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险峰在湖泊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将一行人等笼罩其中。
萧聪还是那副怔怔出神儿的样子,面色无喜无悲,刻板到带了一点僵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星流云看着萧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时的萧聪让他惴惴不安,按耐不住心里的那份越演越烈的焦虑,他伸手碰碰萧聪的肩膀,因问道:
“想什么呢?”
萧聪回过神儿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滞在空中,少顷,忽然染上了几分坚决,他呼出那口长长的气,说道:
“我要下去一趟,你们老实呆在这儿。”
说着,长身而起。
星流云闻言大急,
“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
欧阳寻也往这边投来焦灼的目光,
“小聪,不是说好今夜无事明日就离开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萧聪目色沉沉,低声道:
“不将这里一探究竟,我始终不能放心,带着这些疑虑上路,久而久之,必然成为我的心病。”
“咱们就要见到圣麒麟了,他会告诉你一切的,你没必要这样。”星流云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全写在脸上,那张本来人间罕有的俊美容颜,此事韵味全无。
萧聪摇摇头,面色更加坚决,
“说实话,我不信他。”
“可是……”
欧阳寻话没说完,萧聪扭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射在欧阳寻的脸上,让后者直接住了嘴。
萧聪走到欧阳寻面前,左手拉过欧阳寻的熊掌,将右手按于其上,
“如果我出不来,你们就回去吧。”
欧阳寻看着萧聪那张已经有了诀别之意的小脸,不用看也知道萧聪放在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于是他将手反过来压在萧聪的手上,用另一只手将萧聪的手握起,让那玩意儿再次回到萧聪手里,柔声道:
“兄弟,你比我们更需要它。”
萧聪刚想张嘴,却听得欧阳寻继续说道:
“我们也做一个约定吧,一年,如果一年之内你出不来,那我们就去求啄仙鸟送我们去大荒边缘,这东西你留着,把传送阵的法阵石刻留给我们就行了。”
无声无息地,萧聪将卜天卦收回弥芥,将法神石刻放进欧阳寻的手心。
星流云闻言,怒意涌上眉梢,疾声厉叱,
“欧阳寻,你说什么胡话!你这不是让小聪去送死吗!”
欧阳寻眼神暗淡,长叹了口气,
“小聪有做自己决定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再说,他去意已决,我们也留不住他。”
星流云气得直跺脚,
“不行,这件事不能儿戏!他现在不是他自己的,把我们带进来不能这样撒手不管了,这事儿……咱们投票表决!不赞成的举手!”
说着,猛地举起手来,可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人响应。
星流云对此简直难以置信,于是瞠目结舌,
“你们……”
尹诺一脸愁苦,艰难开口,
“星少爷,我们也知道你是为了萧四少爷好,但欧阳少爷话说的有理,我们是因为相信萧四少爷,才自愿跟着萧四少爷来这儿的,既然相信,又怎么能以此要挟呢,这不厚道。”
星流云无言以对,连厚着脸皮耍无赖的勇气都没有了,却还是不死心,
“可是……”
纠结半晌,终于再次出声,
“我陪你去吧。”
鸿翔无奈道:
“星流云你就别添乱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跟着不但帮不了忙,还得让哥哥分出精力来保护你,你这不是害哥哥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害小聪,关键时刻我可以替他挡着,怎么,我星流云连这点资格都没有吗?”
“有没有的我不知道,反正要是真的出了这种事,哥哥肯定得内疚一辈子……”
“行了行了,你俩别吵了,”欧阳寻在一旁不耐道:“都少说两句能死啊,在这种事情上,有必要这样针锋相对吗?有没有考虑到小聪的感受!”
“我是认真的!”星流云梗着脖子据理力争。
“我也是认真的。”鸿翔声音虽轻,但气势却一点也不弱。
“小聪之所以敢下去,是因为有他师父留下的龙玉,而我有浊瀛遗褪在身,肯定不比龙玉差!”星流云一板一眼道。
欧阳寻闻言,认真斟酌,喃喃出声,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天道翁炼化的那条龙,无论是血脉还是实力,肯定都比不上浊瀛啊……”
蓦地抬头,对萧聪道:
“小聪,要不就让星流云跟着你吧,他有浊瀛遗褪在身,确实不比你的龙玉差,他虽然修为不济,但对你来说多少算是个照应。”
“不行。”
萧聪声音淡淡,波澜不惊,听上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星流云刚想说话,欧阳寻一个似有深意眼神袭来,便让他住了嘴,欧阳寻将目光再次转向萧聪,叹了口气,道: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们也就不再多做强求,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萧聪的目光终于多了些柔和,他看着众人的脸,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稍迟片刻,缓缓开口,
“现在。”
欧阳寻嘴唇微微蠕动,告别的客套话如鲠在喉,他却始终难以说出口,半晌只是挤出一句,
“小心点。”
萧聪点点头,
“你们也多加保重。”
言讫转身,没走几步,却又停下,头也不回地冷冷道:
“谁也不许跟来,尤其是萧家将,我不管之前我爹对你们说过什么,但这是现任萧家族长的命令,如有违令者,别怪我萧聪翻脸不认人!”
