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史慈领队扑向了邺城城北新兵大营的时候,高览的脸色终于是绷不住了,厉声敦促着兵卒尽快的通过浮桥,到南岸列阵。 太史慈意识到浮桥的重要性,高览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在出阵之前,多少还有些侥幸心理,期盼着太史慈会因为顾虑邺城守军而有些畏首畏脚,只要多一些时间,等兵阵在南岸立足,也就算是免除了浮桥的危机。 然而见太史战旗之下,征西骑兵奔驰而至的时候,高览就知道原本的这一点的侥幸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了绝意的搏杀! 第一次走上战阵的袁军兵卒,好不容易在营寨之前排成了战列,多少像个样子,但是一走上浮桥就原形毕露,歪歪扭扭的不成体系,甚至还有人因为紧张或是慌乱,竟然从浮桥上掉了下去,啊呀一声落到河中,幸亏身上也没有穿着厚重的甲胄,手脚并用挣扎着狗刨到了岸边,虽然狼狈,但是多少还有一条小命在。 太史慈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心中有些恍然,在马背上人立而起,展臂高呼道:“这些都是些新卒!该我们好好教一教这些土鸡瓦狗,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战斗!” “哦哦哦……”征西兵卒举起刀枪喝应着,自动的汇集成为一个硕大的冲锋阵列,朝着浮桥之处扑杀上去! 在邺城之中,刚刚处理完督促城防,戒严街坊的事情的逢纪,匆匆的赶到了城门楼之上,趴在城垛上观察了片刻之后,便朝着袁尚拱手说道:“少主!城外征西不过些许骑兵而已,又无后援,定然无法攻伐城池!倒是当下城北浮桥若失,营中士气军心便是一落千丈!届时纵然人数无损,也不能再战了!少主,请速速派兵,前往浮桥之处,接引高将军!” “这个……”袁尚皱着眉头,看向了郭图。 郭图眉眼一跳,说道:“元图可曾预料得到征西此次突袭?” 逢纪闻言不由得凛然,连忙说道:“征西兵卒突袭而来,某岂能预料得到?” “既然不曾预料,元图就断言此军之外,征西再无后军?”郭图微微笑着,但是笑容却有些阴森,“亦或是元图有些特别消息渠道?可知征西虚实?” 逢纪连忙否认道:“某观城下之阵,姑且推而论之。” 话一出口,逢纪就有些后悔,而郭图迅速的抓住了逢纪的话柄,立刻接上道:“姑且论之?少主安危,主公身家皆于邺,自当慎之又慎,岂能姑且而论!真是荒谬!” 袁尚有些不知所措。作为袁绍之子,又因为相貌上佳,深得袁绍欢喜,因此可以说是养尊处优,若说是品鉴声色犬马,袁尚自然是行家里手,但是要说对于战阵敏锐洞察,却没有着一个临敌机断的本事。虽然现在依旧是处于远离厮杀现场的安全之地,但是依旧有些慌乱,心中七上八下的没有什么主意,听闻了郭图和逢纪的争论,似乎觉得郭图应该是占了上风,便下意识的偏向了郭图的建议,然后学着袁绍的模样,对没有采纳建议的逢纪进行安抚…… 逢纪一边拱手感谢袁尚,一边低下头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浮现出来的情绪,不知道应该是恼恨还是怜悯,亦或是兼而有之。 若说逢纪完全没有私心,也并非如此,因为虽然逢纪和郭图都是属于豫州派的人,但是在同一个派系当中亦有权柄的大小之分。郭图此人太过于霸权,加上其人又深得袁绍之心,因此逢纪在袁绍身边也不是有多少说话的余地,也就只能将重点放在了袁绍的几个儿子身上…… 但是方才逢纪的建议完全是按照私心来的,也是不对,因为逢纪也判断出现在战场的关键节点就是浮桥左近,对于初次上阵的新兵来说,没有比士气更为重要的了,士气高昂,就连黄巾贼都能大杀四方,士气跌落,那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再加上如果邺城守军派出一部分援救城北大营,自然就不可能再去援助辎重,届时击退征西兵卒,献策的功劳是自己的,粮草损失的罪责是郭图的,连削带打之下岂不两全其美? 可惜郭图似乎识破了这个计划,抓住了言语当中的漏洞进行了反击,导致原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勇气的袁尚,再一次坚定了固守的心思。 可是在逢纪看来,救得了救不了是一回事,出不出兵则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城中依旧有不少军资器械粮草,还足够支撑用度,但是不予援应城北的新军大营,单单想要凭借这些新卒就要和征西虎狼之兵对抗,恐怕是凶多吉少! 郭图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比烂。 既然辎重大营难以挽回了,就将城北大营也拖下水,然后自己捡了一个固守邺城,保护主公家小的小功劳来护身,将罪责自然就推到了高览和吕旷两个人的头上…… 以逢纪对于袁绍的了解,杀多少征西兵卒还不如护住袁尚这个人!