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城中。
太史慈并没有在其他政务上多家纠缠,而是将目光盯上了沙盘,看着西海城周边的地形。
『文远将军是前往这里迎敌?』太史慈指了指沙盘上标明了军寨的位置,问道。
韩过点了点头说道:『我先出发的,然后文远将军应该是过了两天才动身,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应该回来了……』
太史慈皱着眉头,『文远就这么过去,没担心埋伏?』
韩过应答道:『确实有埋伏,大概在这一片的位置……文远将军是绕过去的……』
太史慈闻言都愣了一下,『绕过去?』
既然是埋伏了,自然需要多观察敌军动向,若是就这么容易被敌军绕过去,那还叫一个屁的埋伏?
韩过点头说道:『西域联军多为普通牧民。』
『精锐呢?』太史慈指了指军寨说道,『都在这里?』
韩过点了点头。
太史慈都笑了,『这还真是……好吧,暂且不论文远那边,你上前来,先说一下和乌孙怎么打的……这些乌孙人有多少,实力如何?』
韩过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沙盘前面,开始了他对于乌孙的战事复盘。
乌孙人,因为偏离西域主要区域,或者说距离西海城太远了,以至于一直都没有得到相应的经验教训。这也很正常,就像是乡野里面的农夫在想象皇帝一定是在用金扁担一样,因为那已经是那农夫所能想象到的极限了。
乌孙人所能想象到的极限,估计就是高顺之前展示出来的力量和兵马……
这一点不难判断。
否则乌孙人就不敢二次出动了。
『在主公来西海之前,先解决了乌孙!』太史慈沉声说道,『你用五百骑夜袭了乌孙,等到天明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会发现你人数不足的情况,所以……』
韩过看着太史慈,『在下再带五百人前去诱敌?趁着乌孙人不知道将军已经到了此处……不过要引他们到何处为好?』
太史慈点了点头,『就到城下如何?』
韩过说道:『城下?那么城中……』
太史慈微笑不语。
韩过点头说道:『属下领命!』
韩过并没有说什么自己才刚回来,需要休息洗漱吃顿好的才能走什么的,而是二话不说就叫来了原本跟着他的几名文吏,将太史慈交待他的事情当着太史慈又传达给了这两三个人,然后才对太史慈拱了拱手,便是离开。
太史慈对那几个文吏点了点头,认了一下脸,便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两三名文吏也同样没有多说什么话,行了一礼之后便是按照韩过说的事项去办了。
韩过前脚退了下去,准备出发,而刘民便是后脚进来,向太史慈禀报道:『启禀都护,贼子招供了……』
『招了些什么?』太史慈问道。
刘民回答道,『启禀都护,他原名庞敬,谯国人士。其祖曾为辽东都尉,因受奸人……』
太史慈皱眉摆手,『这些详细过往,你后续补充就是,现在关键是西海城还有什么其他奸细,其后又有何人?』
刘民将后续那些都吞到了肚子里面,然后捡起重要的说道,『其招供说,上线为一杨氏子,名侃,自称为曹丞相之下校事郎……』
『校事郎?!』太史慈瞪圆了眼,『好哈,这手都伸到了西域来!此人没提什么要求就交待了?』
『他提了一条,就是救其家卷,其家卷在杨氏子手中。』刘民回答道,『属下就先答应了。』
『还有什么?』
『他说他因为家卷在杨氏子手中的原因,所以他去过杨氏子的院落,怀疑那个院子在挖地道……』刘民沉声说道,『因为他看见院中有一些新土……只是不知道地道情况,以及通往什么地方……』
『好,好!这西海城,都已经到处都是老鼠洞了!』太史慈大笑。
太史慈站起身,转了两圈,『既然是校事郎,想必知晓用间之法,现在抓了此人,若是耽搁必然被其知晓……今日夜间,调配人手,立即将其缉捕,休让其走脱!』
『唯!属下已经抽调好了最精锐的人手,一定会抓其就桉!』刘民应下。
太史慈又问道:『此外,其他可疑之处也要盯紧!某怀疑这西海城中,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这地道,说不得不止一处!』
刘民拱手说道,『属下知道地道之时后,便是调集了西海城图舆,查看里坊院落布置情况……西海城中,若是开挖地道,必然较为靠近城墙,否则难度上升,也容易被发现。并且还有有足够地方挖掘,出入的人又不能太多……』
『直接说结果!』太史慈皱眉说道。
『唯。』刘民上前两步,到了沙盘边上,指着西海城的轮廓说道,『在城西和城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三处最有可能,都是院中大小合适,并且平日里面少有人进出……』
太史慈看了一眼刘民,点了点头。整体看起来,刘民还算是有点本事,所以太史慈说道:『你有没有什么计划?缺多少人手?』
刘民说道:『虽说属下大体怀疑这三处地方,但是也不能排除有没有漏网之鱼,但是只要一被惊动,这鱼必定是要跑!故而请将军加大对于城外四野巡查,城外十里之内,但有林木灌木等地多派斥候监视……』
『可!』太史慈点了点头说道,『我派一队兵马于你,城中抓捕由你来安排!好好做,别丢了有闻司的颜面!』
刘民拜倒,叩首有声。
这事情说简单,其实也简单,说复杂,自然是很复杂。
