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欢呼云层散去，阴雨即将结束。
    但就在不久后，整个齐州府城已然陷入乱局。
    一开始是微不可查的青色气息，无声无息从地下涌出。
    然后便是各种色彩斑斓的光芒，与青气交织纠缠，恍如坠入梦境一般。
    在毫不知情中，青色气息与斑斓光芒侵蚀人体，很快在聚集一处的人群中引发恐惧与骚乱。
    直到血色云雾升腾，将整个府城尽数笼罩封镇，才将这些恐惧迷茫的居民暂时唤醒过来。
    熙熙攘攘的长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所有人急急逃回家中紧闭房门，在瑟瑟发抖中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节度使府邸已是一片废墟，又像是处于另外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界域。
    如果说齐州府城仿佛与外界分割开来，那么位于城池之内的冯家老宅，却是又独自划分出一片区域，犹如在一只与世隔绝的盒子里，又打造出了另外一只更加坚固的盒子。
    冯卿萍依靠在半截倾塌断裂的梁柱旁边，感受着生机与活力重新注入身体，不仅所有痛苦伤病尽皆消失不见，就连因为岁月流逝而自然老去的肌肤，都肉眼可见变得丰盈娇嫩起来。
    满头白发也随之逆向生长，甚至比年轻时还要乌黑亮丽，柔顺舒爽。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这就是老师如今的修为境界吗？
    竟然已经达到逆转时光流逝，无视成住坏空的高度层次。
    更重要的是，老师逆转的是她的生机，绝对要比伟力归于自身还要难了不知多少倍出去。
    就连被她奉若神明的倪小姐，怕是都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猩红血雾笼罩下，各色光芒犹如星辰，在周围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轰！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卫韬闪电般击出一拳。
    刹那间红雾涌动，金光大盛。
    又有无数血线交缠暴涨，将无声无息靠近过来的几枚光点猛然刺穿。
    除了一个还在变化挣扎的墨色光团外，其他南疆灵神没有任何反抗余地，便被赤练红线吃干抹净，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痕迹。
    咔嚓！！！
    墨色光团化作人形，拼命挣脱了密集血线的攅刺，头也不回便要朝着远处逃去。
    但就在下一刻，一只大手穿透茫茫雾气，死死卡住了牠的脖子。
    卫韬与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对视，指尖再次探出赤练红线，顷刻间便将手中灵神吞噬吸干。
    “这种货色也敢上来出手，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看了冯卿萍一眼，“连这么弱的邪灵都打不过，你这么多年的苦功都下到哪儿了，简直白瞎了金刚秘法至阳至刚的修行秘法。”
    “老师教训的对，是弟子资质驽钝，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冯卿萍扶着断柱缓缓站直身体，看着漫天飞舞的赤练红线，心中不由得波涛汹涌，神思恍惚如入梦境。
    轰！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身体便猛地一颤。
    感觉虚空似乎出现明显动荡，耳边还隐隐约约响起凄厉惨嚎，但当仔细辨认时声音却又消失不见。
    只是在剧烈动荡过后，原本还熠熠生辉的斑斓光点瞬间少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也变得黯淡不堪，完全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压迫感。
    在连续两次交锋后，剩下的南疆灵神终于在恐惧中崩盘。
    它们朝着不同方向拼命逃窜，其速度之快连卫韬都无法尽数阻拦。
    尽管他已经手段齐出，却还是让一小部分成功脱离，头也不回一路向南逃去。
    赤练红线交织纠缠，将道道灵意吸纳入体。
    状态栏悄然显现眼前，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提升。
    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大量灵意被吸收吞噬，微妙平衡被遽然打破，所有一切都在剧烈爆发。
    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但在神秘气息的引导下，吸收吞噬的力量开始缓缓融合，所占据的区域也越来越大，直至蔓延到身体的所有地方，直至引起了全方位的替身进化。
    原有结构被摧毁，全新的结构在建立。
    整个过程充满痛苦，却又孕育出愈发磅礴的生机。
    从十万到百万，质变引起量变。
    赤练红线打破重重束缚，不断向着深不可测的高度迈进。
    不知道多久过后，笼罩在齐州府城上空的云雾渐渐散去。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眉宇间并没有太多轻松喜悦的表情，反而看上去有些冰冷凝重。
    他抬头仰望天空，目光透过再次落下的雨幕，再穿越厚重如山的云层，看向更高处混沌晦暗的虚空。
    在吞噬吸收大量南疆灵神，将生命层次再次攀升的过程中，他仿佛又一次穿梭时空，完整经历了一遍它们的前世今生。