毕竟袁尚就是袁绍的心头肉,从这一点来说,郭图对于袁绍的了解,确实是非常的深刻。 只不过,这样一来,城外的兵卒发现他们被抛弃之后,难免会上下离心!到了那个时候,战况才会真正的不可收拾! 兵家之事,胜败都不可怕,可怕的失去了追求胜利之心! 邺城城墙之上的守城兵卒无不翘首而望,各个攥着兵刃紧张的等待着号令,甚至有些兵校已经自动自发的将手下兵卒汇集起来,列队以待…… 战事开启,便是如同手足,不管之前是怎样嘲笑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但是既然面对共同的对手,便是自家胞泽,再加上军中也有不少的当地人,见到了城下民夫被征西兵卒像是牛羊一般的驱赶,自然是胸怀怒气,不愿意坐视不理。 是去救辎重大营,还是汇合城北大营然后一同而进,每个兵卒都在等待着最终的号令,然后咆哮而出,不顾一切阻挡,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不知道等了多久,袁尚的命令终于传来,旗手摇曳着旗帜,打出了旗号,每个邺城兵卒都仰着头在分辨着旗号的意思。然后这些将校便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破口大骂道:“混帐!难道在这里傻看着,不顾城下百姓了?这是什么样的军令!” 士卒们反应比领兵将校还要稍慢一些,但是却引起了更大的动静,行列当中,呼喊咒骂的声音震天而起:“城外都是乡亲!都是我们的乡亲!难道就这样让征西的兵卒来去自如?为什么不出城救人?为什么?!” 呼喊之声,议论之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在邺城城头之上连成一片。 太史慈在风中听到了邺城当中爆发出来的声响,原本吓了一跳,以为邺城出兵了,但是定睛细看,仔细分辨了一下之后,纵然是听不清楚叫喊的是什么,但是也能听明白不是面对强敌的怒吼,而是不平和动摇愤怨之意! 太史慈大笑,回顾身边亲卫:“袁氏如此无能,吾等破敌必矣!” 此时此刻,在城北大营的浮桥之处,已经是一片的狼藉,一片的尸山血海。 高览统帅的新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本身训练就不足,再加上太史慈带着手下来的迅速,导致高览纵然竭力调派,渡过浮桥的兵卒依旧不足,在防御体系还未完全建立的时候,就遭遇了太史慈统领骑兵的冲击! 背水一战,似乎是一个充满勇气的词语,但是实际上大多数的人在背水一战的时候,都是只剩下了水。高览所部,因为慌乱和迟钝,导致不得不只能沿着河岸展开,整体防御阵列的稳固程度,就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而且步卒队上骑兵,原本就不占据主动,只能是被动的平摊阵列,在太史慈没有最终选择的时候,谁也不清楚太史慈究竟会先对那一座浮桥下手,就连在河北岸两翼压阵的弓箭手都有些茫然。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当第一排的征西骑兵冲进步卒阵列当中的时候,位于河流北岸的高览瞳孔不由得猛的一缩! 左翼! 这些征西骑兵在阵前虚晃了一下,然后齐齐调转了马头,绕出了一个小圈,扑向了最外边的袁军左翼! 马蹄纷飞,在袁军兵卒惊骇莫名的表情里,整整一个波次的征西骑兵,竟然没有一个在最后的时刻退缩的! 没有一个! 虽然众人心中都是清楚,第一波接敌的,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死伤的概率都是极高,可以说是九死无生!但是这一批征西兵卒,依旧毫无畏惧的冲撞上去,硬生生就在袁军步卒阵列当中撞出了一条血肉的大道! 以高览沙场老将的经验,扫视一眼,就能知道,这一波冲击之后,折损的骑兵至少有二三十人! 但是,步卒损失得更多! 伴随着沉闷的骨肉相击的声音,最前沿的袁军步卒撞的高高抛飞而起,连带的撞倒了不少后列的兵卒,血色立刻在锋线上蔓延开来,迅速的将河岸边的土地染红,然后变成一道道的小溪流汇入河流当中,将浮桥左近的河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如同风暴一般而来的征西骑兵,踏着出来一条血肉之路之后,便不断的向前推进,在袁军兵卒还没能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突破了袁军的阻拦,冲到了左翼的浮桥近处,冒着对岸射来的箭雨,将火油砸在了浮桥之上! 一个骑兵扎满了箭矢倒下,旋即另外一个骑兵冲了上来,抄起火把丢在了浮桥上,火油沉寂了数秒,就像是在积蓄力量一般,然后蓬的一声爆燃而开,将位于浮桥桥头的进退两难的一群袁军,连带着浮桥的舢板,一同吞噬在火焰当中! 