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时光里,高尔对罗斯并非一无所知。
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扎根于相对闭塞的普斯科夫这片两河交叉浸润之地,通过针对本地村民持续不断收取贡品,家族的日子越来越好,整个社区也有了长足发展。
至于这些克里维奇人村民是愤怒还是甘愿屈从?
无所谓,一群贫穷农夫能泛起多大水花。
就像很多北方的酋长一样,高尔为自己修造了一件大长屋。这里并没有铺设通体地板,仅在他睡觉之地铺设一层木板又铺张一些牛皮,严格意义而言高尔和他的姬妾们并非在泥地上缠绵。
相比于几年前,高尔的权势进一步提高。
正妻年老珠黄,偏偏妻子没给自己生下一个儿子,难道女儿还能继承自己的地位么?女婿可以视作自己的儿子,不过如果有机会趁着自己还没有衰老,还是尽快得到一个男性继承人吧。
他因而找到了纳妾的理由,却也因此疏远了妻子。
不过,这对于广大的丹麦后裔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出茬子,老大还能再统御普斯科夫十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长,与之达成利益共同体的数百打手需要高尔这个主心骨,从而团结起来对着本地村民敲骨吸髓。
不服高尔的人都被排挤出去了,还能留在大社区的哪怕嘴上不说,只是留驻生活就是在行动上支持高尔和其构建的体制。大家喜欢这种倚靠在强者身边令自己无风险稳定发小财的制度,不希望它有什么重大改变。
然而……
相比于罗斯人的都城,普斯科夫显得过于有着旧时代的风采,换言之便是简陋寒酸。
进入首领长屋的卡洛塔、斯瓦德而然就地盘腿坐在赐予的皮垫子上。
只见高尔驱散了所有侍女,他盘腿坐于高处,手里还怀抱着一柄铁剑。
两人又注意到,罗斯王赠予的那套玻璃餐具一定被老大视作珍宝,否则也不会放在他触手可得之地。
高尔一脸铁青,他并不愿意素未谋面的罗斯王会平白无故对自己动武,稍稍冷静一下的他还是觉得这里面是否有些误会。
“说吧!你们两个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他质问。
“是。”斯瓦德率先开口,再把自己从奥拉芬嘴里听说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再转述一番。
由于涉及到战争问题,斯瓦德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描述在添油加醋,以至于情报变得失真。
“莫名其妙!”高尔勃然而起:“我从未招惹他!凭什么?!罗斯人要杀死我,还要毁掉我们的社区。而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奥拉芬那个家伙成了罗斯王的宾客?他凭什么?你们……”高尔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眯着眼睛狠狠质问:“该不会你们两个在做挑拨?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斯瓦德反唇相讥:“如果我们想要荣华富贵就跟着奥拉芬、波姆他们投靠罗斯人了,怎么会告诉你战争之事?你当然可以当做无视发生,反正明日罗斯大军就会抵达。高尔,你若是不做任何的措施,那么你将死得极为窝囊。兄弟我觉得你是个首领才告诉你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这两位极为大胆,被嚣张得直呼其名,若搁在以前高尔定然暴怒。
一番忠告令人清醒!
“那么……他们到底驻扎在哪里?他们有兵多少?难道真的打算洗劫我们的普斯科夫?”
斯瓦德已经豁出去了,他如实禀报:“罗斯有兵两千余,听说他们才在斯摩棱斯克做了大规模杀戮,又神奇得窜到里加,再跑到我们的普斯科夫。罗斯王留里克是有备而来,他就是想杀了你。”
“这一切……莫非是真的。我知道斯摩棱斯克人很强大,并非咱们附近村庄的这一群窝囊废。斯摩棱斯克还战败了?”