    而在前世的终末，他看到了当初螣蛇几乎一样的场景。
    苍穹裂开，恐怖降临。
    从这些南疆灵神的视角，他甚至看到了朱雀玄武，螣蛇鬼车，正在和它们一起朝着那团阴影发起冲锋。
    直至所有一切崩溃瓦解，陷入黑暗毁灭。
    只有一块承载了诸多真意灵意的碎片留存下来，没入新一纪元形成的时空长河之中，随着金色波光沉沉浮浮，甚至以此为基础化作了一方寰宇。
    “老师在想些什么？”
    冯卿萍来到近旁，小心翼翼问道。
    “我在想主宰到底在想些什么。”
    卫韬收敛思绪，缓缓向节度使府邸外面走去，“牠不惜毁灭无数时空长河支流，也要将遗失碎片重新激活，其目的怕是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上一纪元毁灭时出现的阴影，它到底是什么根底，和时空主宰看似疯狂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联系，也值得我去更进一步探索深思。”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将府城内的混乱平息下来，毕竟我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当初更是父母和姐姐的长居之地，我有责任护住这里的安全平静。”
    外面的流血骚乱已经有了停止的趋势，现在幸存下来的人们都逃到屋内，关门闭户不敢出来。
    街面上只剩下了混乱过后的一地狼籍，以及横七竖八叠躺在那里的尸体。
    间或还会有被南疆灵神侵蚀的人突然窜出，以僵硬扭曲的动作在黑暗中制造杀戮。
    齐州府城哀声一片。
    虽然青色气息与斑斓光芒出现的时间并不算长，便被升腾而起的霁雾流云笼罩覆盖，但引起的骚乱却已经造成了至少数百上千人死亡，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鲜血肆意流淌。
    对于生活在这座城池内的居民而言，这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恐怖天灾。
    生命在此时显得那么脆弱，就像是炽烈阳光照耀下的露珠，悄无声息便被蒸发干净，甚至没有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
    即便以卫韬如今的实力层次，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将齐州府城从乱局中解救出来。
    毕竟他擅长的是杀人，而非各种变故下的纾难解困。
    更重要的是，在节度使府邸的碰撞交锋过后，南疆邪灵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剩下的一哄而散仓皇逃窜，其速度之快，各显神通之能，就连他都无法尽数阻拦下来。
    因此除了将那些变化的人杀死外，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处置办法，只能是任由惨剧一次次发生，直到将所有受到侵蚀的居民全部抹除干净，才还了齐州府城真正的和平安静。
    卫韬从鲜血和尸体上面移开目光，看向各种夹缝中急速生长的野草，以及在草木间游走觅食的变异虫虿，眉宇间不由得再次浮现出一丝阴霾。
    比起拥有灵智的人类，它们的变化显然更加疯狂。
    从最初在北荒草原发现这种情况以来，才过去了短短数日时间，各种变异就在各地迅速蔓延开来。
    甚至在不同区域，呈现出差异极大的区别，让人难以寻找其中隐含的规律，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整个天地仿佛化作脱缰的马车，一路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力狂奔。
    卫韬慢慢行走在街上，在一个拐角处忽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向前方沉默肃立的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
    从样貌还是穿着来看，都不像是大周本地人士，也不像是北荒南疆部众，但总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卫韬捏住眉心，搜寻记忆，片刻后终于记起，这种风格的装扮，似乎和海外三岛有着些许联系。
    年轻男子缓步而来，所过之处草木倒伏，虫虿噤声，就连风声雨声都为之消失一空。
    “吾秉承东海仙人法旨，特此前来降妖除魔，护佑青麟山周边安宁祥和。”
    他一边说着，伸手指向卫韬，以及跟随在侧的冯卿萍，“你们两人一看便非是善类，想来青麟山下的变故便是由你们造成……”
    轰！
    赤练红线犹如大浪，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整条长街。
    下一刻，卫韬从翻滚涌动的血线中一步踏出。
    迎着年轻男子惊讶恐惧的眼神，一把按住他的脖颈，将其高高举了起来。
    噗通一声闷响。
    一具软绵绵的身体被丢到脚下，蜷缩成团不断颤抖抽搐。
    “流云霁雾刚刚消散不久，你就敢一头闯进城中找死，还说什么东海仙人法旨，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卫韬面无表情，低头看了一眼，“既然如此，我就先把你打死，等有时间了再去找到所谓的东海仙人，品尝一下牠的味道究竟如何。”
    话音未落，猩红血线自掌心蜂拥而出，刹那间便将年轻男子包裹成一只硕大的蚕蛹。
    但就在下一刻，卫韬却又毫无征兆停了下来，不仅收回全部赤练红线，甚至还将对方从地上扶起，帮忙掸去了华美服饰上沾染的灰尘。
