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问题出现的时候,似乎天下都是太平,但是一旦有一个问题产生,便似乎会有无数的问题接踵而至,踩了一地的脚后跟。
在李典还没有针对于货郎被袭击,想出什么策略的时候,有人到了南郑,递送了名刺,求见李典。
此人便是王凯。
他准备来当一回说客。
兼职的说客。
王凯正儿八经的职业,是吃喝玩乐。
王凯之前在长安,和管宁卢毓合作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并没有混到一个什么很好的职位。因为他有财,但是没有才,光有钱,但是能力不够用。
但问题是,王凯自己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自己很聪明,旁人才都是傻子。
如果是在山东,王凯这样的人会如鱼得水,因为他虽然能力不够,但是只要名头来凑,一样也行。只需要有一点判断的能力,那么就可以用钱财换别人的脑子来用,让那些寒门子弟充当他的门客。
旁人好的词赋,给点钱,便是他的了。
旁人好的办法,给点钱,也同样是他的了。
然后就有人慕名来请,又有人慕名来投,反正只要名气打出去,便是一切都好说。
华夏人最喜欢的是什么?排名啊!只要花钱上了排名,那么就算是有什么不对,一般人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一看排名那么靠前,怎么说也有两下子罢?我看着不妥,有可能是我的问题,要不然怎么能排名那么前面呢?
可是在长安这里,王凯的金元攻势,就行不太通了。
山东那边为什么有人卖,是因为那些寒门知道自己上不去,还不如卖几个钱算了。
大环境如此,单独的个人往往是无法抗争的,但是长安就不一样了。
在长安,可以说是寒门的天堂,只要个人有能力,就能往上爬升!
如此一来,还会有人轻易贱卖自己的智慧结晶么?
于是,王凯就玩不动了。
管宁上任了,卢毓也当了一个小吏,离他而去,而他依旧是无法挤进斐潜的政治圈子。
因为他只有钱,脑子也不能说差,但是他的能力主要施展在吃喝玩乐上,其他方面么……
管宁劝他说多读点书,卢毓表示学宫有招收旁听生,但是王凯已经完全读不下去了,他已经过了读书的黄金年龄,心思散漫,一拿起书来就犯困,好几次被书卷砸了脸,要不是长安的书卷大部分都改成了纸质版,说不得王凯现在已经破相了。
而且王凯最烦就是旁人教他做什么,这些道理难道他就不懂么?
真烦。
超烦躁。
眼见自己的『好朋友』一个个的上了岸,自己却在苦海里面挣扎的滋味,确实是不好受。
王凯是王粲的族兄,当年离开荆州到长安的时候,不管是管宁卢毓,还是什么其他人问起来的他为什么会离开荆州到长安来的时候,王凯总是表示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悲伤模样,然后哽咽不语,旁人也就自然是不会再问了。
毕竟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又不是受刑审问……
可要是真的审问的话,王凯就藏不住了。
王凯原本以为他的任务很轻松,借着王粲的名头,便是可以轻易的混进斐潜的政治圈子里面,但是他没想到就算是他有名,有钱,依旧是混不进去!
长安就只认科举,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就不懂得灵活变通一下?
在无奈的时候,山东来人给他带来了新一批的钱财费用,但是也警告他如果不能再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要么就滚回山东去,要么就是断绝钱财的供给了。
这如何能成?
没有了钱,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可是管宁和卢毓都去了陇西,王凯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什么人探听消息,再加上长安有闻司的名头也是显赫,有心想要试探一二,却一来没能力,二来没胆量……
于是王凯便是在青龙寺里面寻找各种能够短期见效的『秘笈』,还真让他花钱淘了不少,比如『说客秘传』、『论语必考精要』、『军旅小吏十二问』等等,都是青龙寺这一段时间来,某些人闻到了商机,特意赶工出来的,号称可以省时省力,提升个人能力的『好书』。
不用努力,开个挂就能享受人生,这不是所有人的梦想么?
王凯也是这么想着的。
后来便是听闻说李典到了汉中,王凯觉得机会来了,便是屁颠颠的从长安到了南郑,递了名刺求见。
王凯大步向前,意气风发,摸着在怀里的『说客秘传』,觉得胸有成书。
他今天就是要来当一个伟大的说客!
说教旁人的时候,王凯就觉得自己行了。
在来之前,王凯按照书中所写,准备了好几种说辞。
但是最有把握的,王凯觉得还是应该从『权柄』二字说起。
李典喜欢权柄么?
必须喜欢啊!
王凯觉得,男人么,大丈夫,怎能一日无权?
是吧,孙三胖?