吕布就不提了,就算是张辽前来,就算是刘民去查去抓,都无法做一些什么。因为张辽的人手不够,只有太史慈当下带来了足够的人手,并且这些人都不可能和西域的当地人有什么关联的时候,才有办法对于西海城内的奸细进行彻底的围剿。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夜幕下的西海城,一片寂静。
一队骑兵行进在西海城中的主要街道上,马蹄声踢踢踏踏,在寂静的夜色当中传递得很远。
而在这马蹄声的掩护之下,一些人影在黑暗之中显现出来,按照之前规划好的线路,摸向三个最有嫌疑的院落。
刘民则是在被供出来的那个杨氏子的院落之外,目光炯炯。
这个院落有两进,内外院子由中间院门分开。或许也正是内外分开,才有空间来挖地道。外院有正厅正房和四间厢房,此时都是一片漆黑。
刘民看见在院落前后的人手都已经就位,便是伸手一挥,顿时有人悄无声息的翻墙而进,过了片刻之后,像是在外门的枢纽上灌了些油下去,然后近乎于无声的去掉了门闩,拉开了院门。
外院之中,有澹澹的血腥味飘荡。
刘民瞄了一眼,院中暗角之处,倒了一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气绝,只不过被压着,不仅是手脚都不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刘民观察着,在外院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也很正常,毕竟外院大多数时候都要用来会见外客,即便是平日里面较少有什么往来,但是将地道放在外院,无疑是会增加许多的风险,所以基本上都会设置在内院。
就在刘民的手下从外院摸向内院的时候,忽然有几声清脆的铃铛响起,在一片静谧之中分外刺耳!
原来在内院阴暗之处,有人将涂黑的铃铛系在了绳索上,只要推门扯动了绳索,便是立刻作响!
随着铃铛响声,在内院一处房间窗户之处,便是有人影一闪,旋即消失。
『休走!』见隐匿被破,刘民顿时大喝一声,伸手一指,『破门!』
这暗中设的铃铛,也证明了院中必然有鬼!
一人便是直接一脚飞起,直接踹向那屋的木门,随着一声响,那人却闷哼了一声,不仅是没能将门踹开,反倒是像是弄伤了自己。
旋即听到房门里面似乎响起了些呼喝之声,然后便是有些翻箱倒柜的声音传出。
刘民脸色一变,『进窗!破门!』
有人立刻砸开窗户,却发现里面竟然用书架挡着,便是有人上手用力推拉。
而房门之处,也有壮汉持铁椎上前,转眼就将房门的木板敲得七零八碎,上去用脚一阵乱蹬,里面堆积的书架衣柜也被壮汉推开。
等刘民等人进去的时候,就听到房间深处啪嗒一声有什么声音传来,循声便是找到了在角落之处被盖上的木板。才掀开木板,便是有人持枪往上一捅,差点扎中掀开木板的那个人。
掀开木板的人往边上一退,一人持弓就是对着地洞的人影晃动之处射出一箭!
弓弦响,人惨叫,旋即便是有人团身扑下,呼喝之间便是喊道:『拿下了!还有人往前跑了!』
又有一人打着火把跳了下去,刘民也取了一根火把,跳下去看了一眼,只见地下被挖开一个半大的斗室,在角落之处有一个洞口,延伸到了黑暗之处。洞口不大,但是可以近乎直立而走。
刘民判断了一下洞口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西海城靠近西面的城墙,之处有一间不是很起眼的低矮民房。在民房之内,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几只老鼠吱吱叫着,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死死的盯着某个方向。
地面上一块木板突然被顶起,露出一个洞口,一个黑影冒了出来。
那几只老鼠顿时吓得四散逃窜。
黑影来不及观察周围,便是慌慌张张的钻出来,没有立刻拉开房门逃跑,而是抓过在一旁的一根粗木棍,然后支撑在一个石磨碾子下面,肩膀用力往前一顶,就见那个石磨碾子缓缓滚动到了洞口的木板之上,压得木板咯吱作响。
洞口之类传来了人声,有些光火在木板间隙当中闪动,旋即有人似乎在推那块木板,但是完全推不动,只听到低下闷闷的传来一些骂声……
黑影这才喘息了几下,奔到了一个小柜子之前,将里面杂乱的器物统统丢了出去,掀起柜子底下的隔板,然后将暗藏的一个包裹提了出来,背在了身后,然后站在房门之处听了几息,便拉开了门闩,往外就逃。
房屋外面是个狭长的小巷,那人急急顺着周边高低落错的阴影往前奔,走出去不远忽然身形一顿,似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刚想要回头,却已经晚了。周围两个黑影已经勐地扑上来,将他撞倒在地,然后死死压在地面上,旋即有更多的人冲上来,压手的压手,压脚的压脚,还有人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叫都叫不出来,咳咳有声,连呼吸都几难……
……_(:з」∠)_……
西域这种地方,雨少,干旱,土地表层多是黄土结构,很适合挖洞。就像是坎儿井,只要维护得好,千年风霜也不会崩塌。
问题是坎儿井这种洞是有益的,而其他的洞么……
若不是西海城建成的时间并不长,说不得再过上几年,西海城内大大小小的洞都能勾连起来打地道战了!
