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很复杂。
和江南那边的山岭不同,这里可谓是恶山恶水,百十里地荒无人烟都不稀奇。
由于生态过于良好,一年四季都是常青,故而是为万类天堂。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一部分南方那个妖国存在的影响。
由于两边实在靠的太近,以至于这里的民众经常性的能看见出没于此的妖怪,于是便有了许多怪异传说以及纷繁复杂的信仰。
统观道学经典,里面最为正统的都是以人之精神豢养正气,以求天地共鸣。
而南疆那边的巫蛊之术有的邪异不说,法子也很反人类,比如在身体里种蛊,比如诅咒厌胜之法等等,这些其实都算不上正。
不过法子诞生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嘛。不是有位伟人曾说过,黑猫白猫,只要能抓到老鼠那就是好猫!
由于这些巫蛊之术比起寻常修心养意更容易练成,所以,很快就抢占了这一片地方的市场,有的甚至出口到了外面,一时间大众们也开始对这类事物褒贬不一。
不过术数总是有个源头来着,这里,流传过一个叫巫神的神灵信仰。
相传,这位源自亘古,是负责执掌风雨的神灵。后来,为了逃避天宫上的差事所以隐居在了岭南这边。
…
“所以…”我坐在棺材盖上,翘起个二郎腿,盯着巴卫手中捏着的那颗新鲜的蛊虫,后者似乎还在跳动还没完全死去。
“孔老头是因为在身体里养蛊,最后死于蛊毒?”我似总结般问道。
“不排除有其他人给他下毒的可能。当地不少人暗中信仰一位叫巫神的神灵,我问过其他人,他们告诉我,这位巫神是一尊很守信的神灵,只要在体内供奉一株祂的灵宠,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看着巴卫一丝不苟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家伙怕不是怼到别人面前,就像一座大山那么居高临下,表情还贼严肃的问这些难以启齿的隐秘…
不对,巫神这种东西应该是私底下在慢慢流通的,如果没人给祂传播,那这种故事估计早特么断代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伸手接过那颗尚未死透的虫子,思考着这东西是怎样和那位叫巫神的串联起来。嘴上随意问道“这东西你怎么发现的?”
巴卫想也没想到回道“我按照他身上的气味找到他家时,人已经死了。这枚孵开的虫卵当时正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被我碰见直接带了回来。”
“额…”
我光是听描述就已经能在脑子里想象出那个惨烈的画面,于心底里开始无比嫌弃手上捏着的这个玩意。
但碍于巴卫还在,我又不能很没品的把东西丢了,只能强忍着恶心,继续分析起这枚刚孵化没多久的虫卵。
仅从外表上来看,这只虫子长的还挺别致,外表像蝉,背后透明的翅膀上金色的脉络像一张大手从背后伸展出去。
虫子一共有大大小小六对眼睛,每一个都是赤红如血仿佛注视着你的不是眼睛而是最可怖的怨念。
随着观察到越来越仔细,我开始忘记这玩意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了。
从这小东西不断往外散发的灵性来看,似乎像是一个信号源,而这种微小的,灵气微尘般的震荡除了我之外,能直观看见它的应该就属那位散播灵宠的巫神了吧。
“有点意思。”
我伸手将那虫子捏死,里面那点微薄的联系也啪的一下断掉。继而,虫子表面开始有浓郁的像是雨露般的湿滑液体流出,而那些东西在接触到我的手指后像是被飓风刮起,开始贴到我的骨缝中,钻进身体里。
这是一股浓郁的灵气。
虽然,在我这个层面上,一滴两滴没什么意义,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之前你有说过,南之山有能铸造的大巫…”思索着,我有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路子的想法。
巴卫犹豫着问道“您是说这位巫神很有可能与其有关?”
我没直接肯定他的回答,只是耸了耸肩,随意道“也许吧,总之可以试图接触一下。”
然后,我看了眼地上刚捏死的那只虫子,沉默了片刻。
关于这巫神,我知道的不多,巴卫一个部落时代的野汉子肯定也没什么了解。
思来想去我伸手一探,将门外桌上的供香取了几根过来。这义庄里面到底还是要讲些个神鬼礼教之说,我拿了香随手点上,嘴里刚念了没两句,李天一这闻着味就出来了。
半空中陡然浮现的青衣道士打着旋似的在半空中飘来飘去,随着我手心里的香火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就任由我这么调戏着。
“好哇,连师祖都敢戏耍了?”李天一伸手抓住我晃来晃去的供香。
因为我是深知这家伙脾气好,所以偶尔也逗个闷子,当然,这不代表我不尊重他。
“嘿嘿,这不是一有吃的就想着您了嘛,咋样啊,这香抽着还带劲吗?”
