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林一行人从城心阁出来,时间已经趋近傍晚,城主莫名热情好客,并且约定再转过天时同去雁南公馆,对周洋进行联合审讯。
麒林趁夜色尚未降临,打开窗帘高声安排陈战帮他做些准备,出城去,第二天早晨再回,马车上只剩他和秋野霁二人,他遂挥手让马车师傅将车开回酒店,拉着秋野霁下了车。
秋野霁被麒林突然而然抓了小手,下了车也没放开,待马车走后,她用目光沉稳与他对视,秋野霁可不是什么纯情的小姑娘家,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感到害羞,她只是奇怪:
她知道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绝非什么简单的色胚子——也许色,但在那双透过孔洞暴露出的双眼里,却还有不为人知的展望,那种展望深深地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类本身的愿望,到了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哪怕她说自己很愿意,他也不一定有空。
秋野霁的喜好也与常人不同,她四海为家,效忠的人换过几任,做两面间谍、做卧底,又叛逃、带着皮面具销声匿迹,见得男人也多出大天——尽管相对皇室和魔法公会之类的势力来说都是小人物,但她确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
相比邢雯雯想嫁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相比陆明哲想谈场甜蜜的恋爱,相比冯楠想要做小女人被呵护,相比时雨想要安定的家族和爱人,再相比朝露有自己的远大抱负并为之付出一切。
秋野霁都不是。
她喜欢男人,尤其喜欢有志气的男人,她喜欢看着他们为某一个目标而奋斗,也愿意待在他们身边。与其跟着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她却独爱辅佐一个小角色,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展望,曝露自己的宏图,直到成功或者坠毁,无论结果如何。
秋野霁总是乐此不疲。
她认为那才是一个男人真正有味道的地方,而女人则站在男人身后,在他们跌落谷底的时候,给些温柔体贴,给些支持。
可男人就像纸飞机,也许有勇气的十五岁起飞,二十岁奋斗,三十岁被风尘打磨,四十岁历经沧桑,五十岁站在顶点。
和他们乐忠的那些破事一样,待到顶点之后,便彻底没了意思,为钱奋斗的成了守财奴,为权利奋斗的就去拉帮结派,稳固势力,没了后劲,眼里没了光。这总让秋野霁感到遗憾,也是之前她选择离开的理由之一。..
另一个理由是人死了和一蹶不振。
她今年三十二岁,上一任倾向观察的叫祥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于是在麒林主动拉起她手腕的时候,秋野霁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奇,麒林这种人也会起色心吗?这仿佛宅男看到偶像明星拉屎一样的开眼界,以致于自己不小心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她盯着他的双眼,目光真诚完全不是装的,让情场老手反倒红了脸——麒林默念男女这事的经验,确实是相形见绌的。
但还是不松手:“霁姐,今天我们接下来就没安排了,不如你和我在街上走走,喝个啤酒,吃点东西?”
“都听你的。”秋野霁眨巴双眼。
麒林于是红着老脸,伸手拦住她的腰,两人贴的更近一些,夕阳光照之下,气氛开始暧昧,心怀鬼胎那种。
这也同样影响了秋野霁的判断,她几乎没去思考,这色心在街上起不如在酒店起,也没注意到从身后城心阁中偷摸出来的几个人,一门心思去观察麒林了,觉得他装高手的样子有点可爱。
秋季收场后,冬季也伊始,公淇城的夜晚开始透着一丝凉,城里也刮起微风来,不像是个约会的好天气。
两人找了家不错的酒馆坐下,先点些喝的,麒林要了一扎精酿,又点些小吃,啤酒是冷的,场面也冷,因为麒林不说话。
再要两扎,秋野霁找个话题:不知你对祥隆怎么看。
旧事重提,麒林被问个措手不及,但他对祥隆的看法早就与陈战说过一遍,也不用再多想。
他挠挠头,把目光投回到秋野霁身上,身材相当好:“祥隆……反正挺有追求的吧,当然,他的理想我们不去评判它——我是说,比如反魔法这事,人是不能和天斗的,人只能改变人——但理想这个东西,我们不该去评价它。”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秋野霁曲线救国,问出心中所想。
麒林也没什么好隐瞒:“现阶段的话,就是完成和皇室的交易,然后回克洛歌尔。”
秋野霁摇头道:“我没问你目标,我是说你的理想,凭我这么多年对人们的观察经验来说,我能看得出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估计也为之奋斗过,但你失败了,或许因此变得一蹶不振,看透了些什么东西,是这样吗?”
