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沉吟道:“庄主……黑蜘蛛山庄?你们是五毒会的人?”
那黑衣年轻人欠身道:“是。小人等正是得尹庄主之命,前来拜见公子。”
果然是黑寡妇……
若是她,纵然手下人做事冒犯,看在在铸剑大会主动救援的面上,倒不好翻脸了。
虽然汤昭很想翻脸的。
他只冷冷道:“若是尹庄主,怎能不知道我入城没告诉任何人,就是不想被人打扰。你们一大清早大喇喇得站在门口摆阵势还扰民,想干什么?”
他也没问自己便衣入城,五毒会如何知道消息。
毕竟汤昭虽然没有张扬,也没有刻意隐藏身份,他甚至去祭拜了父母和老师,还遇上了以前的街坊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一路行来破绽有的是。
五毒会乃是暮城地头蛇,不知有多少耳目,别说他没有隐藏,就算隐藏了,以他区区反侦察课中级班的水平,也未必瞒得过去。更不用说他们可能隐隐察觉到都督中军在此有所调动,或许会猜到汤昭可能到来。
但你知道是一回事,跑到我面前大声说“我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他们把汤昭旧宅占了,再跑出来主动拜会未免有示威的嫌疑。
黑寡妇应该在黑蜘蛛山庄坐守,来不及赶到暮城部署,那就是本地帮会没有礼貌了?
正说着,旁边危色的门开了,危色却没出来。显然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等着汤昭的意思。
年轻人躬身,恭恭敬敬道:“庄主知道您不喜烦扰,特意再三吩咐,要悄悄地来。小人等绝自然不敢扰民。自从得知您入住‘盛发客栈’,小人等立刻将整座后院包了下来,保证里外一个闲人也没有。小人等昨晚连夜入院,等在这里,除了咱们自己人绝没有一个人知道。至于店家,小人跟他说了让他闭嘴,量他不敢乱说。”
原来是这么个不扰民啊。
汤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和这种帮会没什么道理可讲,毕竟他们没犯王法,连检地司清理地面的时候都允许五毒会存在,看来庄主面上让他们也悄悄地地滚蛋就是了。
他便道:“好吧。你见过我了,可行了?回去告诉庄主,她的约定我没忘,处理完手边的事就过去。现在就走,别忘了把帐结了,好好安抚店家,少欺负人。”
年轻人欠身道:“公子容禀。店家我们会好生安抚,给足房费。您与庄主有什么约定,小人一概不知,也不敢过问。小人来拜见您,乃是奉命给您送东西。”
说着,背后有人奉上一个盒子,年轻人双手捧着,送到汤昭面前。
盒子不大,竟是个扁扁的书箱。看起来没有多少东西。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很大的箱子就能装。
比如金票银票之类。
汤昭看也不看,澹澹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年轻人恭敬道:“小人不知。”
……
那就算了。
你不知道我还怎么往下说?
汤昭本来想,他要是说出自己的身份,就学着打一番官腔,警告一番本地帮会,顺便也警告一下他背后的黑寡妇。
交情归交情,有些事情不能做,做了性质就变了。
检地司毫无疑问是官,五毒会呢,严格意义上不算匪,是经过高远侯梳理地方之后允许存在的有活力的江湖组织,但毫无疑问处于灰色地带。凡是与检地司产生交易,皆属于贿赂。
至少在现在的检地司,这种事是决不允许的。
据汤昭看来,检地司的作风比较清正,不能说完全没有模湖地带,但公然的贪赃枉法是没有的。不仅仅是因为如今检地司被清理过一遍,又选择自己的训导营弟子补充,所谓正本清源,更因为检地司很有钱。
是的,检地司虽然危险,但是有钱。
要知道,地上大大小小的阴祸,名义上都由检地司来负责,其中多少也有收获。凶兽身上的材料,活的魅影都有钱赚。但最赚的还是降临的魔窟。
凡是魔窟,其中必有异常出产,最珍贵的剑种不说,各种材料、草药也有神奇效果,是所谓天材地宝。而这些默认都有一部分归检地司所有。就是剑种也有检地司的份额。
当然,这只是降临时的那一把,能把魔窟消灭最好,地面干净还有功勋,若是不能,最终成了人间魔狱,那就移交镇狱司。
所以镇狱司也很有钱。
三司之中,只有靖安司最穷,没什么明面上的进项。但他们向来在云州之外活动,所以受的约束最小,他们在外头搞什么,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检地司有钱,大家的经费也好、俸禄也好、福利也好都很充足,再加上纪律约束,自然风气就不差,大家就不愿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按理说黑寡妇与检地司很熟悉,和刑极更是多年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若还玩这一套,那也太令人失望了。
那年轻人接着道:“公子,这是敝庄主私人送您的东西,非五毒会所有,全看在您和庄主的交情份上,还请您过目。”
眼见汤昭无动于衷,那年轻人自己动手,将盒子打开,只见最上面放着一张地契。
汤昭皱眉,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年轻人已经道:“这是朝阳巷三号的房契。”
果然是……我家啊。
汤昭虽然有些感慨,但还是没说话。
那年轻人继续道:“这宅子是三年前买的。庄主特意解释,当初认得您,虽然您尚年幼,就觉得您不是池中之物。想您年纪轻轻虽在外漂泊,早晚要还乡的。若是回到自己家乡反而要住客栈,那不是太过分了?因此当时就把那房子盘了下来,一直妥善保存,时时雇人打扫,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如今您果然回家,自然物归原主。”
汤昭心中略微感慨,不管是不是三年前盘的房子,只能说黑寡妇有心了。
想想也是,他家的房子只是最普通的民宅,院子窄小,住不下几个人,能做什么堂口?自然是特意买下来就等今日奉还。
由此可见,这些江湖帮会若想送礼,那真是心思精巧,寻常人怎么顶得住?