我是一股贱兮兮的气质,当然,一开始巴卫在我还收敛着点,但混熟了大多知根知底我也懒得去装,随性就好。
李天一将供香一吸到底,眼见着那三支香头刚燃起没多久很快就要烧到底了,祖师爷这才松了松手,他往旁边踱了两步,脸上表情也柔和了不少,虽然脸上是舒坦了可嘴上却还是倔犟道“你这哪淘来的,灰里还掺假,真真是无良又缺德。”
听到他埋汰这香质量太差,我也跟着啐了一口,附和道“就是就是,现在啊这帮做生意的是越来越不地道了,往上瞒报造假,往下欺压员工。现在就连真货都没了,咱这平民小老百姓的日子可太艰难了。”
我这满嘴顺口溜的,李天一听了都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双眼惺忪的样子像是没睡醒,只飘了飘找到一处大棺材把身子倚在上面,满脸好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变形变得变不回人样了?”
这货一出来就埋汰我,那位可委屈的啊。挥着胳膊我就走了过去,对着祖师爷就开始叫苦,我道“诶,您徒孙都给人打成这样了还好意思笑,我倒是无所谓啊,反正也是无名小辈。但这栖云宗的脸可算是丢完了!”
嗯…一个骷髅头在义庄里和一具飘在天上的家伙诉苦,这画面看起来确实很奇怪。
李天一啧啧道“能把你伤成这样的,咱栖云宗可担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你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哭惨吧?”
见近乎套的差不多了,我也知道李天一不能连续存在太久,于是直言道“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岭南这边,准备去找曦神娘娘的大泽了。”
对于这个称号,李天一并不陌生,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有在想什么,只是见他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说“挺好。”
于是只能收起八卦的心,继续道“同时我还打听到一个叫巫神的家伙,我在想会不会和我要找的那些帮忙锻造的大巫有关。祖师爷,您有什么建议吗?”
仅从博闻广记上来说,李天一肯定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我看过这家伙的履历,那叫一个狂拽酷炫屌炸天。毫不夸张的说,他哪怕是几岁大那会儿就已经取得了旁人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可能达到的成就。
就一点,这货是有史以来最最最年轻的状元,十二岁的新科状元。要不是真的这个记载且我又得到了本人的亲口承认,我都怀疑是别人写错了或者我看的是什么奇怪杜撰的话本。
对于我的问题,靠在棺木上的李天一闭眼想了想,他随即念道“《苗疆轶史》中有记载,南渡以来,视西土若弁髦矣,妖物蹂躏之余,亦曾无一言计及者。乃得求于上巫妖,故岭南以众为巫民也。”
我听的一知半解,等着李天一解释。他倒也知道我的文化素养,略做沉吟而后道“有些民俗传说因其杜撰成分过重其实很难有具体参考价值,而我说的这本应该更贴近真实情况。”
“如果是按照这书上所说,那么你口中的那个巫神可能只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大妖,而这里又靠近南国边境,所以,我能想到且对的上号的只有一个人。”
顿了顿,他语气有些凝重道“风巫妖帅,文廉。”
继当初撞上的石姬妖帅白蝎娘娘之后,在山神庙中碰到的那个给我强烈危险感觉的青幽妖帅外,我也是于现实中再一次听到有关神话传说里才存在的可怖妖魔。
考虑到我现在的状态以及李天一郑重的语气,我犹豫着还是问了句“很厉害?”
谁知李天一摇了摇头。
“那咱怕啥啊?”也就是我现在脸上没肉,不然非得给他表演个眉飞色舞来。
李天一听了我的话,他叹息着晃了下脑袋,随即悠悠然道“妖族向来并不喜欢人族,但有的妖却时常与人类打交道你可知是为何吗?算了,这个话题太深奥了,一时半会儿你也懂不了,我换个简单点的,你知道妖族的天赋神通吗?”
我摇头都动作就没停下来过,两只眼睛里满是困惑。
“来,你过来。”李天一朝我招了招手。
我俯过身子,见他顺手把胳膊搭我光秃秃的肩膀上,当即一脸茫然的看了看他。
“这人要成仙得,修习道法打熬筋骨,最终要先修炼达到真人才算摸着边。”
我点点头,见他又继续往下道。
“那么,妖呢?是不是也要先开窍再汲取灵气,幻化人形然后也要突破到真人境才是?”
“诶,那妖怪怎么就不用打熬筋骨了?”
我提出了疑问,然后祖师爷搭我肩膀上的那只手就直接往我脑袋上拍了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指着我空荡荡的鼻子,语气里满是孺子不可教也的惆怅,他道
“你遇到过的哪只妖怪体魄比人差了?妖怪体魄强是天生的,就像人族可以跳过开窍这一环节一样,各有优劣罢了。”
“而这妖族想要晋升可比我们人要难得多的多。但同样的,妖族晋升之后会直接获得一种名为天赋神通的法术。嗯…现在看来其实有点类似于你说的权柄。”
卧槽!
