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得最近的谢洛夫,隐隐听到内院中有些响动,便第一个赶过来,想要一看究竟。
只见大师正在优哉游哉地品茶,脸上神情十分惬意。
四仰八叉的胖子则躺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一副虚脱的样子。
“这是?”谢洛夫惊讶地问道。
“啊!没什么!闲来无事,教徒弟两手!”大师微笑着说道。
他的表情哪儿像一位闻名天下的高手?
倒宛若一个刚教训完小弟的社会大哥!
“哦!原来如此。难得你们师徒现在还有这样的雅兴!”谢洛夫也笑起来。
“不服不行啊!大师就是大师!行为做事,高深莫测!”他心中暗想。
“总长大叔,您要是和我联手,能和俺家师父拼个两败俱伤不?”胖子挣扎地爬起身,有气无力地问道。
“呵呵!贤侄好幽默!你见过女王了?她怎么说?”谢洛夫是经年的老狐狸,来个两不得罪,岔开话题问道。
“哼!等我练个十天半月,咱们再来过!”胖子暗下决心,等过些天再向大师“请教”。
他脸上堆笑,请谢洛夫坐下,又为两个老头倒上茶。
“女王说,她确实没有向鲁尔士发过邀请。此次调停组前来,均由甘米尔联络。女王根本没有过问此事!”胖子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开始说正事。
“嗯!好啊!那这件事,就是个阴谋喽!我之前收到的邀请上,有女王的印信,做不得假!看来是有人在假冒女王名义设计此事!”谢洛夫笑容敛去,沉声说道。
“大叔,鲁尔士对苏丽尔现在的局势,到底持什么态度?”胖子突然问道。
谢洛夫瞟了一旁端坐的大师一眼,正要说话,胖子却又跟上一句。
“大叔,您是我恩师的故交,又是我两位结义兄弟的师父。我心里对您,便和对待自己师父一般无二。但是,我也知道,身在其位,当谋其政的道理。所以,我刚才所问之事,望您如实相告。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不想听您说出违心的话来!”
“哈哈哈!”谢洛夫大笑。
他不理胖子,却对大师说道:“您这位高徒,心里的弯弯绕可是真不少!他口口声声说对我如对师父。莫非,他跟您也是这样斗着心眼说话么?”
“我这徒弟什么都不缺,就是欠揍。老友,如你有兴致,不妨也去传授他两招!他保准对你千恩万谢!”大师阴笑着说道。
“哎呀!总长大叔,您可别听我师父的,哪儿有这么明目张胆夸奖自己徒弟的?我都不好意思啦!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胖子没有一丝尴尬,嘻嘻哈哈地说道。
“嘿!你会不好意思?若论脸皮厚,只怕我和你师父加起来也比你不过!”谢洛夫心想。
他不再玩笑,郑重地向胖子说道:“贤侄。我理解你的意思。也不怪你会有这种担心。确实,我身为一国外务总长,说话办事总要先以国家利益为先。”
说到这里,谢洛夫情绪有些激动。
他稍作平复,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可以向信奉的主神发誓,对你,对大师,我永远会以诚相待。即使有一天,我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我可能会杀掉你们,却绝不会对你们言不由衷。”
胖子闻言一惊,赶忙站起,恭敬施礼道:“大叔!是我不会讲话!您不必如此。您说的话,我信!”
大师也不解地向谢洛夫拱手道:“老朋友!你这是怎么了?”
谢洛夫先让胖子坐下,这才说到:“我这番话,却是为西来尔母女而说。察罕家族,对我先有救命之恩,后有知遇之德。未能报答他们的恩情,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大师与贤侄,对西来尔母女关照有加,她们也将二位视同亲人,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又怎会说出口不对心之言?”