麒林被问得愣住,低头喝口酒:“我从没有一蹶不振。”
再喝一口:“我的理想是让身边的朋友、家人、老婆、孩子过上安定的生活,保护他们不被人欺负,不被人剥削掠夺,嗯——我是说家人,不是什么民族大陆,这个范围很小了,所以我觉得我的理想和祥隆的不一样,应该不算不切实际。”
“你还是评价了啊,祥隆的理想。”秋野霁笑,带点郁闷。
麒林啐了一句:“你别抓我话柄啊。”
秋野霁被逗笑,接着问道:“守卫自己的家人是每个男人都该做的吧,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麒林拿着酒杯想了一会:“困难可能是我不知足吧……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层层嵌套。在克洛歌尔有个传说,和荷米斯亚的乌洛波洛有点像。”..
“那是一群无限多的蛇,他们一条咬着另一条的尾巴,然后就这样向后延伸出去,有一次一个农夫发现了这些蛇,他便好奇,如果是蛇吞着蛇,那么总有一条蛇是最终的胜利者。所以如果他跟随它们的轨迹向后走,就能遇见最大的那一条,于是他一边捕猎它们,一边向后追寻——最后他老死在路上。”
秋野霁摸下巴:“那你是说,最大的蛇,就是人的贪心?”
麒林笑:“我是说,不管你把家族发展的多强大,总有比你强的,你越强大,眼界也就越宽,人的一生却太短,既然无法追求卓越,往往努力也只会变得奇怪。”
“这就是我的反思。”
秋野霁脑袋聪明,从麒林话语中摸索出一些故事的轮廓,但这不像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该有的经历。直觉告诉她,麒林似乎是陷入了怪圈,她知道通常越聪明的人越容易陷进去,从而忽略了“极限”。
于是试着说道:“可这和你的初衷不一样,想要守护家人朋友爱人,其实也是件容易的事,你只要普通的强大就行了,另外还该花时间多陪陪他们,这可能是这些爱你的人,更需要的东西。”
麒林抿嘴笑,伸手掏出法杖来,连挥了几下,两人周遭的寒风顿时消却了不少,秋野霁不再抚摸肩膀,兀自感叹魔法存在的神奇。
“我生来就强大,这是老天爷给的,所以我总认为,必须要为此负起责任,做到与之相匹配的最好。”
两人默契碰杯,酒劲不小,麒林有点晕,话的逻辑也乱起来。
“何况是以结果论呢,你比如祥隆这样的人,还有冕京,其实我们都有点像,总以规律着手,反之如果是陈战,就用热情应对。”
秋野霁没醉:“这你是在说左派和右派的区别,平等为左,自由为右。”
“嗯……不知道。”
麒林甩脑袋:“我可能生来就没有热情,所以只能用规律入手,再给大家以自由的权利。就像一个家族的管理者,他制定规则,再用规则去生成自由的感觉;反之就像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但终归是个坏人,背着一身骂名,也改变不了世界,我不倾向那样去做,也很少冲动,除非这事儿无关紧要。”..
秋野霁皱眉:“这你活得也太累了,从没考虑过自己吗?”
“那也不是。”麒林再喝一大口,“我可是利己主义者,天天考虑自己。”
他顿了一下:“但这个自己的范畴其实很大,比如自己人,也算做自己,比如我答应时雨,要给她一个家。”
这半晌,秋野霁再次抬手要酒,她想灌醉他,但麒林在老板走来时迅速解去风墙,之后又迅速封上,跟本能似的,又臭又硬。
于是秋野霁也不敢确定麒林是否醉了,但她注意到他在提起时雨的时候,嘴角是一丝温暖的笑容,看来他确实没有一蹶不振,只不过当他在底谷的时候,身边并非是自己。
秋野霁没醉,但她有点嫉妒。
“我亲眼看到祥隆死的,他死的时候我就在对面楼上。有时你不能想象,一个强大的人,也会在刀枪剑雨中死去,毕竟人的生命和理想相比,似乎天差地别,祥隆死了,现在我会继续帮你,你的极限又在哪呢?”
“真令人期待啊。”
风墙终于在稍后的时间里散掉,秋野霁付了钱,又叫了马车送人,让他枕上自己的腿,像是姐姐在抱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