    “你刚刚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年轻男子自以为必死无疑，忽然峰回路转之下，精神还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战战兢兢说道，“吾主东海仙人可是和青麟山上的倪道主关系莫逆，还有破空飞升至上界的卫前辈，也给吾主留下了可以联络的信物，阁下想要杀我简单，却是要考虑清楚后续该如何面对倪道主和卫前辈的怒火。”
    卫韬听到此处，不由得微微一怔。
    跟随在侧的冯卿萍更是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和傻子说话的古怪表情。
    沉默许久，卫韬才开口问了一句，“东海仙人，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嗫嚅道，“吾主原名苜璃，当年自北荒返回海外三岛后便开始闭关修行，后又在云前辈的帮助下与圣树精神相连，心意相通，自此便抛却凡俗之体，成就仙人之躯。”
    “苜璃？”
    “我好像有些印象。”
    卫韬抬手按住眉心，缓解着因为搜寻记忆引起的炸裂头痛，“想起来了，她好像还有个弟弟叫做苜隆，当初在北荒时也和我有过一段交集。”
    年轻男子猛地瞪大眼睛，“您竟然认识苜隆山主？”
    “都是些早已久远的往事，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卫韬一摆手，从记忆回溯中脱离出来，“你刚刚提到尊奉苜璃之命赶来齐州，她到底说了什么内容？”
    “灵雨降下后，吾主通过圣树天人交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画面，所以才派遣吾等前来，想要寻找倪道主商量对策。”
    “什么恐怖画面？”
    “仙主未曾明言，只是提到了似乎和导致圣灵凶邪寂灭的变故有关。
    但比起前次变故，此次仙主还看到了一尊难以描述的身影，隐于苍穹之上伺机而动，不知会带来怎样的灾难降临。”
    卫韬听到此处，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主宰隐于苍穹之上，圣灵凶邪于重获生机，再联想到曾经出现过的毁灭阴影，我大概明白了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闭口不语。
    而是转头向南眺望，目光透过云层雨幕，看到了一道青光升腾而起。
    还有一位青衣青裙的修长身影，刹那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
    ……………………
    一缕近乎透明碧绿光芒，在云层雨幕之中疾速穿行。
    内里隐约可见一个纤细修长，人首蛇身的虚幻身影。
    它刚刚从齐州府城逃出，正不顾一切远离身后那个可怕的地方。
    还有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无比凶悍残暴的男人。
    一出手便将整座城池封禁，独自面对十几个灵神都毫无惧怕，甚至还能反客为主，将它们当成猎物进行捕猎吞食。
    它很难想象，这种堪比南疆最强神魔的高度层次，竟然会在一个纯正的人身上出现，并且看起来竟是那么的顺畅自然。
    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针对初生青龙的计划被打乱，北上齐州的绝大部分灵神还被留了下来，自此神魂俱灭烟消云散，再也无法追随着神王继续向前。
    还好它活了下来，倾尽所能避开那些恐怖血线的追杀，又突破云雾牢笼的封锁，算是从生死之间挣得了一条性命出来。
    虽然在那场交锋中遭到重创，但只要是还没有死掉，就还有一线生机，而若是连自己都放弃了，那才是落入到了十死无生的结局之中。
    远离了那座令人感到绝望的血雾笼罩之地，它终于可以降低一点速度，尝试着恢复损耗太多，已经伤及了根本的灵体。
    一应懊恼愤怒恐惧等负面情绪，都很快被它压制下来，转而开始深入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自从在生命之雨中重生后，它还是相信那句话，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和机会。
    后悔与绝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立于现有情况，去为了自身的存续而努力，才是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对它来说，最紧迫的事情便是去面见神王，将刚刚发生的变故第一时间禀报告知，如此才能……
    它默默想着，人首蛇身的躯体毫无征兆僵住。
    前方云层翻滚，雨水倒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之中孕育出现。
    紧接着，一道青气自云中飞出，幻化成栩栩如生的青色长龙，在夜幕下蜿蜒游转，灵动翱翔。
    风从虎，云从龙。
    周边大片厚重云层，也在青龙出现的一刻变得不同。
    就像是拥有了灵智与生命，环绕青龙之相如影随形。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让它心神悸动的地方在于，无论是青龙真意，还是涌动云层，都因那个头戴高冠，青衣青裙的美丽女子而生。
    她便在此时缓缓睁开眼睛，好奇打量着它所化身的碧绿光芒。
    “青龙真意显化，她到底是谁……”
    它还未来得及转动一个念头，便眼前一黑，倏然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