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后继大军抵达了。由于特里尔码头泊位满了,新到的长船又是到处找地方停靠。
龙骨纷纷压在枯黄芦苇上,罗斯人与约塔兰人陆续下船,再以缆绳合力将船拖曳得半搁浅,罢了将提前准备的锥形木桩砸在泥土中,将船牢牢捆好。
大量战士就在登陆地休息,约塔兰的贵族们各自集结自己的人,他们到处观望那些闻讯而来的友军,希望看到自己的伯爵大人。
倒是“折骨”戈姆已经先行一道在发现的一片开阔地插旗,继而命令自己的部下将搭建帐篷的材料陆续搬下船。搭木框架、砸栓绳桩、摊开大帆布,等等作业已经开始。
因为他早已获悉特里尔城虽大,也不能轻易塞下罗斯联军这支超越大家认知的大军。
一万人的队伍!约塔兰人难以置信它的存在,而它就是现实,自己也是这支大军的组成部分。联军狠起来令自己都畏惧,戈姆都规模望而生畏,也就提前在城外扎营了。
在后继大军抵达前,乌鸫已经与蓝狐好好聊了聊。
终于有了可以保护的女人,也是自己的正妻,妻子还是身份崇高的落魄公主……多种身份于一身,极大得刺激着一个中年未婚男人的精神。
因为老爹已死,兄弟们已经分家。兄弟间的血缘是不变的,不过彼此作为亲戚,合作的关系不可避免得要逐渐超越心情,未来能维系兄弟们感情的就是利益。那么,自己真正的亲人就剩下这个乌鸫了。
自己的女人愿意运用自己的权力,她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她是个瓦尔基里。
这是蓝狐可遇不可求的。“有了你,治理我的伯爵领就不必太让我费心了。”
看到那登陆的大军,乌鸫没有任何的恐惧感,她恰恰觉得非常欣慰。“那就是我逐鹿的资本,哥德堡的诺曼人都是我的人。”
她使劲拍拍脸,配上一身祭司素袍,与蓝狐一道检阅哥德堡军。
男女战士都穿着高度模仿罗斯正规军的服装,他们举着的也是酷似罗斯的旗帜。有的人也带上了自己的特色,所谓在旗帜的右上角缝合小面积的“罗斯船桨旗”,旗帜大面积位置缝着卢恩文字标注的“gotebvrg”。
哥德军男女战士两千之众,他们披甲率有限,真的打起来还是主要靠着木盾做防御。他们实在是一群兵力雄厚的轻步兵。
一双双眼睛看到了自己有着圆滚滚脸庞的伯爵,以及那一位尊贵的伯爵夫人。
他们闻讯围上来,嘻嘻哈哈欢呼雀跃。
三位哥德堡的男爵走上前,他们是巴达尔、埃里克和塞德里克,纷纷拳敲胸口向蓝狐致意。
“兄弟姐妹们都辛苦了!尤其是你们三位。”
蓝狐的态度很真诚,坚毅的眼神里像是藏着更多振奋人心的话语,以及一些重大事宜。
“没什么。”男爵巴达尔撸起衣袖展示鼓起的肱二头肌,“大家在科布伦茨每天都在训练力量,如果再不打仗……”
“嘿嘿。”男爵埃里克笑谈道:“狼群是无法蛰伏的,我们疯起来,怕是连科布伦茨河道北边的那些同盟村庄也劫了。”
“好在我们保持了克制。”塞德里克笑道。
他们毫不犹豫将对劫掠的苛求摆在明面上,一席话就是敲打蓝狐。
“好啊!”蓝狐鼓掌一番:“你们保持热情,我很高兴,罗斯王一样很高兴。既然如此,现在提前告知你们一个好消息。”
是打仗的计划?他们三个兴奋得已经颤抖,全然无所谓舟车劳顿。
“我们将要攻击梅茨,那是一座南方的富裕城市,但河道变得狭窄,一万人的大军不可能立刻划桨行动。
罗斯王要求作战更加稳妥,所以!我与你们的伯爵夫人想到了一个好的对策,也为所有约塔兰人争取到了先攻的机会。”
先攻!?意味着所有掠夺的财富尽入己彀,不必反馈罗斯王一谷一粟。
如果约塔兰的军队先攻,所得财富就是哥德堡和维纳恩斯塔德两军分了,当然风险也是大家共同承担。
可大军达到了三千人规模,纵使和法兰克的正规军好好打一仗也绝对不虚吧。
蓝狐昂起胸膛,继续道:“我们将首先攻下名为蒂永维尔的地方,当地所有财富都是我们的!这件事罗斯王已经许可了!战后,当地作为联军的营地,当大军集结完毕,我们再猛攻梅茨。”
他再道:“你们的伯爵夫人将作为向导,她将引导你们走向胜利。她是祭司,在出征前向诸神祈祷,奥丁的神力会降在你们身上。”
罢了,蓝狐高举右拳,“血祭奥丁!”
