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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斜的时候,站在山坡之上,很清晰的看见韩遂的兵锋垂头丧气的往后退去了。韩遂发出收兵的命令的时间,甚至比昨日还要更早一些。
“韩文约锐气已尽……。”李儒很是笃定的说道,“想必已是收到了绕后兵卒溃败的消息……”
战场远近,升上天空的黑色灰色烟火错落,几处点点的火焰还在燃烧,斐潜看见自己的兵卒正在整队,护理救治伤兵,随后将自家的兵卒尸首拖回,也将韩遂兵卒的尸体从拒马木桩上推下。
从营地阵线到下方的土地上,暗红色的鲜血和错落的尸体构建成一幅凄惨的画面,那些已经是七零八落的尸首大部分是之前被驱赶的那些流民的。这一部分的尸首很多都被人或是战马踩踏烂了,黄色绿色灰色黑色的内脏和泥土混杂在一起,构建出就算是最为伟大的抽象派的画家都无法描绘的图案。
在营寨前沿的第二道防线和本营之间,则是大量新鲜的尸首,一些无法行动的伤者躺在尸首之间痛苦的呻吟着,然而大部分的呻吟都渐渐变得无力。
斐潜如今已经可以冷着心肠将那些呻吟排出在脑海之外,因为他知道,这些痛苦的呻吟会更大的打击韩遂一方的士气,尤其是在韩遂的兵卒看见了斐潜的伤兵得到了良好的救治之后,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更容易影响双方的士气。
斐潜现在的武力值,应该来说不至于是战五渣,若是穿上成套盔甲之后,多少在杂兵面前也有一对一单挑的能力,但是这样的能力并不是多少值得炫耀的事情,尤其是在有徐晃等猛将作为对比的情况下。
徐晃作为前线的第一指挥长官,大战展开的时候,也同样需要在阵线上直接参与战斗,在他的战斧之下,失去性命的韩遂兵卒,粗略估计也有二三十人,而且都是那些比较勇猛,冲到了征西第三道本营阵线的韩遂一方的领头尖兵。
斐潜并不知道倒霉的庞德因为在进攻的时候被拒马砸伤,昏迷不醒,也都还在奇怪居然没有看见些像样一些的武将,导致自己在本营内预备的三十名强弩手一直都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
没错,三十名的强弩手。
在五十步之内,强弩甚至可以穿透两层的普通战甲!就连普通盾牌也未必有多少遮挡的效果!
因为武力上面的短板,必然迟早会有人惦记到这个上面,所以斐潜自从和鲜卑在阴山一战获得了教训之后,便选拔了三十名的强弩手进入了自己的亲卫队当中。
如果说有那个武将胆敢凭着自身的武勇,想要擒杀斐潜,这三十名强弩手就可以立刻教会他应该怎么做人,嗯,做鬼。
虽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准备,但是斐潜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在这个冷兵器称王的年代,有那个男儿心中没有这样的梦想?
不过现实终究是现实。
斐潜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他胆敢拿着长枪上阵的话,身边会出现多少人死拉活拽的场景了,别的不说,现在越来越横向发展的黄旭,搞不好都会直接将自己打晕,等到战后再来谢罪什么的……
嗯,说不准许诸的身材就是这样来的,毕竟跟着将主,伙食什么的肯定是有保障。
倒不是斐潜还有空闲在这样的时刻七想八想,而是需要自我进行调剂一下。
连续两天的鏖战,当这一刻夕阳照下的时候,真的感觉是天地一切都是血色,眼底视网膜都因为看了太久的红色,导致有些虚虚的幻影了。
战场之上,就算是伤者不断地哀鸣,兵卒的情绪也早已不再有任何的悲悯。身体感觉已经麻木,血腥味和尸体内脏的腐朽味让大部分的嗅觉也同样失灵,蝇虫从一开始就来参加这一场盛大的宴席,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的多,嗡嗡嗡的声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天地的每一寸空间。
死亡的觉悟与生存的恐惧,嗜血的冲动与收兵的余悸,混在于一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滔天的复杂情感浪潮,冲刷着双方的剩余兵卒的神经。
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觉得若不能用一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来分散自己的思维,那沉重的压力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的神经崩断。
古代将领真的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或许在这样惨烈的情形之下,还有所谓凌驾于这些惨烈之上的那种更大更光更正的正面情怀,可以让人抛头颅散热血的那种,但是在地上的这些死去的人当中,不管是属于斐潜这一方的还是属于韩遂这一方的,在生死碰撞的那一刻,恐怕并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意识。
“羌人已经不想打了……”望着韩遂本阵两侧的羌人部队,斐潜说道,“进军的时候拖拖拉拉,撤退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李儒平淡的说道:“羌胡一贯如此。”
斐潜点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羌人和匈奴比较起来的话,早期的匈奴就像是锋利的锋刃,稍不留神就会一下子致命,但是羌人却像是牛皮癣,沾染上了便去不掉,一下子死倒是死不了,就是痒得要命,时不时的要爆发一下,要是挠得狠了,反倒是抓破了自己的身躯皮肤感染了炎症,然后患上败血症……
斐潜望着韩遂的阵列,虽然附属兵卒可以解决很多的问题,但是像这样的一鼓作气,二鼓泄气,三鼓没气的情况,也显然是附属募兵制的明显弊端。
其实韩遂部队当中当下的情绪不难解读,简单得就能推论出来。
看到氐人的旗帜出现,又结合绕后部队失败的消息,韩遂必然开始怀疑自己原定的策略是否继续有效,而韩遂一旦自己开始怀疑自己,就难免出现连锁的反应。
中央统军将领的意志又是在冷兵器时代及其重要的一个环节,就像是斐潜虽然不能上阵亲手杀敌,但是就算是从汉中带来的那些普通郡兵,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斐潜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自然就可以多少安心一些。
是继续强硬的进行攻击,还是等西凉诸部到来之后再一同进军?
