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成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才脱离危险，但依然晕迷不醒，按医生的说法，估计还要两天时间才能醒过来。

    谢天谢地的是，因为送院及时，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清木大学的副校长顾伯钧、数学系主任卫元甫听到医生的话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顾伯钧满脸感激道：“真是太感谢杨医生了，请医院这边好好照顾病人，所有费用我们学校都会负责的。”

    杨医生看了眼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倚在一起的年轻男生女生，轻轻摆手道：“要感谢就感谢秦克和宁青筠吧。我都听说了，如果不是他们正好路过又处置及时，病人若是再冻上五分钟，或者送院迟上十分钟，那后果不堪设想，救回来的可能性会降到一成，哪怕能救回来也会成为全身瘫痪的植物人。可以说，这两个孩子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哪。”

    说到这里他语带感叹：“不愧是秦克和宁青筠，品性比网上说的还好更佳，当时秦克把病人送到医院时，身上的皮大衣、围巾什么的全都脱下来披到这医人身上了，他要不是身体特别强壮，早就被冻伤了。”

    顾伯钧和卫元甫都心有余季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件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陈立成会清高孤傲如斯，宁死也不肯背负污名。

    陈立成在国内也算是颇有些名气，若是真的被逼得冻毙在冰天雪地里，学校就会极为被动，来自各方的责难更会把校领导淹没，就他们两人而言，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秦克就更不用提了，向来是媒体关注的宠儿，这回舍己救人却没出什么意外，同样让两人庆幸不已，否则后果更严重。

    现在这样的结果，对于学校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向医生再三道谢后，顾伯钧与卫元甫离开了病房，来到秦克旁边。

    秦克两人一直守在医院里，身子较娇弱的宁青筠熬不住，在半个小时前听到陈立成已脱离生命危险，心情一放松，很快就枕在秦克的肩膀上睡着了，此时身上披着医院送来的毛毯。

    秦克精神还好，就是眼睛有些红。

    他因吵醒宁青筠，没敢轻易起身，便低声问：“顾校长，卫主任，陈学长已安顿到病房里了？医生怎么说？”

    顾伯钧看向秦克的目光有些复杂：“放心，他没事，就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次真是太感谢你和宁青筠了。下次……”他本想说下次你不要这么冲动，要保护好自己，但看到秦克的神色，想到这孩子的性格，终究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克摇摇头，不想说这事，轻声道：“顾校长，我和青筠，要追查这件事。希望学校不要急着作出最终的决定，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又看向卫元甫：“也希望卫主任配合我们，给我们接触证据证人的权限。”

    卫元甫一咬牙，转头对顾伯钧道：“顾校长，陈立成是我从mit请回来的，他的为人我也清楚，他决不会做出学术不端的事来，我也恳求学校能顶住外界的压力，彻查此事！如果最终还是查实陈立成确实有学术不端的行为，我愿引咎辞去数学系主任一职！”

    他向来做人做事比较圆滑，信奉明哲保身，这次是真被秦克以及陈立成的行为触动了，第一次做出这样有些冲动的事来。

    顾伯钧拍拍他的肩膀：“这事我来决定，我来负责。”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秦克：“这次论文事件本来不应该由你们两个学生插手的，但学校这边确实是束手无策了，也没找到什么突破口来证明陈立成的清白，既然你们要试下，我也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我要事先告诉你们，揪住这事不放的是燕大数学学院的张驰，这人是数学界燕大系的干将之一，在数学界关系很深，得罪了他，你和宁青筠在数学界将会举步维艰，你们决定要插手这事？”

    秦克毫不犹豫：“追查到底！”

    “好！年轻人就得有这股冲劲与闯劲！”顾伯钧眼中泛起一抹豪气与赞赏：“这事我会在下午的圆桌会议努力再争取两天的时间。在此之前，我给予你们一切彻查此事的权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卫主任也会全力配合你们，你们放手去做，所有责任与后果，我都会扛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蛮干，有什么进展与决定，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秦克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已上网查过了，燕大的张弛教授咄咄逼人，在网上掀起了极大的声讨气势，学校这边压力非常大，顾伯钧副校长能作出这样的承诺，也是背负着极大的风险与压力。