被这气氛强烈感染,哥德堡军士气旺盛,也迅速引来忙着扎营的维纳恩斯塔德军。
蓝狐立即与“折骨”戈姆一拍即合,曾经就有过联合行动的两人再一次双剑合璧。
关于令约塔兰人先攻蒂永维尔,此事留里克的确给予授权,至于其中的风险全部由他们承担。
罗斯军主力是留着猛攻梅茨的,也许不该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浪费兵力,不该去冒可以避免的风险。
至于拉格纳的丹麦人……
当罗斯后继大军带着大量武器装备和后勤物资抵达,丹麦军援军仍在磨蹭。拉格纳相信他们会来,至于能否赶上大战,现在看来只有神知道了。
兵力有限迫使拉格纳必须态度保守,他已经获悉留里克有意先取那个莫名其妙的蒂永维尔。让罗斯人去折腾吧!丹麦军继续在特里尔休息,直到留里克打算真的强攻梅茨。
拉格纳虽有此态度,他作为丹麦王,关键的军事会议少不了他的。
后继大军抵达,一千名民夫也纷纷上岸。他们本该立刻开始服务,却因为第一次长时间坐船,他们在摩泽尔河上漂了好几天刚刚下船几乎所有人双腿都是软绵绵的。
正当民夫浑身难受的时候,罗斯军一视同仁得熬了大量麦粥,民夫们自带木碗享受了登陆后的一顿美餐——放了很多盐的咸粥
登陆的第一夜,留里克又是在城内的罗马行宫的废墟中召开军事会议。
一个月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决定去卢森堡方向劫掠粮食,意外又是宏观上必然的与法兰克军队打了恶仗。
现在还是在这里,各方开会决定了基本已经人尽皆知的下一步战略——攻击梅茨
冬季攻势开始了,留里克正式授权约塔兰人军队先攻蒂永维尔,进军将在休整一天后开启,罢了,这支军队先行驻扎当地确保局势稳定。
所谓如果梅茨方面以及蒂永维尔当地人疯狂反击,约塔兰人必须与之血战,而罗斯军第一时间难以有效增援。
而这就是最大的风险!
既然卢森堡方向能集结出一万人参战,在梅茨地方历史重演也说不定。约塔兰人得到了劫掠一切的许可,也承担与敌人血战的风险。
己方一拍即合,蓝狐带着三千大军先行行动各方毫无意义。
但是,这真的是风险巨大的事情么?蓝狐身边的乌鸫是第一顾问,没有人比落魄的帝国小公主更知道法兰克南部地带一些鲜为人知的格局。
乌鸫是法兰克高级贵族,梅茨地方的居民几乎都是正儿八经的法兰克族人。她的心理藏着许多诉求,有对父亲的怨恨、对自身命运的不甘,也有对诺曼人疯狂劫掠的不忍。
“也许,我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组织一些惨剧。”
进入法兰克腹地后人口将越来越稠密,效忠皇帝的大小封臣也越来越多。固然皇帝直属军队损失巨大也基本调到了东部的阿尔萨斯地区,罗斯联军继续作战将直接威胁到各地领主的切实利益。
给皇帝洛泰尔打仗是那群封臣的义务,尽义务的问题上是虚与委蛇还是“卖肾救援”全凭良心。