“对。”卡洛特大胆看着高尔的双眼:“甚至他们的首领被砍掉脑袋,还被串在木杆上被人瞻仰。罗斯人在南方杀死了太多的人,没有人希望这一切会降临我们的地盘,还请老大早做打算。”
一个南方的大首领被斩首示众?高尔不懂这小子又不是亲历者怎就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觉得此乃一种威胁,所谓“如果我战败,我的脑袋就会被罗斯王斩首示众”。
“可恶,他们到底驻扎在哪儿?”
呲着牙的高尔犹如要吃鲜肉的饿狼,见得老大的怒火被激起,两人讶异的内心才稍稍舒缓。
“他们真的驻扎在绳子村,如果老大能组织一些兄弟发动长途偷袭或有奇效,不过……”
“不过很困难。以我们兄弟的拙见,老大不如固守普斯科夫本城,把能召集的男女都集结起来,再把附近的村民也组织起来。罗斯人有两千之众,他们走了漫长的路抵达我们这里想必身心疲惫士气不高,反观我们一直是本地的主人。我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兄弟们会因为愤怒而士气如虹,我们可以战胜他们。”
这两位一唱一和,仿佛一瞬间成了高尔身边的左右丞相。
高尔仔细想想,如若一切果真如此,按照这两位的建议去做就是普斯科夫转危为安的最后机会了。
不过再稍稍想想,是否有一种可能着一些都是胡诌?
毕竟如果卡洛特和斯瓦德真的如此心系普斯科夫,两家为何搬出大社区居住呢?到目前为止城市一片安静,唯有这两个家伙神神道道窜进来声明战争迫在眉睫。
高尔并非老谋深算之人,也绝不是能被三言两句就激怒之人。
他勐然拔出自己的法兰克风格宽刃剑,冷眼俯视坐着的两人:“你们似乎把家人也带过来了,这是在寻求我的庇护?”
“正是。”两人异口同声。
“所以,你们的家人现在也是我的人质。倘若你们所言有假,你们与你们的家人都有死罪。到时候哪怕我打算赦免你们,被动员起来的兄弟们也会愤怒于你们的谎报军情而泄愤!”
就像离弦之箭不能回头,这两位拍着胸膛再做宣誓——敢有谎言甘愿被处置。
“好吧!我本对罗斯王留里克抱有好感,还打算选择合适的机会亲自去拜访。看来已经不必,他既然要来杀我、罗斯要做强盗劫掠我!那么,我就武装起来把他反杀,给他做了血鹰,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改做骨碗。”说了这些狠话,高尔不禁侧眼看了看那些罗斯王赠予的玻璃器,一瞬间看的这些宝贝多了一份厌恶。
一瞬间的暴怒令他挥剑砍砸,勐然砍碎了一只玻璃杯,又瞬间因为心疼住手。
他勐地给自己找补,收了剑恶狠狠道:“就像这样。我砸了这个杯子,未来就是留里克的脑壳替代他!你们两个先下去,我要召集兄弟们了!”
虽说是说服了高尔,可卡洛特和斯瓦德还是不觉得高尔组织大军后就能击败罗斯。两人说得很明白,罗斯之强盛使得步兵都乘坐四鹿雪橇行动,他们更是有着不畏严寒的特殊战马,如此罗斯军可以长途奔袭就说得通了。
宁静祥和的普斯科夫突然陷入暴躁。
高尔前所未有的集结尽可能多的号手以吹响牛角号,本是用于节日祭奠的皮鼓全部在奋力敲打。
他首先向自己的卫队战士们发布战争警报,再通过这些好兄弟去大社区里挨家挨户的统治。
这是史无前例之事,在此之前普斯科夫尚未做过全民动员。
高尔力争做到彻底动员,他计划着那些看起来能拿得起武器的男孩也都组织起来。
本来已经进入到冬季的末期,各家各户还处在蛰伏状态,男人女人无所事事,最大的乐子基本就是忙着生育下一代,以至于不少女人一斤有了身孕。
一个家庭很懂得调控生育的时间,既然是九月怀胎,夫妇基本就在下了第一场雪后发生关系,这样孩子往往赶在夏至日到秋收之间降生。
那是全年最温暖的时期,也是粮食收获时期,在这个时期出生的孩子能在入冬前挨过出生后最艰难的时刻,如此孩子的夭折率能低不少。
高尔想把所有女人也动员成为女战士,无可奈何得到了一群大肚婆。
不过即便如此,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这些显怀的丹麦后裔们仍有着战斗意志。并非人人都想学做瓦尔基里,然普斯科夫就是大家赖以为生的家园,哪怕那是传说中富裕强大的罗斯王,他们赶来照样杀之。
顷刻间高尔证明了自己的强大威望!