    秦克用力握住顾校长的手，郑重道：“您放心，这次事关陈学长与母校的荣誉，我和宁青筠，决不会让你们失望！”

    ……

    天色微亮，秦克便带着刚睡醒的宁青筠坐卫元甫的车返回学校。

    卫元甫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让人准备早餐，又问道：“你们要不要先休息半天？”

    秦克摇头：“只有两天时间，在查清楚这事前，我们不会休息的。”

    “好，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

    “我们要拿到陈学长和那个张驰教授的论文全文，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有错漏。”

    “这个没问题，我手上就有，待会你们到我办公室来，所有的证据我都有复印件。”

    “我们还想要陈学长发表过的所有论文，以及张驰教授发表过的所有论文。我们要分析一下两人论文风格的差异，每个人写论文的风格、数学思维都不一样，哪怕有什么大的变化，只要根据论文发表的先后顺序，都能有迹可循，不可能忽然发生大的突变。”

    卫元甫一怔，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但难度太高了，他迟疑道：“陈立成发表过的论文只有七八篇，不难找齐，但张驰教授发表过几十篇论文，不太容易在短时间内找齐，而且就算找全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时间有限，只有两天，几十篇论文就算全找到了，你俩能看得过来吗？能分析出什么来？

    “最好能在今天之内找齐，能找到多少就给我们多少，可以吗？”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卫元甫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把一群行政老师与年轻教授、讲师们全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进行工作安排。

    秦克看得出来卫元甫确实是全力相助，不由感激道：“谢谢卫主任，我们还要拿到陈学长的电脑。”

    “没问题。陈立成的笔记本电脑也在我的办公室，原本设有密码，他之前配合审查的时候已写下来了，我待会一并给你。”

    “陈学长的笔记本电脑有没有谁动过？”

    “只有协助审查此事的计算机系崔教授和吴教授接触过，而且全程操作都有人在旁边拍摄录像，不会有动手脚的可能。”

    秦克默默点头，又问道：“陈学长的笔记本电脑，安装了什么操作系统？”

    “应该是青柠操作系统。”

    秦克与宁青筠对视一眼，信心又多了两分。

    论起对青柠操作系统的熟悉，天下间谁能及得上他们两个？

    ……

    回到宿舍，匆匆冲个了热水澡、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秦克和宁青筠便来到了数学系。这次为了争取时间，两人都顾不上学校里不能随便开车的规定了，直接开着自己的新能源汽车冒着风雪前行。

    在数学系的主任办公室，两人几口吃罢准备好的早餐，先翻看了陈立成、苏永峰、张驰三人的不同证词，大概对事件的细节有了印象，才接过两份论文的复印件，认真地翻阅起来。

    “这是有关拓扑循环同调的论文？”宁青筠惊讶道。

    拓扑循环同调方法是三十多年前由菲奖大老康尼斯首次提出，经过十几个国外知名数学家的研究与发展，在研究数域、局部域、以及上面的代数簇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了代数k理论的首选计算工具。

    只是国内对于拓扑循环同调的研究并不多，宁青筠曾在恩师田剑兰的教授指导下，翻阅海量国外文献时才有些印象，对此也了解不是很深。

    拥有系统提供的大师级数学等级知识的秦克，对拓扑循环同调了解就极为深入了，论文主要探讨的是拓扑循环同调上motivic滤子的结构，还提出了一种名为“下沉变换”的新方法，能有效地解释代数k理论中的色展现象，极大地加深了对拓扑循环同调的研究，确实是篇不可多得的优秀论文，难怪能同时被《夏国应用数学与通讯》与《夏国数学实践》这两本国内核心期刊同时相中并发表。

    但陈立成的论文与张驰的论文确实相似度非常高，前面90%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最后以“下沉变换”来解释色展现象时，有细微的差别。