但大军在他们自己的封地上劫掠,领主们可不得拼了老命抵抗。
特里尔教区是一个特例,此地没有任何的封臣,全由教区大主教管理一切的结果是,废了大主教就像把砍了肥羊的脑袋,剩下的事就是分割羊肉了。
然而过了萨尔河与摩泽尔河交汇处,继续的南方就开始出现封建领主。
距离特里尔最近的萨尔高男爵已经在两年前的“萨尔河大劫掠”被杀,整个男爵领的主要定居点被洗劫一遍。“慷慨”的路德维希旋即追认彼时的拿骚军的劫掠所为合法,承认萨尔高地区并入拿骚科布伦茨伯国。
不过那里遭遇极为残酷的破坏,民生凋敝人口大量逃亡。萨尔高伯爵里在物理上失去了抵抗能力,所以若继续南下,联军不可能遭遇当地人的抵抗,联军反而会看到很多荒草疯长的废墟,以及暴露于野的骸骨。
以乌鸫所言,经过了自古就有的康茨行宫废墟后,联军即会抵达蒂永维尔这个定居点。它没有男爵管辖,而是梅茨伯爵直管地。
附近区域也没有男爵去瓜分梅茨伯爵的权力,倒是有一批骑士领控制着各个村庄,所谓一个骑士领基本由骑士寓所与一个或数个采邑村庄构成。
于是越是向南骑士领的海洋,基于法理这些骑士都会接受梅茨伯爵的召唤,众多下级贵族各自组成一支骑兵小队,随后拼成一支庞然大物。
梅茨伯爵正是这么做的,且是倾尽自己领地的人力物力驰援自己的皇帝。
奈何主力尽已挪到了阿尔萨斯,伯爵阿达尔伯特与长子已经战死,同样意味着大量下级贵族阵亡。伯爵本人死了还有幼子继承爵位,广大骑士的阵亡使得梅茨短时间内无法再集结出一支强军。更糟糕的是,梅茨地方已经两度征兵,那些骑士的采邑村庄里大量壮年男子带上武器参与远征,整个地区的适龄当兵男子已经不多。
乌鸫并不知道庞大梅茨伯爵领糜烂疲弊的现状,她提供的情报依旧相当关键。
休息日,也是出发前最后的休息日。
特里尔城外的石船祭坛建设完毕,罗斯女祭司们已经恢复她们正常的工作。
在特里尔教区的核心祭祀北方神,无疑这是对被俘的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巨大且持续的精神打击。
但是,谁在乎?
甚至是出于泄愤,乌鸫倾力参与例行的祭祀活动,乃至亲自持剑刺死一头驯鹿牺牲。
因为亟待出征的约塔兰大军需要一场预兆胜利的祭祀!
乌鸫撩起自己的刘海,特意当众展示脑门上的符文。她作为哥德堡伯爵夫人,也同时是哥德堡地方大祭司,现在面对己方大军,她的作为正是对未来人生工作的展示。
她高高捧起鹿肝,任凭鹿血撒了一身。
罢了她将鹿肝递给好姐妹维莉卡,由这位真正的王国大祭司割断肝脏血管,再公开宣布“大吉”。
罢了,只见这两位帝国的少女祭祀,她们无视浑身鹿血高举双手,以诺斯语异口同声郑重宣布。
“托尔赐予你们神力,你们将大获全胜!弗雷赐予你们财富,你们得到的金银财务都是对你们的奖励!奥丁承认你们的贡献,你们的荣耀使得你们死后可以进入瓦尔哈拉!”