太史慈给刘民下令,让他彻底清查城中『鼠患』,却没想到抓出来的老鼠不止一窝!
就在刘民带着人抓捕杨氏子的时候,在城外的游弋的斥候夜不收等人,也抓到了不少被惊动而向外逃跑的钻地土拨鼠!
当太史慈接到了手下的汇报之后,简直不知道是应该生气,还是发笑。若是以此来作为比较的话,关二那些人还算是好的了,而这些平日里面隐藏着的土拨鼠,若是真的有一日西海城被围,到时候怎么破了城防恐怕都不清楚!
在这个时候,太史慈便是越发的体会到了骠骑大将军斐潜所言的那些西域之中的不易之处。
这里没有朋友,全数都是敌人。
即便是匍匐在了脚下的,也依旧是在挖汉家的墙角。
靠着杀来统治西域么?
三四百年的大汉王朝,一代又一代的西域都护,将杀掉的西域人若是全数都堆叠起来,恐怕比天山都高!灭掉的西域邦国至少有十个,屠灭的王族几十个,小部落什么的更是数不胜数。大汉强盛之时,杀气不可谓不重,然后杀出来了什么?
历史上不仅是汉代杀气重,唐代对于西域杀气也不小。在唐朝对于西域的控制之时,千里无人区不是说笑话的,但凡是在唐朝对外战役上报捷书当中有一个『破』字的,那么对方基本上的下场就是血流成河,京观如山。
只有一开始没见血就降的,才会让唐朝当中那些嗜杀的将领,舔着嘴唇,深深的遗憾而叹……
可这样杀了几百年,华夏人和西域胡人相互搏杀,死在了这一片的土地上不知道多少,然后西域就真的完全是归附了华夏么?
直至后世的西域之中,依旧还有一小部分西域人吃着华夏供应的蔬菜,用着华夏制造的物品,穿着华夏制作出来的衣服,然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念叨着什么阿啦啦啦,觉得西域永远就是西域,和华夏无关。
这和阿三那一片的地盘,完全不一样。
阿三那边有杀人么?
当然有,要不然阿三土着也不会沦落到最低等的级别,到了后世也不能翻身,但是在阿三地盘上,除了杀人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宗教的体系,精神上的压制,才有了后世阿三所谓不抵抗的法门,以及即便是离开了阿三地盘也一时改不了的下等人自觉性……
暴力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美,但是华夏不应该只有暴力之美。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一夜的喧嚣即将过去。
大小老鼠被抓的抓,杀的杀,侥幸未死的则是痛苦不堪,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
西海城的普通百姓茫然的睁开眼,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一代人都太远了,他们只能考虑眼前的事。
有人说,『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
粗听,似乎很有道理,但是……
实际上对于这句话,感慨最深的,莫过于李浆湖和光头强。有意思的是,这二人还以这句话来嘲笑他人,觉得他们的这句话才是金玉良言,是认清现实,是做好眼前。
往好了想,说这句话叫做暮气深沉,多想一想,说这句话的就是心怀鬼胎了。
因为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就是『你这代,不成了』,『等死罢,下辈子再说』,『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关键是还有些人跟在后面,是是是,对对对。
幸好,华夏也还有另外一句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也幸好,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都去相信所谓『一代人』的鬼话。
更多人的是谨慎当下,着眼未来。
如此方有华夏传承,绵延不绝。
就像是西域这里一样,太史慈必须考虑西域的未来,因为他从斐潜那边接过了这一份西域都护的责任,而不是只做好眼前的这点事情,干好这一代就完事。
杀这些土拨鼠和贼人,自然是不能留情,也不是多复杂,但是在杀了之后应该做什么,做好几年之后,几十年后,百年后的规划,这才是太史慈认为自己和吕布之间最大的不同。太史慈觉得,如果自己像是吕布一样,只是杀,杀完了什么都不管,那么必然会变成第二个吕布,西域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太阳升起,华光万道,映照在西海城上,将昨夜之中的那些阴影鬼蜮,驱散得干干净净。
太史慈考虑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些的思路,但是也仅仅是思路而已,还没有形成具体的策略,所以他准备等斐潜到了西海之后,再好好找斐潜请教一二,不过在商议西域后续的治理细则,统御方法之前,太史慈决定先要搞死那些乌孙人,让西海城少一面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