有些人觉得权力这玩意很奇妙,或是很玄妙,因为只要手中握着这样的权柄,就可以随时掀起血雨腥风,但是同样的,如果一旦权力失效,那么原先可以兴风作浪的立刻就会变成裸泳的小丑。
权柄二字,看得见,却摸不着。
说是有形的罢,有官印,有官袍,有仪仗队,还有鞭子铰链手铐刀枪棍棒等等,都是某种形式上的体现,但是它又是无形的,因为不管是什么代表了权柄的器物,最先接触到这些物品的,都不是那些官吏,而是劳动百姓,是贫苦工匠。
王凯却只是看到了外形,便是觉得自己懂了。
这不是超简单么?
可是他不深入,也不清楚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却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效用?在工匠处只是个物品,在皇帝手里却代表了权柄?
有些人站出来,带着神秘,忽悠着,那是因为上天赐予了权柄!
在封建王朝,地方官员的权利大多数是皇帝,是中央朝堂授予的,或者叫做组织上面授予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会对于组织上层敬畏,对皇帝遵从,可是当皇帝孱弱的时候,地方官员又会立刻变得狂妄自大起来,觉得自己未尝不是下一个的皇帝?
至少在上层组织没办法直接管理到他的时候,他便会无限的扩大自己的权柄,然后施展出一切的能力去摄取更多的利益。
但是实际上,权力这东西,是拿脑子换的。
简单来说,就像是交保护费一样,由下层的人上缴了一部分的脑子,让上层人的代为思考而产生出来的一种畸形物。
当然不是说真的把脑袋撬开,然后掏出一把脑浆来给旁人,而是这么一个意思。
原本这只是基础的人类分工协作,但是当有了粗浅的权力的人发现,他们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取更多的好处,指使更多的其他人的时候,贪婪就成为了权力者的代名词。
从古代的巫,到后世的官。
一脉相承。
王凯自然不知道这个,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做事,关键是他还觉得旁人的道理都是在说教,听了就烦躁。
听不进也不看书,一知半解,半部论语也可以打天下……
这是一种错位思维,但王凯觉得自己没错。
这种错位的思维模式,也不仅仅存在于官场,在很多地方都有,比如资本家就错位的认知所有员工的肉体都是他们的,都必须由他们来支配,然后员工中午吃饭时间看个手机都是罪过……
王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就像是那些大熊国的官员,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王凯是如此的渴望着权柄,就像是渴望着有一天就有什么神灵给他施展了大开窍术,然后他便有了什么通天的本领,绝世的才能。
反正对于王凯来说,付出努力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付出努力,只能靠着开挂勉强过活。之前他开的挂,是钞能力,但是现在这玩意能力值不足了,他必须找到新的功勋,才能充值。
他来到了汉中。
王凯自己喜欢权柄,因为有了权柄就可以让旁人乖乖听他的说教,所以他认为权柄二字,定然也是李典所无法拒绝的。他最讨厌那些说教他的人,那些告诉他要怎么做的人,但是他同样也讨厌那些不让他说教的人,那些不听他良言相劝的人。
简单来说,他说旁人,可以,那是金玉良言,旁人怎么有理由不听?旁人说他,不可以,天天说教有意思么?这我能不懂?
王凯找到了李典,准备好好说一说。
王凯觉得抓住了一个好机会……
汉中比起其他地方来,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重要的是汉中之地,李典自己说了算!
这就意味着李典第一次享受到了『权柄』的美味!
如果这个时候让李典失去了这个美味的权柄,他能舍得么?
所以策略不就是出来了么?
汉中远离长安,间隔秦岭!
当年张鲁,后来有张则,然后张辽被调走了!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骠骑必然是因为不放心张辽在汉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典接任了张辽,会让骠骑就因此放心么?
显然不可能!
西域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王凯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李典的要害,捏着他的蛋蛋。
在骠骑大将军离开了长安,那么无疑长安就将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漩涡。
汉中难道就能逃得过?
如此情形下,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如果斐潜处理不好西域之事,那么今日显赫无比的人物,明日可能就会立刻跌落凡尘……
其实,跌落凡尘,门庭冷落已经算是顶好的下场了,对于亲眼见过雒阳和荆州的政治斗争的王凯而言,无数人头,流血灭门,往往才是这些失败者的最后结局。
所以谁输,谁赢,这就很关键了。
王凯就觉得自己必须站在永远都赢的哪一方,觉得不管怎么样,大汉天子不会输,大汉天子怎么都是大汉天子。
大汉天子现在是刘协,未来或许不是刘协,但是依旧是大汉天子。
不管是曹操,还是斐潜,亦或是之前的董卓,何进,亦或是再往前的什么霍光,王莽……
大汉天子不依旧是那个大汉天子么?
权柄依旧是那个权柄。
只要这样的权柄依旧在,那么青山就必然依旧可以夕阳红。
汉室数百年,成王败寇,正反双方的例子都能堆成山。
因此王凯觉得自己绝对是稳了。在这一刻,他自诩代表了皇党,代表中央朝堂,代表了三四百年的煌煌大汉!