三位最重要的北方男性神只是所有部族的最大公约数,围在石船祭坛前的三千男女战士就等待祭祀结果,当他们听到祭司们宣布大吉,仿佛诸神之力真的注入身体,他们觉得充满力量。
木盾当做鼓,他们以剑柄、斧头不断敲打,再怒吼尖叫,城外弄出巨大动静,也引得城墙上站得到处都是的罗斯人、河面漂着的丹麦人跟着喝彩。
此刻,上午和煦的阳光透过小石窗照进尼古拉斯门上的行宫,留里克笑呵呵地一脚踏着石窗边缘欣赏两个女儿主导的祭祀大戏。
“你们干得好啊,约塔兰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
听着自己男人的嘟囔,宠妾贝雅希尔下意识抚着小腹走来:“你真的放心让乌鸫跟着军队走?我很担心约塔兰人要去打一场恶仗。”
“这可不好说。恶战的可能性有,但夏天的时候我军在蒂永维尔那一代并未遭遇抵抗。”
贝雅希尔轻轻扶住留里克硬邦邦的左臂,双目看向不远处,“就怕帝国派的军队已经到了。你在卢森堡已经杀了他们太多人,法兰克人如果是傻瓜如何建立一个大帝国,他们很可能会进一步反击。”
“虽然是这个道理。前人勇武无敌,后人没有才能继承辉煌,这……就是命运吧。”一个恍惚,留里克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吉利。他急忙转移话题:“蓝狐那家伙和他的人也不弱。无妨,我会做好两手准备。倘若他们遇到了危险,我会立即派遣船队和骑兵全力支援。”
“那就好。”贝雅希尔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话贝雅希尔不便于公开说,她很可怜乌鸫的经历,也震惊于现在的表现。
乌鸫真的不被他的父王重视、喜爱么?还是因为很多原因,她身为公主就不可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命运,譬如只能被当做联姻的工具。
这件事上,贝雅希尔自然想到了个人命运。万幸的是,她发觉崛起的罗斯王国有着极为充分的自由,一个无法决定命运的女贵族,在罗斯治下也可以有自己的主张。
一个真正的女战士不一定是真正的女武人,也可以是一位指挥大军的将领。贝雅希尔透过那女孩的眼,已经感觉乌鸫不再柔弱无助。
一如现在这般,那女孩浑身鹿血得接受三千大军的拥护。
“如果,有朝一日我在我的迪米扬斯克伯国也能如此,就太好了。”她甚至有些羡慕了。
毫无疑问的是约塔兰人战士中起主体作用的哥德堡军,它有着两位大统帅。
蓝狐无疑是最高统帅,他的未婚妻乌鸫就是参谋兼信仰核心。
乌鸫是可以通天的!这是维系军队士气的关键。
当然务实的蓝狐清楚打胜仗的关键,一方面来自勇气,另一方面是武器装备。
罗斯军远征带着大量弓箭,约塔兰人这边也不妨多让。大量像是木棍一般的东西搬上长船,它就是卸了弓弦的短木弓。罗斯军库存了巨量的箭矢,约塔兰人准备的箭矢则不多,蓝狐得到了一批很关键的箭矢补充,如此以来这支大军也可发动大规模的箭矢抛射,在可能的大战中占有战术优势。
短矛、鱼叉、手斧是他们的主要武器,剑则是少量装备的。
三千约塔兰战士加上蓝狐的精锐侍卫们,如此大军带上少量给养,在约定之日再将长船推到河道,一时间一百多条长船将摩泽尔河堵得水泄不通,像是把毛线团捋成直线,船只排好队可要先行花不少时间。
而这真是留里克非常担心的大塞船,也是给其余军队的一种良性的预言。
罗斯正规军、丹麦军,乃至是那些拿骚来的民夫、被俘的奴工,都在岸边欣赏约塔兰人的首攻。
在所有观众中留里克头顶金冠骑于壮马,他巴不得所有人看清自己的尊贵。
罗斯军以盛装送行远征的兄弟,大主教哈特加又被拎出来接受进一步的羞辱。
如何不是羞辱呢?特里尔已经是野蛮人的地盘,大量村民居然被魔鬼蛊惑,居然给信仰异教的诺曼人喝彩。
看看!那长船上站着的,不就是查理曼的重孙女吉斯拉?!
她居然穿上不检点的衣服,与诺曼野蛮人一起准备进军,先是进攻蒂永维尔,接着是攻击梅茨。
哈特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被罗斯战士当鸡崽子拎起来强行参与送行仪式。他刚刚闭上眼不忍直视,就被战士上下其手把眼睛掰开。
他不得不看到这样的一幕。
只见被魔鬼蛊惑的小公主打扮成诺曼女战士的干练模样,站在旗舰船首高举一把纤细的罗斯刺剑。她那一头王室特色的卷曲棕发随风飘扬,剑指前方就是给全军发号施令。
至于那个带兵洗劫过亚琛的罗斯人蓝狐,就站在小公主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突然号角声大作,在河道排得极为修长、各船捋顺的船队开始集体摇起长桨开始行动。
给哈特加的感觉,那个女孩就是这支军队的指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