他想了想,道:“当时盘下来时,花了多少钱?”
那年轻人道:“您别提钱,庄主说您马上要帮他一个大忙,如何酬谢都不过分。区区一座民宅,真不值一提。难道说您和她的交情连一所房子都及不上吗?”
汤昭微一抿嘴,正要再说,危色的房中冲出一条凶神恶煞的大汉来,铁塔一样横在院中,把那年轻人推了个趔趄,喝道:“少啰嗦,我们少爷问你多少钱,你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你在这儿挤兑谁呢?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少爷?我们家有钱,看见没有——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两百两银子够不够?买你的脑袋都够了。”一面说一面挥舞着一叠白纸,也不知是不是银票。
汤昭忍不住想笑,就见那年轻人被推了一把,竟连退好几步,似有些惊慌失措,微觉奇怪:黑寡妇派出来办事的人怎么这么毛躁?
汤昭一笑之后,心中一动,止住危色继续即兴发挥,道:“就二百两吧,给他二百两。替我谢谢庄主,她的情谊我收到了,谈钱就庸俗了。即使是她转卖给我的,几年维护的人情难道我就不认么?我刚刚看到匣子里还有东西?”
那年轻人一声不吭,也不再卖弄口才,将书匣送到汤昭眼前。
书匣里……竟然真是一本书。
《云梦仙都》。
好像是什么话本?
看样子好像是有年头的古本了,用的是前朝的装帧方法,书页都发黄了。
汤昭越发好奇,这又是什么贵重礼物?
难道是传世孤本,价值连城的那种?
他看了一眼那年轻人,年轻人有点萎靡,恹恹的解释道:“对这本书,庄主没有别的吩咐。只说请您看一下,回头想跟您讨论一番。”
汤昭微怔,和他讨论?这又是什么暗语?
一时没想明白,汤昭索性不再想,反正这本书大概确实不值钱,道:“如此,我就收下了,谢谢庄主好意。还有什么事么?”
那年轻人低眉垂眼,道:“没有了。”
汤昭道:“那好,怎么悄没生息来的,怎么悄没生息的回去吧。还是那句话,替我谢谢庄主。出去的时候不要惊扰百姓。”说罢反身回屋。
那年轻人默然走到门口,示意几个脸有不忿的大汉离开,眼见就要出去,突然回头道,道:“汤昭,你……”
汤昭似乎知道他有此一问,头也不回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那年轻人一震,陡然放松下来,默默点头,自己离开了。
是的这个人,其实是汤昭的老相识。他还认得汤昭,汤昭也认得他。
汤昭依稀记得他叫张绪,先是不知被谁指使和另一个姓高的小子一起来害他。但终究是被他反制,拿来做筏子,在众人面前狠狠立了一次威。
对当时的汤昭来说,那是一次扬眉吐气的经历,对现在的汤昭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趣味回忆,而对张绪来说,却对汤昭留下了阴影,至今念念不忘。
所以他一进来就认得汤昭,汤昭却是见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勾起了回忆才认出了他。
现在的汤昭,自然不会如何记恨当初,见到反而有点感慨和惊喜。毕竟这是回乡之后见到的又一个故人。
也算对故乡遇故知的一个小注脚吧。
汤昭收起了,打算回头再看,只捏起房契,多少有点开心。
“房子回来了,很好,咱们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