所以王凯在面对李典的时候,在一分的老乡亲切之下,还有另外六分的自傲,外加潜藏的三分鄙夷。
没错,王凯看不起李典,觉得李典不过是败军之将尔……
因此王凯就多少有些不客气。
『李将军,』王凯沉声说道,近乎于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大汉,四方皆乱,唯忠陛下,方为正途!天子,天授之!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李典愣了一下。他之所以见王凯,是因为一方面王凯表示了他是王粲族兄,多少有些沾了王粲的名头,另外一方面王凯是山阳人,李典多少也想知道一些家乡的消息,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坐下没聊几句,王凯就扔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王凯看着李典的面色,然后越发的摇头晃脑起来,他觉得自己在青龙寺还算是修炼有成的,看看,就这么一句话,就能吓得李典坐立不安。
说客秘诀,第一式。
『乱心』。
嗯,说白了,就是吓唬人。
据说当年骠骑大将军斐潜在荆州也玩了这么一套,那是当时还没有遇上自个儿,王凯觉得自己要是早几年出山,哼哼……
『将军!』王凯继续说道,『骠骑西征,何也?西域之不平也。西域之不平,又是为何?骠骑之政不妥也。』
李典反笑道:『哦?有何不妥?』
王凯顿时来了精神,振袖而道:『一,取才之不妥也。人各有所长,亦有所短,自然不可求全责备。如今骠骑以科举为限,以死板之题目,决世间之万态,岂无不妥乎?』
这种言论,并非王凯独家首创,甚至绵延很长时间,在后世依旧大行其道。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就像是有人觉得『文武全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一样,觉得是为难人,既要练武,又要学文,觉得两者不可调和,但是实际上真的就是如此?
可是有些人故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武和学文开始有了这种所谓『矛盾』?
脱离了具体情况,只是说绝对化概念的,都是居心不良。
文武全才,首先是什么是『才』?
任何一门学问,想要精修到顶尖位置的,都不容易,也重来没有人说自己可以在多门学问上都游刃有余的抵达巅峰,虽然天才也有不少,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所以对于普通人的『文武全才』的标准,自然不是以巅峰为衡量的。
科举制度,肯定不是什么所谓的礼法和习俗能阻拦的,而是礼法和习俗去适应和接纳它。
虽然说历史上科举制度一再起伏,但还是成为了衡量一个人能力的基础标准,最后演化成为了后世的考试制度,就可以证明人类社会对于基础性人才的标准要求,究竟是什么了。
科举,永远考的是基础,也就是最短的那个板,不能低于下限。
王凯之言,便是以极端化代替了普遍性。
李典不置可否,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王凯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
『敢问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起说说……』李典继续问道,他到想要听听这半个老乡,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自然还有。其二,骠骑用人不妥。』王凯晃着脑袋,很是得意,『如今西域之乱,便是明证!若非骠骑用人有误,又怎么会有西域烦忧?更何况……』
王凯瞄了一眼李典,略微带出了一些鄙视,『将军啊,难道如今还不悟么?』
『悟什么?』李典装傻反问道。
『吕奉先必死!』王凯斩钉截铁的说道,『吕奉先之死,就是骠骑所害!骠骑明知其有勇无谋,却不配给谋臣辅左,就是为了让吕奉先去死!如此方能夺其西域!摄其成果!可怜吕奉先辛辛苦苦,却为了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此,将军,事到如今,难道还不悟么?!』王凯挑着眉说道。
『又是悟什么?』李典继续装湖涂。
王凯大喝出声,『下一个吕奉先,就是将军你啊!』
『……』李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王凯以为是李典被他的理论震慑住了,便是越发的得意,摇头晃脑的说道:『骠骑起于浮萍,根基不稳,故而初多用外姓,然如今其渐成其势,这外姓,就从助力,变成成了阻碍!如今西域,只是开端!』
李典摆手说道,『怎么可能?骠骑仁德无双,宽宏有量,岂会行此等之事?』
王凯却只是笑,既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这是他在青龙寺里面学来的说客秘诀第二招,『留白』。
王凯觉得,骠骑要是没防备吕布,那么为什么说出兵就能出兵了?要是没提防张辽,那么为什么要调张辽走?要是没怀疑李典,为什么不让李典在长安三辅任职?
所以答桉是不是很简单?
王凯觉得,李典一定会有这方面的忧虑,而他自己只需要将这个忧虑扩大,然后形成裂痕,最好能让李典做出一些什么举动来,那么就可以算是完成了山东那边交予的任务,自己就可以回去拿赏钱了!
『将军!这吕奉先,可是降将!』王凯沉声说道。
李典的脸色终于是有了控制不住的变化,『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王凯很是得意,觉得他最终击中了李典的『要害』,便是摇头晃脑的说道:『世上愚人何其多!奈何终究难回首!其实啊,将军,这他乡之食,未必如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