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吸进最后一口香烟,眼睛紧盯着烟屁股,仿佛在和结发妻子吻别。嘉禾就耐心地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
谁知老头儿转手又点起一支新的,口中再次缓缓吐出变淡的雾气,密闭的屋里开始缭绕。
半晌,他也终于开口讲述他的故事。
“事情要从西大陆魔法战争说起的,我被邀请去观看比赛,挑选合适的选手作为新人,或者预备新人。
那个时候,西大陆因为我们的初步行动陷入混乱,当然这个东西只能算是一个引信。从结果上说我们其实并没做什么大事儿,主动发起的袭击也只有两次,且都在丁奉城内——至少还没到魔法公会和皇室发怒铲除我们的地步。这两方人都拿我们当浑水摸鱼的杂碎,没放在眼里。
那总会长冕京只是借势行动,他在明里的说法是对于总部被攻击、副会长阵亡这事儿发怒,宣言也是说要针对一切有可能发难给魔法公会的行动者。
可是如果混到我们这个阶级,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籍此在暗里铲除自己的眼中钉。尤其是……不,主要是与皇室相关的部分。”
“针对皇室?你说那个冕京?”叫嘉禾的男人假装皱眉,“可在当时皇室和魔法公会的关系应该算得上蜜里调油,哪怕明面上不行……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难道是冕京的个人行为?”
“并非如此,”老头儿摇着脑袋吸烟卷,老神在在,“西大陆魔法公会可以说是皇室在暗中一手扶植起来,如同阁下所说,自从东西大陆签订反魔法条约,魔法师就不能上战场,也不能公然加入皇室的武装组织,但任谁都知道魔法的威力始终是要高于舞刀弄枪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最吃亏的当属后知后觉的南方大陆,其次是传播速度晚于西大陆的东大陆。
由于这个原因在,东大陆方才以交换更大优势的方式主动求和,签署了魔法条约,因为你们看中魔法的潜力,既然发展速度追不上,干脆大家都别用;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南方大陆才会想方设法地去削弱西大陆魔法势力,包括不限于暗中支持反魔法公会,宣传魔法危害,取缔魔法师奖励制度,压缩成年法师的生存空间,还有让学生们在魔法战争上互相残杀这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吧?我说的都是个人见解,知无不言。”
嘉禾收敛眼色来不及,便加深了表情道:“老先生不要误会,我这是很欣赏您。您能说出这些话是对我和东大陆的信任,至少是对我的信任。我虽然职位不低,但拜辞所赐,你我在这间屋子里的谈话,也只有你我知道。您有什么愿意和在下聊的……这些都是我的荣幸。”
老头点点头,继续道:“总而言之,虽然签署了东西大陆条约,可归根结底魔法公会的存在已经是事实,以东大陆的支出,想必没有大于让魔法公会解散,也可能是出于更加容易管理、暗地竞争之类的理由,我不知道。于是造就了皇室与魔法公会貌离神合的态势。
互相需要,他们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西大陆皇室要发展大陆魔法力量,魔法公会要借皇室之手打压其他势力,集结集石资源和魔法人才。这些都是和东大陆、南方大陆的意愿相违背。所以形势之下诞生了我的团队,还有我的雇主们。”
“那么你刚刚说,冕京,又是怎么回事?”
“翅膀硬了当然想要飞得更高。冕京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当初西大陆选中扶持他,除了能力和成就外,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皇室嘛,就是这样的没错了,打天下的时候有你,待到功成名就,要么告老还乡,领导班子,要么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冕京是聪明的,想要的也更多,魔法公会局势稳定之后,西大陆就要朝着你们东大陆下手,但这其中还有南方大陆的存在,虽然南方大陆是三分天下的最弱一方,但东西大陆都不想得罪他,在这种三角局势中,一旦西大陆率先发起攻击,无论打谁,势必都会造成另两方的联合,反之亦然。
本来冕京的路还有很长,可就在这时,东大陆主动寻求签订了魔法条约。”
老头儿说得在理,嘉禾觉得有趣,摸下巴问道:“你是说魔法条约对冕京造成了很大困扰吗?”