征西从关中来的援军,虽然成公英落败了,但是西凉诸部合起来也有万余,怎么说也可以将征西关中的援军阻拦住……
再加上征西斐潜在这里的兵卒绝大部分都是步卒,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就算是斐潜不跑,围三阙一之下其兵卒也难免有可能会想要逃跑……
林林总总的想法似得韩遂的命令不再像之前那么的强硬,而募集而来的羌人兵卒自然也就不会自发自动的拼上性命,也就导致了第二日的攻击烈度迅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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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斐潜占据了道中的一个土坡为营寨,因此韩遂同样占据一个较为平缓的土坡作为本阵,一方面有助于获取视野,一方面也有利于部队的展开。
因此当蒙恕带着人绕出了林地,出现在韩遂部队的西北方向上的时候,就引起了一些兵卒的注意,但是因为之前在和斐潜兵卒已经从早晨战斗到了黄昏,多少已经有些疲惫和懈怠了,一时之间多少有些木然,没有立刻反应。
主要是韩遂本身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个方向上来,并且在之前的时候还往北派遣过传令的兵卒,导致一部分人看到了蒙恕等人的时候,下意识居然还以为是前来支援的盟军……
然而,随着蒙恕等人慢慢走近,韩遂兵卒却渐渐的察觉一些不对劲。
这些来人,是呈一个扇面展开的,他们站的很密,脚步都按照某个固定的节奏,不断迈动,而且越迈越大,他们太过于整齐了!
这不像是支援,更像是……
即将冲锋!
在韩遂兵卒开始有些慌乱,向中军示警的时候,在这一只阵列当中,有人刷的一声立起了“蒙”字的战旗,队列也从步行开始变成了小跑,亮出了手中的兵刃!
随着这些人越来越近,这些人员的装备也映入了韩遂兵卒的眼帘,这些人披着黝黑的甲胄,手持长剑盾牌,甚至还有人持着不多见的长戈,密集的聚集在一处,就像是一片在大地上晃动的金铁森林!
蒙恕等人其实早就抵达战场了。
因为韩遂兵卒一整天都在和斐潜兵卒在搏杀,对于后方的侦测相对来说就没有多少力度,并且韩遂的兵卒很多人下意识的都是认为后方都是安全的,因此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只队伍。
蒙恕观察着,等候着,就像是山间老练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最为疲惫的时刻。
就在韩遂发出收兵号令的时候,蒙恕便下达了出战的命令。
这个时刻,刚刚好是韩遂兵卒最松懈的时刻!
就算是再勇猛的兵卒,在结束了一天的战斗之后,当憋在胸腹间的血气褪下的时候,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就是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因此当蒙恕带人骤然出现在韩遂后方的时候,韩遂兵卒当中很多人满脑子都已经在想着晚上吃什么,要怎么休息了,根本就没有往敌人的方面去想,等到蒙恕等人已经开始跑动起来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呆呆的,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一些羌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将马具从疲惫的战马身上卸下来……
韩遂虽然也是大惊,但是多年战斗的经验还是让其立刻就下令:“吹号!集结!列阵!迎击!”
才刚刚鸣金不久,却猛然之间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这让那些看不见后面情况的韩遂兵卒茫然无措,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出现了幻觉……
就跟后世的上班族,明明下班的铃声已经响起,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然后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看见上司又发来了需要加班的消息一样,想让上司直接变成丧尸的心情,就是传承千年,不分古今中外,都是一样一样的。
韩遂兵卒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些都已经摊在了地面上,在集结号角声响起的时候,那些还正在庆幸自己又度过了铁血凶残的一天的兵卒,几乎毫无例外都呆立了半响,才茫然的一个一个的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是收兵了么,怎么又吹号了?
不会是搞错了吧?
韩遂中军的传令兵骑着马,飞驰出来,敦促着这些茫然的兵卒加快速度,站在一起,“列阵,列阵!敌军要来了!”
“敌军在哪?”就算是传令兵再催促,但依旧还有很多的韩遂兵卒根本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了斐潜营寨方向,“哪里有敌军,根本就没有人啊……”
“后面!敌军在后面!”
再次追加的补充说明已经是有些来不及了,就在韩遂兵卒乱糟糟的还在纠结着要怎样列阵的时候,蒙恕已然在队列当中扬声大喝:
“岂曰无衣?!”
蒙氏众人异口同声的响应着,喝道:
“与子同袍!”
齐声大喝宛如重鼓一般,砸在了大地之上,响彻苍穹。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兵刃已经齐刷刷的放平,就像是行进当中的凶兽弹出了锋利的爪子,龇出了尖锐獠牙。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三问三答,就像是三声巨大的号角,吹响了蒙氏重新立于战场之上乐章,又像是三下沉重砸下的铁锤,砸开了纠缠其身上四百年的铁链和枷锁!
当最后一句落下的时候,那潜藏在心底,湮没了四百年的血勇,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蒙恕和蒙氏众人的心间!
在这一刻,已不止是对于战斗的渴望,也不仅仅是对于胜利的欲望,那自从秦朝覆灭一来,天下四大兵团之一的蒙氏长城军团的战吼,终于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炸裂开来!
蒙氏众人纷抬起头来,发出了压抑四百年的山呼!
一头撞进了韩遂阵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