三百多名有着金色头发的男性武装者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快速集结在他的宅邸附近。
看看这些人吧!他们有的披着生锈的锁子甲,更多的就只是穿着厚实的皮革衣服。虽说是衣服,这些主要由牛皮缝纫的皮衣韧性十足,加之现在非常寒冷人人穿着厚实,以至于一般的斧头和剑都弱化成了钝器。
至少大部分人戴上了祖传的铁皮盔,它那巨大的护鼻铁条成为显着的特色,这身着装有着充分的日德兰半岛地区特色,从而证明了大伙儿的出身。
大家齐聚一处,高尔站在多个木箱堆积的台基上,他手握铁剑对集结起来的兄弟再做一番宣讲。
“罗斯王留里克是个骗子!罗斯军队已经宾临城下,他们要洗劫我们!为了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妻子、你们的财富战斗吧!杀死他们,夺取他们的东西,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好惹的!”
高尔持续重复几个关键句子,他一直在强调罗斯王是骗子,战士们迅速为热烈气氛感染,陷入到群体性的愤怒中。
这是高尔从未见识到的强大气场,半年前带着兄弟们去索贡的时候,大伙儿都没有这么高涨的士气。
第一次置身于“火山爆发之现场”,高尔也为这股怒火所感染。
兄弟们同仇敌忾,普斯科夫大社区从未有过今日之团结。
要集结的不只是大社区的丹麦后裔,那些所有依傍着大社区居住的克里维奇人男性,无论他们是否乐意,都在被强征入伍的名单里。
要强征这些说着斯拉夫语的棕发色男人并不困难,因为普斯科夫大城也是他们的家。
固然住在这里要定期给强势的丹麦社区纳贡,他们切实得也得到了更好的生活,毕竟丹麦移民掌握着更高一些的生产力、从远处运来的重要商品也首先在大社区贩售。住在这里的他们能第一时间买到盐,而这是其他村庄不具备的地利。
得了利益就要在关键时刻落实义务,毕竟如果普斯科夫毁了,这些克里维奇家庭也当场崩溃。
男人们把各色农具当做武器,乃至是将割麦子割草的大镰刀换角度安装从而成为类似朴刀的存在。
至于远一些的村庄,要从他们手里强制征兵高尔就不得不使用一些强硬手段。
普斯科夫大城的局势从最初的喧闹已经稳定写来,弄清楚局面的人虽说还有些怀疑,既然所有人都声称“骗子的罗斯人明日就要杀到”,这就容不得大家不信,只好各家各户以逸待劳着打磨自己的武器准备守株待兔打防御战。
不过高尔这辈子都没有打过像样的战斗,欺负克里维奇村民也几乎不会酿成民变,如果有至多派出五十个打手就能逼着村民老实。
那些显怀而能战斗的女人、年少但能举起斧头的男孩,他们被组织起来与大社区的青壮年男人聚集一起,高尔愣是纠集出五百余人的“金发军队”。
五百人!这在高尔眼里就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当然这样规模的维京军队,若是突然杀到不列颠海岸的确可以为害一方。五百名武装人员若存在于一位法兰克高级贵族手里,也足够支撑这个贵族的颜面。
因为五百名组织起来会抱团作战的士兵,以一般的方式可不容易击败,某种意义上二十多年前的罗斯部族能出动的也是这样的士兵,只是……时代已经变了。
高尔做出进一步部署,他派出斥候坐着驯鹿雪橇去绳子村探险,不求斥候直接见到留里克本人,只要看到那里有超量篝火、的确又大军驻扎就够了,为了保险起见斥候必须借着夜色掩护冒险侦查。