“可以这么说。”老头儿想了想,“你看,本来还有很长的时间拿给他准备,结果突然就签约了。不论真假,至少明面上,各项研究要停,人员扩张要停,军队招揽要停,实战训练统统改成胡言乱语的魔法科技运用。我去观战我最清楚,那些去参加魔法战争大会的孩子们根本就没受过什么系统的战斗训练,有的甚至还没伤过人,见过血,上去就怕了。这还是在层层筛选的情况下,而且各个层面里,被买通、潜入的细作又不在少数,可见那些年轻魔法师是真的不行,唯一能正当训练的只剩下魔法公会总部。
如此不止东大陆视冕京为眼中钉,在魔法界相对安定发展的情况里,西大陆皇室也更希望找个听话的代言人,顺便逐步削弱他在魔法公会里的人格地位。”
“这么说也有人买通你们刺杀冕京吗?”
“有的,但我肯定不会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冕京死了,魔法公会无疑会落入西大陆皇室之手,相反我有派人在暗中支持和保护他——啊,也不能说是保护了,最多算是情报方面——毕竟我是商人,要做长久买卖的。哪有商人期盼和平?你说是不是。”
嘉禾点头,又问:“那就你所知,他在魔法战争时期都做了些什么事?”
“越界。”老头儿摸摸鼻子,“他以副会长德古之死为名,大肆探查从前断了的线索,抓奸细,杀仇敌,明着踩上皇室的边界。包括针对我们的人,手段相当雷利。但副会长也不是我的人杀的。我怀疑是他自己做,或者皇室,无非这两点。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抓到了魔法公会的情报人。
当时我人正在丁奉,一方面安排将战火转移到皇室部队,想引发一些冲突,因为在起先的袭击之后,整个丁奉魔法公会的人都避缩,目标不好找了,我也不想继续触冕京的霉头;另方面就是其他主城的袭击,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他们压根没想到我们会有如此规模。
假装挑选人才后,我也打算回城,然后就在这时候有个新人立大功,抓住了关键情报人。”
“魔法公会的情报人啊……”嘉禾略一思索,“你从他那里知道了什么消息?他一上来就和你交代了?”
老头儿摇摇脑袋:“不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人也抓了有几天,还是因为魔法公会急着在找这人,我手下听说后,我们就也在找,感觉有商机。
全城找了三天,发现人就在我这,被新人活捉的,那厮见女人生得好看,就关起来折磨,五六个男的,我去的时候人都不行了。
临死前,审问出一关键消息,说是魔法公会分部在公淇城控制了个魔法天赋的男童,按说没到年龄的小孩他们只是记录和观察,但这孩子天赋异禀,魔法与众不同,类型是光魔法。”
“光魔法?”嘉禾皱眉道,“据我所知,光魔法不是最不具战斗力的魔法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但这人说,那个男童能将光魔法化形为刃,夺人性命于无形!”
老头儿低着头悄声说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无比认真,仿佛就真亲眼见过似的,嘉禾大为不解:“光是无形的,怎么会化形为刃?如果有这等事,恐怕早就传到东大陆来,这男童的法术你当真亲眼见了?”
“没有,她说那个男童在一个月前神秘失踪了。上头怪罪下来,她只好只身前往丁奉,最后就在城里被抓。
我想怎会有人神秘失踪?这当中必是有魔法公会的人作了祟,要不然就是被人抓住卖到别的地方去,他们都看不懂这其中的商机,我懂呀,魔法公会找人找得这么急,事情不简单,就赶紧召集人马回去公淇,反正乱七八糟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我走了他们也都能做。”
门外想必也在骚动,虽然嘉禾是不懂魔法的,他低头看着桌上散落物什,凑近老头儿的脸,再皱眉道:“这么离谱,你就没想过这事儿是陷阱,或者干脆是以讹传讹?”
“哪有人死前还说假话的,不过怀疑当然还是有,我老疑心病了,但是当时有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这才引出后面的这些……哎,我现在的心里全都是后悔。”
“你说什么事?”
“是冕京。冕京先动了,在公淇城遭受攻击之前就动身,所以那时候不论如何我都要去。去蹚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