    这些差别就是典型的不同数学思维产生的结果。

    宁青筠合上论文，轻声道：“陈教授曾说过，他当时已完成了论文的九成，但因为要回家奔丧才不得不中断了研究，从这两篇论文的差异来看，确实也是在90%左右的位置出现细微的差别，会不会是在陈教授离开时，论文失窃？”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秦克反复地看了两遍，：“这论文最大的难点与亮点，就是这个‘下沉方法’，极大地优化了拓扑循环同调上motivic滤子的结构，还对色展现象进行合理的论证和解释。而这部分几乎都集中在前面的90%内容里，可以说，有前面90%的内容，这篇论文就算完成了，最后十几行的推导过程，只是顺理成章。”

    他指着论文的论证过程道：“这方面反倒是陈学长做得更好些。筠儿，你看这三条算式，更加简练，与前面的推导一脉相承，而那姓张的，多了两条算式，虽然同样没任何问题，却多了种中老年数学家惯有的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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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一直陪着两人的卫元甫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震撼，短短两三行的算式，能看出这样的风格问题？

    他当时也研究过两者的异同，可完全没留意到这些细节！

    卫元甫心里在震惊的同时，也燃起了希望：“你们说，这论文应该是陈立成的，反倒是张驰剽窃了陈立成的论文？”

    “初步判断，这样的可能性更大些。”秦克伸手取过两叠论文，这分别是陈立成与张驰历年来发表过的论文，连陈立成本科毕业论文都在其中。

    卫元甫看着厚厚一叠论文也有点发晕，哪怕他也是资深的数学教授，但自问想看完这么多的论文，怕也得一周左右。

    却见秦克和宁青筠一人拿了一部分便刷刷刷地看了起来。

    宁青筠翻阅的速度比较快，但还算正常，可秦克的速度就快得不可思议了，他几乎是一目十行，五分钟左右就看完了一篇二三十页的论文，做了简单的笔记后便继续看下一篇。

    宁青筠只看完了五篇左右，秦克已翻阅完手里的二十多份，又继续拿起宁青筠那边的来看。

    卫元甫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翻阅速度，真能认真看完？

    但秦克每看一篇论文，都有划出关键要点或者写下几行笔记，怎么也不像是蜻蜓点水试的速阅啊！

    快到中午时，十几个老师、教授费尽心思才找齐的几十篇论文，便已全部被秦克、宁青筠“扫荡”完毕。

    卫元甫有些紧张道：“有结论了？”

    从论文看数学思维方式作为证据，似乎有些玄学，但卫元甫对这两个天才学生有种莫名的信任。

    秦克将张驰的论文重重地摔到地上，冷冷道：“确定了，这篇论文的作者是陈学长，确定无遗的。姓张的是恶人先告状，因为做贼心虚，才在网上发起这样大的讨伐声势，想要以势压人，反诬陷陈学长剽窃他的论文。”

    卫元甫吞了口唾沫：“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吗？”

    “虽然姓张的与陈学长一样，擅长的领域都包括代数几何，但陈学长长期在国外求学，加上年轻，他的数学思维更具创新性与冒险精神，但姓张的与他相反，思维僵化而保守，他是写不出这样富有新意的论文的。我已标记起最能代表两人学术风格的论文细节，但这只能作为左证，还需要更多的实锤证据。”

    秦克的目光落在陈立成的笔记本电脑上，这是台型号比较新，性能也很强的笔记本电脑。

    秦克示意旁边的行政老师打开摄像机进行录像，然后按下电脑电源开头按键，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青柠操作系统界面。

    卫元甫疑惑道：“你指电脑里会有证据？但我们此前查过了，是有论文的原文件，但创建时间都比较晚，陈立成说他的电脑内容被人修改过……你还不如找找陈立成残留的一些手写笔记。如果能想法子鉴定手写笔记的笔迹时间，说不定能作为证据。”

    “以目前的鉴定技术未必能做得到，就算能做得到，花的时间也会很久，我们没时间。其实青柠操作系统的安全模块有个很好的功能，只是从没公开宣传过，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卫元甫好奇道：“什么功能？”

    秦克澹澹一笑：“这个问题我想等那个配合作假证的苏永峰教授到场后，再当面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