他说到这里,起身离座。
“为表感谢,请受老夫一拜!”说着,谢洛夫竟向大师和胖子跪拜下去。
胖子哪敢受他如此大礼?赶忙侧身闪开。
大师则端坐不动,只挥挥衣袖,谢洛夫便再也拜不下去。
他感到一股柔和滋润的注力传来,浑身一阵舒爽,激动的心情也缓解许多。
“我们既以朋友相称,还需做这些俗礼么!切莫如此,莫叫后辈笑话!”大师澹澹说道。
谢洛夫无奈起身,已是老泪纵横。
“大叔!您老别这样呀!万一被谁瞧见,告诉您那两位好打雷的徒弟,说是我把您气哭的,他们还不得把我噼了?!您就当可怜我,先收了法术吧!”胖子忙手慌脚地扶起谢洛夫,嘴里也没闲着,乱七八糟胡扯一气。
他心里却想:“这老头倒也是性情中人,和他那俩活宝徒弟一样。一时的知恩图报不难,难的是能把这份恩情始终记住!”
此时,经胖子这一说,谢洛夫只是想笑,哪儿还哭得出来?
“嗯!这小子真是会哄人!今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被他这套收得服服帖帖呢!”大师一边笑,一边觉得很无奈。
待谢洛夫从新落座,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经过这一番,谢洛夫顿觉与大师和胖子亲近不少,心里也舒服许多。
“往事不提也罢。就先说说鲁尔士的态度吧!在察罕时代,我们与苏丽尔关系便十分要好。之后,鲁尔士虽然政权更迭,但是与苏丽尔的关系却从未改变。我们始终会支持苏丽尔王室!这个态度十分明确,也很坚决。”他朗声说道。
大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胖子想了想,说道:“那如果,麦肯等国的态度是要另立新王,或者完全改变苏丽尔现有的政局。将君主制,改为共和制。鲁尔士又准备如何对应呢?”
“哼!看来我所料不错!这出把戏和之前他们对鲁尔士所做的,何其相似?简直就是别无二致!”谢洛夫冷笑着说道。
“哦?!您能具体说说吗?”胖子追问道。
“那可就话长啦!我只告诉你,如果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他们一定为此进行过不下五年的准备。他们要推举的新王是谁?莫非是司格顿那个混蛋?”谢洛夫不愧是政坛的老手,几句话便把事情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嘿嘿!恐怕正是您所说的司格顿此人!”胖子十分佩服“大叔”的眼光。
“果然是这个混蛋!他常年驻守东域,与我国接壤。平素虽然谈不上多友好,却也能相安无事。万没想到他会对我的使团下手,更穷追不舍!我原本还在疑惑,现在总算明白啦!看来,他是想拿我们的脑袋给麦肯做投名状啊!”谢洛夫说着,拍桉而起,情绪又激动起来。
“莫要动气!大叔!坐着说,坐着说哈!”胖子赶忙劝解道。
“老朋友,你一路颠沛,又遭追杀。虽受伤不及内腑,却也不好令情绪有太多波动啊!”大师也说道。
谢洛夫这才缓缓坐下,但胸脯仍然剧烈起伏。
“此仇不报,怎么对得起我那一百多号枉死的手下!今晚,那司格顿老老实实便也作罢!否则,我定与他见个真章!”他怒声吼道。
听着“雷声”再起,胖子也很无奈。
他心想,这位外务总长,看着斯文,其实性如烈火,年轻时莫非是市井大哥出身?
就这脾气,去做外交?
鲁尔士用人,果然另辟蹊径,别有一套作风!
“大叔!时间有点紧迫!咱们先把重要的事情说完,再商量如何报仇吧!”胖子建议道。
谢洛夫也知道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他长处一口气,才说道:“鲁尔士的声势确实大不如前。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再怎么衰落,也不会成为仰人鼻息的走狗。我们会始终站在苏丽尔王室一边。如果司格顿胆敢用卑鄙的伎俩篡位,我们绝不会支持他!等待他的必然是断交,甚至是战争!这就是鲁尔士的态度!”
“这口气!够硬!”胖子暗赞。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便继续问道:“司格顿袭击鲁尔士使团,定然是受人指使。否则,他何必在大事将成之际,偏偏要给自己树立个敌人呢?而能指使他这么做的人,一定是麦肯一方。那麦肯指使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司格顿与鲁尔士为敌?”