他又派出部下去附近村庄征兵。
普斯科夫是个大地方也是个小地方,在两条河入湖口形成的冲击平原区域集中着绝大多数人口,最肥沃的农垦区于此,他能快速征召的克里维奇农民兵也就在这里了。
偏远一些的村庄当然也可以强征男丁,考虑到现实需求这是没必要的。
因为根据情报战争明日白天就会爆发,差一点普斯科夫就要遭遇偷袭,给予大家防备的时间极为短暂。
不过看似普斯科夫是个繁荣的所在,以现在糟糕的农业状况、不佳的气候、糟糕的卫生情况,无论是克里维奇人还是丹麦移民,孩子们的夭折率都太高。固然一个孩子长大后,只要不出大的意外都能活到五十岁,然一个家庭生育十个孩子,能有五个孩子安稳活到他们认为的成年之十二岁(含虚岁),就已经是芙蕾雅女神保佑了。
那些近处的克里维奇男人不情不愿的离开房舍,得知要打仗了,只好带着农具与妻儿分别。打仗是什么?大抵就是打群架。
各个村庄在高尔老大的控制下倒是又一个好,各村年年都要向老大进贡,而老大的军队又以调停者、仲裁者的身份存在,各村只见固有的矛盾快速转化成对于进贡的反感。他们不敢声称自己反对进贡,这些年还不是将麦子、布匹、麦子向普斯科夫送?
各村间给予农田水源滋生的矛盾被新的矛盾取代,男人们并不愿意为高尔老大去跟闻所未闻的罗斯人打仗,至于什么“他们来了会把你们都杀死”更是细谈,无论罗斯人赢了还是高尔老大赢了,大家不还是要纳贡?谁来不是纳贡呢?
这种不情不愿自然也是高尔能意识到的,反正这些村民陆陆续续躺着积雪、拖曳着个人物品的雪橇集结于普斯科夫大城,由此在村庄话事人的带领下证明了本村对于老大的忠诚。
岂敢不忠呢?若是通知了还不来,事后定会遭遇老大的清算。
高尔本也不奢望这群人能坚决为自己战斗,他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为自己的丹麦移民军增加声势。
他仍有一丝幻想,所谓当杀到的罗斯军看到普斯科夫已经集结出大军,罗斯王会掂量一下作战的代价,说不定就会罢兵休战了。
高尔知道,在这世界弱就是原罪,也许罗斯王以为普斯科夫很弱才决定趁机下黑手,倘若其意识到了是误判,说不定大家又能结盟了。
无论如何集结已经取得重大成果,当夜普斯科夫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篝火只是它还没有亮到足够照亮天空的云彩。
同样这一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留里克也下令全军不使用“篝火疑兵”战术,他甚至刻意做了减灶控制营地篝火的量。
而这却有了一些意外的效果。
却说高尔派出的斥候连夜归来,他并不会迷路,只因在冰封维利卡亚河上飙车绝无迷路可能。
斥候急匆匆觐见难以入眠的高尔,见得老大当即带着笑意汇报:“老大,可能罗斯人并没有传说中在那么庞大!”
高尔勃然站起来,“你好好说说!”
“是。他们的篝火比较多,可怎么看都远不及我们的多。也许他们只有数百人,至多有一千人。虽说一千人也非常强大,我们可比他们人多太多了。”
兵力越多越能锁定胜局,而普斯科夫一方面是打防御战,战士们能吃饱饭了驻守作战,真是占尽了优势呢。
高尔大喜,高兴得拍着大腿,笑脸逐渐变得狰狞:“哈哈,看来你真的来了!傲慢的骗子留里克,你以为一千人就能偷袭我的普斯科夫,这次是两千对一千,优势在我!我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