听到这话,我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好家伙,妖族晋升直接送权柄的吗?
对于这种答案,我一时间竟然没忍住,差点要将自己创死然后重新投个妖胎好直接赢在起跑线上。
但,如此也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女人在帮我寻得这具肉身的时候,里面自带的那份风神领域实际上不是她为我准备的,而是身子本来就自带的东西。
亏我还一直以为这玩意是可以分开包装的,但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有了这天赋神通,妖族岂不是变态到离谱?
然后,李天一就开始给我继续普及以下常识。
“天赋神通因人而异,仅是我知道的那些就分门别类很难准确定义。而且,一般,越厉害的妖怪,他们的权柄就会藏的越深,因为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说到这儿,李天一看了看我,他没继续往下而是留给我思考的时间。
但,我没什么好思考的,于是催促道“继续啊!”
看样子是好心喂了驴肝肺,李天一也不恼,继续给我讲解。
“这十方妖帅里,白蝎娘娘的天赋神通叫弥森之雾,释放时会有无形之气喷薄而出,这些气是现实化的某种空间,能聚拢凝固也可虚化无形,能吞噬并扭曲雾气中的一切事物,所以只要知道特性就能在比斗中有效规避并做出一些反制手段。”
好嘛,难怪当时麋鹿拽着我就是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原来是这么变态的能力,也是,以当时我的水平,估计一个照面我也就没了,哪还什么天赋不天赋的,神通不神通来。
听完了这个,我大概对祖师爷的凝重有了些预想,于是我开口道“那,这个风巫妖帅是天赋神通过于变态?”
李天一点了点头,在我惴惴不安的眼神里,他开口道“风巫妖帅能制造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
“就这?”我满心期望,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个让人费解的回答。
似乎是预料到我的反应,李天一脸上露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欠揍表情,他补充道“因为是无比真实,所以你在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投射到现实中,比如,你在梦境里受伤,那么现实中也会,哪怕你根本就没被人碰过也是一样。”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这尼玛的是根本不讲道理啊。
如此比较一番,我突然发现,白蝎娘娘确实不是很强的对手,起码她还不至于如此赖皮。
“那,这能力有什么破绽吗?”
李天一微笑道“需要等价交换的能量,任何能量都行。”
“奥~”听到这儿,我又觉得自己能行了。虽然能力很无解,但对付我的话只怕是还不够看。
“看来,也是有自己的局限性在里面的嘛。”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果同是妖帅,但彼此之间差距过大那另一个岂不是很尴尬。
见我又开始了得意,李天一继续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他似提醒又似故意压着就为了看我的窘迫神情,继而用那股不轻不慢的嗓音,细细念道“作为最资深的那一批妖帅,你猜他会不会有其他的手段来解决能量不足的问题?”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一时间没想明白他话里什么意思。
李天一嘿嘿一笑。
我看着这家伙还搁那硬装,眼瞅着时间可就要过去了,我忙提醒道“诶~再当谜语人可就没意思了啊,我的祖师爷诶,您老就别卖关子了。”
继续逗我也没啥意思,李天一道,“绮罗美梦,这是他天赋神通的名称,而之所以用巫神的名义广布这些灵虫其根本原因可能就在于这些虫子才是绮罗美梦真正的精髓所在。”
至此,我大概有了一定猜测,所谓的供奉灵宠,本质上就是将自己身体出卖给了这位风巫妖帅,而这些人之所以觉得百试百灵,本身也就是处于在绮罗美玉的影响范围之内,而这种真实是有代价的。
点拨了我半天,终于见我步入正轨,他也得闲,自顾自的走到外面拿起一支供香,对着旁边的巴卫道“来,帮个忙。”
没去理会那边自嗨的李天一,我脑子里快速理清所有的关键。信仰巫神,植入灵虫这些最开始的步骤并不会让人起疑心,因为这是在岭南,虫蛊和药物类似。
而有了群众基础,就能获取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这其中甚至满足那些人需求的也都是本身的灵气,都不需要这位巫神消耗自己一丝一毫的力量。
最后,被榨干的就会像孔老头这样,灵力枯竭暴毙在屋内,看起来就像突然发病或者自然老死的。
理清思绪后,我轻轻吐了口气,而后缓慢骂了句“真是个活畜牲!”
那边,李天一吃完了供香已然消失不见。
巴卫待在原地,他的眼神凝望向我的背影,而我从空气中散发的那点情绪里不难看出,他其实已经有了战意。
“不急,得先忙完正事。等我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再去会一会这所谓的巫神。”
巴卫沉声道“遵从您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