“贤侄!这还有什么可想的?逼迫司格顿与我们为敌,首先可以破去苏鲁两国唇齿相依,互为守望的盟友关系。第二,一旦两国交恶,为对抗我们的威胁,司格顿必然会更加依靠麦肯。这样一来,他还能不对麦肯言听计从吗?第三,鲁尔士在苏丽尔东边。一旦关系断绝,彼此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必然停滞。于是,苏丽尔只得与东边的耶兹利尔和北方的特尔吉加大贸易合作,这样的结果,也是这两个国家最愿意看到的吧!这正是一箭三凋的毒计!”谢洛夫越说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说得对。
他身为外务总长,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这些事情。
这一番话说下来,确实视野宽阔,清楚透彻。
胖子微微点头,沉思片刻,又说道:“大叔,您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有个地方不明白。您刚才说,麦肯等国现在的做法,与以前对鲁尔士所做,基本一样。要是这样的话,鲁尔士现在的当权者,不也是麦肯一代代扶植起来的吗?那么,麦肯为何会挑动两个都由自己支持的政权之间的矛盾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情吗?”
他话说得粗俗,问的却在点子上。
“好啊!小子,就凭你能问出这番话,今后若是进入政界,定也能成为叱吒风云的人物!”谢洛夫赞道。
他不等胖子谦虚,便接着说道:“实际上,麦肯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即使是对待盟友,也不例外。你想想看,作为大哥,如果有人不服管教,当然要带上小弟们前去摆平他们。可一旦对手都躺下了,或者已经归顺,变成新的小弟,那大哥又该做什么?如果小弟之间总是相安无事,各守本分,还要这大哥何用呢?所以,有头脑的大哥也会偶尔挑拨一下小弟之间的矛盾。然后他再出面调解。这样一来,他多有牌面?!不但能继续保持权威感,还能得到更多的效忠和好处。”
听总长大叔这样解释,胖子基本断定对方必是社会大哥出身。
只听“大哥”接着说道:“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麦肯连自己盟友之间的矛盾都能挑拨,又何况对鲁尔士和苏丽尔这种归顺过来的国家呢?正所谓‘打眼睛都不怕,还会怕敲眼眶吗’?”
哎呀!这句俚语没听说过!又学到一招!
胖子开始佩服“大哥”的口才。
谢洛夫见胖子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顿感在大师身前倍儿有面子。
他有些得意地说道:“不过,有件事情你说的不对。现在鲁尔士的当权者,虽然依旧是当年反对察罕皇室统治的政治领袖的后代,表面上也曾得到过麦肯的支持。可实际上,五年前,鲁尔士元首换任的时候,他并不是麦肯的首选。”
胖子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感觉“不对”,又说不清楚的地方。
他赶忙请谢洛夫说下去。
总长大叔拿出“大哥”的派头,喝口茶,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当年麦肯的首选,任谁也想不到,其实是察罕家族的一个成员。据我分析,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大公主的丈夫。这可不是瞎猜,事情是我的恩人铁木老爹(西来尔的祖父)亲口所说。他虽然没明说到底是家族的哪个成员,可我断定便是此人。”
“大公主的丈夫,那不就是西来尔的姐夫吗?”胖子心里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可能关系到察罕家族后来发生的惨桉。
只是,现在没有时间去分析这件事。
“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胖子一脸严肃,语气急促。
“哼!还不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元首,和他的前任一样,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而且还是一名极端的民族主义者!这样的人,为了登上权力巅峰,可能会暂时投靠一些势力。可一旦成事,便会很难掌控!麦肯那些人,又怎么会看不清楚这一点?!”谢洛夫冷声说道。
很明显,他对鲁尔士现任的当权者也不太满意。
“于是,麦肯明里支持现在的继任者,私下却拟定了某个察罕家族的人作为暗中的首选。之后,可能是遭到察罕家族的拒绝,或者是出现什么变故。才被现在的鲁尔士元首坐享其成,趁机掌握权力。”胖子双眼发亮,说出自己的推断。
谢洛夫向胖子投去赞赏的目光,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胖子目光深沉,觉得一丝凉意从脚下升起,直达头顶。
他需要从新考虑此前的所有安排。
否则,便很有可能会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配殿外的大树上,无力的秋蝉,正在享受天边那最后一丝残阳的光芒。
它身后,一只碧绿的螳螂,正在悄悄接近。
抓住这只蝉,螳螂便能再熬几天。
可是,螳螂与蝉都不知道。
它们,只不过是高处树杈上,那只黄雀的,又一顿美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