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林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相传从前在克洛歌尔,有三个来自偏远地区的科学家去大城镇奎因参加科学会议,在越过郊区边境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只黑山羊。
于是天家说道:真是奇异,这里的山羊竟然是黑色的。
自然科学学家反驳:你说的也太片面了,我们只见过一只山羊,怎么能说所有的山羊都是黑的呢?就算说,也只能说是这里有一些山羊是黑色,而不是全部。
最后逻辑学家说道:我们只能认为这里存在一只黑山羊罢了,说不定是其他地方的牧羊人把它带来的呢?我们既不能肯定它来自奎因,也不能把它划归奎因,更别提从它身上得出什么结论了。就像这头羊,哪怕从这面看起来是黑色的,另一面也说不定是白色呢?
这故事看似废话多,但说的就是逻辑的片面性,与之相对的,当人们越执着于自己的看法时,往往这份片面性就会被放的更大,反之来说,但凡结论,都会具备一定的片面性,加高数据的基数才是更稳定的统计方式。就如同一个人至多只能看到骰子的三个平面一样,想要把所有数字看全,至少也要两个人。
这时候的尼尔已经笃定贝恩就是黑衣盗贼,麒林的自投罗网又顺理成章地解释了贝恩的死,除了贝恩之前的行为尚难解释以外,其余疑惑在他这里沉淀数日之后被说明通畅,加之反魔法公会的恩威并施,他现在一心想着帮助麒林洗脱嫌疑,再利用他盗取情报,投诚反魔法公会,从而摆脱贝比塔以及商会的控制,使一切走上正轨。
与虎谋皮,他知道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但现在形势紧逼,贝比塔家族因为贝恩出事,被迫与魔法公会开战,他没得选择,只能借力打力,以至于魔法大赛的事也需要放缓、甚至重新选人。
麒林从身后默默盯着学园长的侧脸,她正一言不发地听着老尼尔的滔滔不绝,鲜少提问,直到最后也没再说什么。反倒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低头把弄着左手上食指的戒指。
只有陆明哲时不时向尼尔提问,尼尔则做出相应的解释,把事件和时间点梳理通顺。又把九位嫌疑人的口供,人证和事后调查等一一说明,前后过去二十分钟。最后问道:“园长先生,您看,就我们目前所知的这些情报和您遇到黑衣贼的情况是否有所冲突呢?”
被问到问题,这女人终于抬起头来,麒林稍微端详她的样子,纤细狭长的眉毛被极淡的妆容修饰着,再搭配以低垂的眼睑,从这个角度看去,给整个人无端平添几分妩媚。
学园长也没有马上回答尼尔的话,反倒是把手指放在鼻子下轻轻吸口气,抬眼瞥着麒林的方向,麒林被这眼光看得不是滋味儿,尴尬的笑两声,扬了扬挂在肩膀上的左手。
她于是摇摇头,一边打量麒林的身形,嘴里说道:“大体一致吧,那人身手很好,不单单是魔法师这么简单,而且我确定他一定是具备魔法天赋的人类。”
“——那天夜里,我在办公室听到楼下有响动,于是坐电梯下楼巡视,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认为尼尔的办公室是整层最有价值的屋子,所以第一时间来到这里,进屋之后被那黑衣人偷袭擒住,他夺走我的法杖并威胁我离开——也就是有了之前我说的那台词。我看准机会将其反制,刺伤了他的脖颈,抢回集石,但在追踪的时候被他用风系魔法阻挡了去路;我是亲眼看他使用法杖释放魔法,所以他一定本身就是魔法师。”
学园长回忆着说道。
“之后他乘电梯逃走,这点我至今没有想通——我是在办公室门口亲眼看着他走上电梯,关了门的;二楼的时候我没追上,可电梯也没停;奇怪的是,在我到达一楼时候,门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人。”
“呃……您是说?”尼尔问道,“黑衣人的脖颈曾经被您刺伤?”
“是的,第二天我仔细观察过在场所有人的脖子,就即便是使用生物魔法,我想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伤口打磨到干净利索,至少新生的肌肤不会说谎,但是没有人受伤,也看不到妆容打扮的痕迹。所以当时我已经基本排除黑衣人是九人之一的观点。”
麒林微微皱眉,捕捉到学园长话中的纰漏,现在他几乎可以确信,暗中调查自己身份的人就出现在尼尔、学园长、或者两人同谋之中。
他立即试探着问道:“园长先生这么说,您当时是在故意怀疑我吗?”
“怀疑你,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应对周知福,”学园长低着头看自己手指甲,漫不经心,“你手臂受伤,按理来说是最没嫌疑的一个,如此一来二去,可以堵上他的嘴,也省的他来干扰调查。”
陆明哲听了不禁低声念叨:“那您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呀……”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场人都听在耳朵里,麒林赶快打圆场说道:“呃……没事没事,我本来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是这样了,”学园长看一眼麒林,懒散地用手指卷头发,“只是打开看看而已,如果真的因为侦查伤口感染,学园会赔付的,况且当时我的怀疑合情合理,你拒不配合也不能怪我动粗吧。”
这是上位者的思考模式,一席话原原本本,丝毫没有委婉或者照顾别人情绪的意思,现场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只有场中的麒林低着头谄媚道:“是是是……您说的有道理。”
陆明哲扭头深深看了麒林一眼,咬咬牙没再说什么,尼尔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收拾资料夹,屋子里人们的动作重新流动,学园长挑了下眉,把翘着的腿放下,丝袜摩挲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闭目说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虽然没抓到人,但尼尔你对事件的调查做得还算充分,明天把这些资料大致公布出去,记得只要说资料,不要妄加推测,还有不要把我的部分加进去,这你知道吧。”
“好的,园长先生——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尼尔恭敬回答道。
学园长道:“我之后还有事要做,明天前别来打扰,还有,甘宁那边来了消息,上面视察临近,我要你们在此之前把事情结束掉。至于贝比塔那边……”
尼尔回答:“资料已经按您说的,尽数共享了。”
“嗯,”学园长答应一声,兀自站起身来,“外面的电梯可以用了吧?”