未经充分训练的袁军新兵,当看见征西骑兵人马都一身是血的冲杀,疯狂的左冲右突之际,这些从民夫才转职不久的兵卒一部分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畏畏缩缩的往后躲避;另外一部分则是木然的站着,对于在一旁嘶吼的将校指令充耳不闻,还有一些则是顿时情绪崩溃,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甚至一头栽进了河中,随着落入河中的尸首一起往下游飘荡。 一方面阵型不断被挤压,一方面新兵的防御动作全数变形,就连在河对岸原本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弓兵,也是失去了准头和力度,没有能够给予征西骑兵足够的威胁和杀伤,导致整个过桥结阵的兵卒越发的慌乱起来,渐渐的就被那些情绪崩溃的逃兵带动着,不少人也跟着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四处逃窜,大堆大堆的人企图重新逃回北岸去,和浮桥上的袁兵撞在一起,挤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互撞在一处,跌落河中! 浮桥底下,密密麻麻都是沉沉浮浮的人头。虽说现在已经是入春,但是水温依旧严寒,再加上这些新兵又大多都是冀州汉子,属于旱鸭子的居多,在水中挣扎不了几下,又惊又慌之下,就咕咕咕的沉了下去…… 在桥柱上,在舢板边,则是满满的攀援着一些幸运儿,而这些幸运儿为了保护自己的这个保命的位置,还要时不时将那些凑过来的家伙全数踹出去,浑然不管之前这些或许还是跟自己同一个队列的伙伴……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灼烧着呼吸,越来越多的黑烟弥漫遮蔽了眼睛,越来越惶恐的叫声堵塞了耳朵,河水北岸的高览的所有努力,努力终究在崩溃的新兵面前,全数化为了泡影。 在下一刻,征西骑兵甩出了装满了火油的罐子,砸在浮桥木板木桩之上,火油四溅当中就已经有火把跟着上来了。正常来说,桥上这么多的人,就算是真用火烧,一时半会也未必能烧断,但是越来越多慌乱的袁军簇拥在一处,大大的超过了原本浮桥的承载极限,再加上不停的晃动和震荡,其中一座浮桥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一声从中间断落,激起漫天的水花! 高览立在他的指挥位置上面,还在竭尽所能的调配他能掌握住的全部兵马,去扑灭火头,去防御被征西骑兵踏破的缺口,去收拢震慑到处乱跑的新兵,但是他手中兵马一队队的派出去,转眼之间就淹没在混乱的人流当中,并不能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 袁军的阵列在混乱当中,已经完全崩溃,数百征西骑兵分成了前后两队,不断的在冲击着残余的袁军,迫使袁军陷入狂乱的洪流当中,在残存这一座浮桥之处,已经成了修罗场一般的存在,在每一刻,都不知道有多少袁军在水火交迫,战刀长枪之下丧生! 烟雾弥漫当中,高览站在高处尽力向邺城望去,希望邺城之中能够出动一些兵卒稍微牵制一下征西骑兵,让他能够缓上一口气来,然而整个邺城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只有近处的征西骑兵不停的纵横奔驰,制造着更大的混乱,追杀着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袁军。 高览渐渐的收了声音,停下了几近于嘶哑的吼叫,呆呆的看着这股狂乱的潮流将周遭将这个渡口的三座浮桥全部摧毁,看着这些浮桥燃烧的燃烧,倒下的倒下,看着征西骑兵在三色旗之下傲然的重新整队,丢下一片残骸,重新缓缓的朝着辎重大营方向而去…… 而距离河岸浮桥之处,不过十五里之外的邺城,依旧静悄悄的,仍然没有派遣任何援军的迹象! “大将军啊!”高览不知不觉当中,泪流满面,“苍天在上!若尚有一丝胞泽之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辎重大营的火光越来越大,浓烟翻腾,如同黑龙一般在邺城这一片土地上张牙舞爪,怒声咆哮! 昌平元年春,二月十二日,在袁绍带大军进军太行的时候,从侧翼迂回长驱而入的太史慈奇袭邺城,焚毁辎重无数。 城北大营,高览,败。 辎重大营,吕旷,亡。 邺城虽说安然无恙,但是对于整个袁军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此牵动开始,狂乱风潮卷起,直到将这个末世舞台上所有英雄豪杰,都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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