。”
黑发的锡兰歌女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乐器的伴奏,也没有任何人的和音,她就站在酒桌之前,轻轻地唱了起来,她的声音中有一种银铃般的清脆,同时又似乎蕴含着一种“沙沙”的伤感。
她用锡兰语为两人唱了一首歌,那么温柔,那么伤感。
随着女孩的裙裾摇摆,安东尼的眼睛也渐渐莹润了起来。
瓦莲京娜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一面,不由地沉默了,心里想着这个少年在短短的几年里到底经过了什么,对这样沧桑的一首歌都能产生共鸣。
过了好一会儿,安东尼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瓦莲京娜:“她唱的什么啊?”
“见鬼,你连歌词都没听懂,就能感动到这个地步?”,瓦莲京娜在有些哭笑不得之余又忍不住开始思考,是否艺术这种东西真的共通的,是不分国界和语言的?
“感动什么?”,安东尼伸手把伦恩的头从自己的腿上挪开:“刚刚这个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在咬我的大腿。”
“......”
瓦莲京娜挑了挑眉,开口解释道:“这是锡兰的民歌,大意是说两个恋人在年轻的时候分开,却又在各自结婚以后再度相逢。”
“很不错的歌,但显然不太适合眼下的境况。”,安东尼笑了笑,伸手从一旁的布袋里捏出了两个金币,放在了歌女手中打发她离开。
可歌女拿了金币以后,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瓶,帮着安东尼向杯子里添酒。
借着俯身添酒的机会,她凑在安东尼的耳边急促地说道:“你们赶快走!在这里让彼得罗男爵掉了面子,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安东尼一怔,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倒是很期待他能做出一件什么事情来。”
“你们……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不管他是谁,但是如果在一名博尔吉亚亮出身份以后还与她起冲突的话,那么这个叫彼得罗的男爵应该是厌倦了人生。”
安东尼笑嘻嘻地拍了拍歌女的肩膀,表示心领了他的好意。
虽然说平日里他对弗仑萨的每个人都表现出了一种亲和的态度,但那是因为他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样平等——那是一种平等的“俯视”。
别说是这个地方的男爵,就算是伯爵在他眼中也是如此,从维林诺来的贵族怎么会把这种小地方的男爵放在心上?
莎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只是鞠了一躬,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瓦莲京娜笑了笑,将帘子重新放下,说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选择了哪一条超凡途径?”
“呃,算是一条非常特殊的途径。”,安东尼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觉得还是与这个自己童年的好友坦白比较好:“我是说,‘魔女’,你知道的吧?”
“噗!”
瓦莲京娜罕见地失态了,她将刚倒入口中的红色葡萄酒全都吐了出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拭,就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安东尼的眼睛:“小安东尼,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安东尼似乎是料到了瓦莲京娜的反应,他递过一张手帕,点了点头:“一般来说,现在的超凡途径都被各个教会官方所把控住了,而如同你所知道的,像我这样没有地位的私生子,是没有权利得到‘魔药’这种东西的,所以我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获取魔药配方。”
“我知道。”,瓦莲京娜绷着小脸,继续点头:“只是‘魔女’这个途径的话,未免有些太过特殊了吧?”
“有什么特殊的?”
安东尼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童年好友:“只是名字比较奇怪吧?虽然说我是没见过有认识的男人会选择这个途径,但对我来说,能够踏入超凡就已经够了,不是么?”
“咳咳...”
瓦莲京娜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旋即就恢复了正常,她笑着举杯:“说的也有些道理,其实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也从来没有男人选择这个途径。”
“是啊。”
安东尼感叹着说道:“这个名字确实不太好听,不过目前看来,能力确实算是非常实用的。”
“我曾经总结过这个途径的特征。”
瓦莲京娜翘着二郎腿,纤细的脚尖轻轻地勾着,把玩着水晶酒杯,眼神难得显得有些迷离:“如果对于你来说的话,应该是序列七前吸引女人,序列七后吸引男人。”
“什么意思?”
安东尼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还是什么,他发现面前的女人说的话让他越来越搞不懂了。
“如果你能够到达那个高度的话,你自然会知道我的意思。”,瓦莲京娜笑着说道,她觉得现在看面前这个童年的好友,比以往还要顺眼许多,甚至有一种想要和他称兄道弟,哦不,是称姐道妹的冲动。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魔女’途径的序列9,似乎是刺客?”
“对。”
安东尼点了点头:“很实用的能力,现在即使是在夜晚,我也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就像是树枝上的猫头鹰。”
“那么正好。”
瓦莲京娜伸手指了指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错误’途径序列8的‘诈骗师’”
“...”
少女的话音刚落,对面戴着金丝眼镜的少年立刻对着她投来了怀疑的目光:“真的么?”