说完,纵身跳进湖里,没有预料之中的水花,只有一圈圈细细的涟漪缓缓散开。
众人看着快速归于平静的湖面,皆是怅然若失之色。
萧十七轻声问萧大道:
“我们这次真的要让族长孤身犯险吗?”
萧大沉沉一叹,
“在这件事情上,族长的尊严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我们必须尊重他。”
“我也觉得这一次不应该干涉族长的自由,可是……”
萧十七黯然垂首,眸子里五味杂陈。
欧阳寻突然拍了下星流云的肩膀,
“星流云,你去!”
星流云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凛然浮面,重重道了声“好!”
鸿翔闻之大急,大喝一声,
“萧家将,抓住星流云,执行哥哥的命令!”
星流云施展化龙诀唤出满身鳞甲,可才刚刚纵身跃起,便被萧大用一条黑色的锁链卷了回来。
“放开我,萧大你他么放开我,那是小聪给你们萧家将下的命令,我又不是萧家人!”
星流云拼命挣扎,但这黑色锁链亦是出于玄器大师钟离秋之手,他根本就没有挣脱的可能。
欧阳寻满脸责备之色,
“鸿翔,你为什么这样!你就那么放心让小聪一个人去涉险?”
鸿翔理直气壮,
“你们为什么这样!难道相信哥哥就那么难吗?”
欧阳寻怒极反笑,
“相信?相信那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对问题本身没有半点作用啊!相信他,他就能顺利脱险吗?你理智一点,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
鸿翔嗤之以鼻,眼神凌厉,
“哼,到底是谁在天真,你们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星流云跳进去,就能像跟外面一样追上哥哥吗?别傻了,我们根本就不能确定他俩会不会去一个地方,贸然让星流云跳进去,就是让他去送死!该理性一点的是你们!”
尹诺闻言,猛地深吸一口气,
“欧阳少爷,鸿翔小哥说的话对啊,我们不清楚里面的状况,贸然让星少爷下去,不但不一定帮上萧四少爷的忙,还有可能将星少爷搭进去,再说,萧四少爷手上有卜天卦,终归算是一线生机,可星少爷进去若是遇上危险,那就真的只有等死的份了。”
幽女鼓起勇气,往前一步,说道:
“我同意鸿翔说的,不是因为流云是我弟弟,而是因为,倘若小聪顺利归返,而流云却已不在人世,那对小聪来说,肯定是更大的痛苦,也让这件本来完好的事情一下子变了性质,现在,我们除了相信小聪,别无选择!”
鸿翔幽幽叹了口气,终于卸下了那副佶屈聱牙,声音亦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们若是真的为哥哥着想,就该多顾及一下哥哥的心里感受,没错,他确实是仅存的萧家人,身负重任,但他最起码的也是个正常人呐,他也需要一些正常人的正常对待,你们整天这么小心翼翼地保护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的压力,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负担吗?
醒醒吧,伙计们,哥哥需要的是你们像朋友一样的知心相交,而不是像奴仆一样的舍生忘死,他要做一只飞鸟,你们为什么非要做拴在他腿上的那根绳,而不是他的羽毛呢?就算你们认为自己是哥哥的盔甲,可是这盔甲越来越重,已经快让哥哥飞不动了。”
星流云停止挣扎,欧阳寻怅然一叹,二人脸色不尽相同,却都是羞愧难当。
良晌,星流云轻声开口,
“萧大,把我放开吧,我不去了。”
萧大看向鸿翔,见鸿翔点了点头,于是将束缚在星流云身上的黑色锁链收了回来。
欧阳寻抬头,声音倍显无力
“那我们现在干嘛?就这么等着吗?”
鸿翔轻咬着指尖,眉头紧锁,久久不答话,欧阳寻又是叹息一声,席地坐下,以手撑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悄然升起,移到险峰指尖的空隙,皎洁的月光洒落,映着静静的湖水,也映出了众人脸上的愁云惨雾,今晚,恐怕连一向心大的鸿翔都要陷入无眠之境了。
“小聪,现在怎么样了?”
“哥哥,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