尼尔一愣,点头道:“是,这个现场我们已经搜查过了。”
“采样结果呢?”
“没找到您说的血渍……但是采样到脚印,这个不在公开的资料里。您如果需要的话,我——”
“脚印没用,扔了吧——这么说确定那人是进入过电梯的?”
女学园长经过麒林身边的时候,用手拨了自己的发尾,撩去肩膀后,这动作让空气中再一次微微弥漫起那出栀子花的香气。麒林稍稍分了神。
“是,理论上是这样。”尼尔不浅不深回答道。
于是学园长在门口站住身,低头沉思,一旁的麒林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扭过头插口说道:“园长先生,您真的看到那人进电梯吗?”
“嗯?”学园长一愣,“什么意思?”
“呃……”麒林略微犹豫着,又扭头看一眼陆明哲,开口道,“您可能不知道,因为现在在学生们之间流传着黑衣人会使用瞬间转移之类的能力,这样一种说法,当然如此一来,在假设其具备转移能力的前提下,的确不管是穿过办公区与学宿区的严防死守也好,电梯的事也好,还有避过摄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之类,都能得到解释没错了。您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荒唐……”学园长听他说完,慢慢地说道,“我的回答是——我不相信,但我们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您也这样想吧?我其实也这样觉得……”麒林顿了一下,“况且这些也未必不能用其他方法做到。”
“哦?那比如呢?”
“嗯……您之前说,黑衣人可以使用风魔法……”麒林一边比划着,“我听说,使用风魔法,是可以实现在空中短距离移动的,比如从一栋宿舍楼的楼顶移动到另一栋的楼顶……类似于反作用力之类,之前风系的朱老师也这样讲过。呃,虽然我还用不出来。”
“是有可能,”学园长呼了半口气,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那电梯的事呢,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还未待麒林开口,尼尔打断道:“大牛,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不要妄加猜测了吧。”
“你让他说。”学园长皱眉数落,尼尔听了只好做罢称是。
麒林笑了一下开口。
“……是这样,假设风魔法是可能的话,那么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没有在楼附近的监控内看到黑衣人,至于电梯,我是这样想——”
麒林一边踱着步子,走到白板前,拿起一只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方块和两条平行线、几个点:“假设,这个点是您所在的位置,办公室,而楼梯口和电梯入口挨得很近,在这里,电梯出门的右手边。按照您的说法,您看到黑衣人进入,电梯下行,您跟随电梯去了一楼,是这样没错吧?”
“是。”
“这魔法电梯我刚刚来的那天明哲学姐恰好带我们乘坐过,当时我不会魔法的叔叔还闹了笑话,我之后也使用过不少次。您看到黑衣人从三楼进入,一楼消失,虽然电梯去了一层,但是实际上他有可能并不只是按下一,而是按了二、一。”
他再拿起一只红色的笔,在白板上用两只颜色的笔同时画着两条路线,蓝色代表黑衣人,红色代表学园长。
“所以实际上,在您从办公室走向二楼的时候,电梯已经打开,关闭一次了,在您到达二楼电梯处时黑衣人这时已经离开电梯,由于受伤不敢再战,所以放弃了偷袭,只能藏身在您身后;您确认电梯还在下行,于是迅速跑向一楼,而黑衣人在之后跑去楼顶,使用风魔法逃脱。所以您在一楼电梯门打开后,没找到黑衣人。”
“时间差?”学园长说道。
“没错。”麒林背对着众人说道。
“什么是时间差?”陆明哲眼看三人都能懂的样子,没跟上话题,于是试探着问道。
见学园长没有回答的意思,尼尔无奈低声解释:“顾名思义就是时间的差距,最初是在排球运动中有这种战术,是指守方队员跳起拦网下落后攻方队员才进行攻球,比如打快球队员佯攻作扣快球的起跳姿势,而实际并未跳离地面,待对方拦网队员受骗起跳下落时,扣球队员再快速跳起扣杀二传手预定传出的半高球,造成空挡进攻。这两者之间造成短暂的时间差距,这种进攻方法就叫做打时间差。”
对陆明哲解释后,尼尔又朗声说:“大牛的意思是,黑衣人利用园长先生从三楼办公室去往二楼的时间打开一次电梯门,并且离开了电梯,又利用园长从二楼去一楼的时间去了楼顶。造成了时间差——不过虽然封了电梯,可是办公楼我们还在使用,想要再去搜二楼的采样,很可能已经晚了。”
麒林点点头,说道:“在我的家乡,有句谚语叫做——如果你不能把兔子拿起来端详,就不要断定它是全黑的。所以我认为,即使在园长先生、保卫部队、还有学生们的眼里,黑衣人是不翼而飞的,也不能因此断定他会穿墙术。”
“我说言同学,你这是在说我吗?”陆明哲突然插口道。
麒林扭头一看,这才想到今天她穿的也是一袭黑衣,自己只想着把山羊改成兔子,不禁嗤笑出声,摆手回答着:“没有没有,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这真的是一句谚语而已。学姐你是不是全黑的我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