“收回你的眼神,我很不喜欢!”,瓦莲京娜刚刚对安东尼升起的好感立刻消失殆尽。
“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啦...”,安东尼立刻解释道:“只是在我的印象中......曾经的你,可以说是...挺纯真的吧?没想到最后居然选择了这种黑暗的途径...真让人有点不太相信。”
“是啊,就像我也想不到你会选择成为一个女...一个刺客。”,瓦莲京娜同样感叹了一声:“一想到以后我们就要变成同类人了,其实更震惊的是我吧。”
“谁和你是同类人?”,安东尼显然理解不了少女话语中的意思,他冷哼一声,说道:“你是博尔吉亚家的大小姐,而我只是一个落魄的私生子罢了。”
“但我们有相同的目标,不是么?”,瓦莲京娜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并没有去解释自己的话,她顺着安东尼说道:“作为被驱逐的人,总要回到那个冰冷而遥远的地方去。”
“不。”安东尼摇了摇头,此刻他的脸上有罕见的坚硬:“我不是被驱逐的失败者,我之所以离开维林诺,是为了更伟大的事情。”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口气很大?”,瓦莲京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有点累了。”
“倒是有人偷偷和我说过,你说不定有口气。”,安东尼抬起头,已经是换了副表情,仿佛刚刚坐在那里说话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滚蛋。”
安东尼叹了口气,伸手担起一旁流着口水的伦恩:“我先走了。”
“不送。”
瓦莲京娜举起酒杯,轻声笑了笑:“把这个蛮牛直接丢到警局里面去就好了,他一般都睡在警局里面的备用卧室。”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大群穿着靴子的人从远处逼近,其间还夹杂着嘹亮的马嘶声。
酒吧里所有客人都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支军队即将从酒店门口经过么?
安东尼放下了伦恩,与瓦莲京娜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立刻都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上麻烦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一面说着,安东尼一面大步朝着门口走去,透过敞开的大门,他一眼便看见了几个身穿制服,骑着白色骏马的男人,他们的腰间都别着短枪;最重要的是,先前离开了这里的彼得罗男爵也骑在一头漂亮的白色骏马之上。
这是骑警,他们在玛索酒吧的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拉响了警报。
酒吧里瞬间乱成了一团,人们争相往外跑。
那种警报声意味着骑警是要来这里抓捕罪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枪支等致命武器,误伤是非常可能发生的。
安东尼皱起眉头,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透过窗户朝着外面看了眼,一颗心突然沉了下来——仅是他一眼看见的,粗略估计都有十几人,他们每个人都配着警棍,封堵在酒吧的门口。
“这家伙和我们较上劲了。”,安东尼回到桌子旁,拿起酒杯。
这次他没有偷偷将酒倒进领口,而是非常痛快地将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男爵还有这种魄力。”,瓦莲京娜笑了笑,就要起身出门,要在骑警的面前亮明自己的身份,却被一旁的安东尼死死地攥住了手臂。
“你要出去送死吗?”,少年猜到了同伴的意图,低声骂道:“这里真正知道你身份的只有男爵和店里的老板,外面的那些骑警们根本就毫不知情。”
在纷乱的酒馆中,安东尼一面将所携带的两支手枪上膛,一面说道:“我猜他们收到的命令应该是等我们出去以后,在说话之前就将我们就地击毙!那样死去的就只会是两名‘危险的罪犯’!就算以你我的家族,对于这种事件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们死在了哪里!”
“那怎么办?”,瓦莲京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先把伦恩叫起来。”
安东尼将手中的枪支丢了一支给瓦莲京娜,空出来的一只手来回在伦恩的脸上来回扇着,试图将这个睡得像猪一样的家伙弄醒,毕竟眼下这家伙有可能是己方的最强战力。
无奈伦恩睡的是真沉,即使两边脸颊都被扇肿了都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安东尼只能无奈地将他丢在了椅子上面。
毕竟在刚刚发生冲突的全程中伦恩都没有露过面,想来即使是彼得罗男爵过来也只会以为这家伙是一个喝多了的醉鬼。
安东尼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打量这个酒吧,开始寻找一些能够用来躲避的角落。
虽然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突围离开这里,但是两边实力的相差几乎是压倒性的,并且他还必须要非常谨慎地使用枪支——如果他真的开枪击中了某位骑警,那么接下来迎来的应该是更多骑警的增援,这只会为他们的突围带来更大的难度。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窗外的景象给吸引了:那是彼得罗男爵,他特意调整了自己的位置,靠到了酒吧的窗户边。
此刻的男爵正坐在马上,左手捏着一根粗壮的绳子,而绳子另一头,赫然是刚刚那名在为他们唱歌的歌女莎莉。
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短枪,枪口指着歌女的头,对着玻璃里的安东尼露出了挑衅的笑。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与示威,有那么一瞬间,安东尼几乎就要开枪,隔着玻璃将这个家伙的脑袋给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