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多的明军战俘以游街示众的形式出现在杭州,让包括王承恩在内的很多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这些人本以为三年的缓冲时间足以让明军改头换面,把战力提升一个等级,就算还是打不过海汉,至少能够在战场上有来有回,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甚至有人认为,在此之前海汉官府通过报纸公布的战报,多少会有些自我吹嘘的成分,战场上的进展未必能有如此顺利。
十来万明军在应天府内外层层设防,怎么可能被海汉军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击溃,就算是几万头猪,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抓得完的。
然而公开展示战俘的做法,已经证明了近期报纸上刊登的战报并非虚假宣传,海汉军的确是在战场上取得了连场大捷。而明军也一如既往,还是无法在正面战场上与海汉军抗衡。
事实上明军此时的处境,可能比这些观察者所想的还要更加被动。
南京城北的燕子矶,因其形似飞燕掠江而得名,这地方自古以来,便是长江上一处极为重要的渡口。
燕子矶旁边就是外郭城十八座城门之一的观音门,同时也是南京四重城墙的最外一层,战前在观音门内驻有一营士兵。
不过五天前海汉军在燕子矶强行登陆,利用海军战船的炮火掩护,没费太多气力就攻破观音门,并且将燕子矶码头征用为了临时基地。
从燕子矶经观音门去到南京城东北角的神策门,路程也就不到二十里。而外郭城与南京城之间的这块区域,已经成为了现阶段两军交战的主战场。
往常以商船为主要客户的燕子矶码头,此时已是被挂着红蓝双色旗的各式海汉战船占得满满当当。大量作战物资经由长江运到这里,然后卸船上岸,转运至前线阵地。
码头上以扛货为生的力工,在战后依然是从事着他们的老本行,不过他们服务的老板已经换成了海汉军,而所得的收入也比往常高了不少。
一群刚干完活的汉子聚在茶摊前,一边喝水一边小声议论着当下的局势。
一个黑皮汉子说道:“要我说,这地方归了海汉也挺好,起码到手的工钱比以前多多了,这几天干下来,就能顶以前半个月了!”
旁边一人提醒道:“仗还没打完呢,说话须得小心一些,要是明军又打回来,你难道还能拖家带口跟着海汉人跑了?”
黑皮汉子满不在乎道:“前几天海汉军攻打观音门的时候,我就在码头上干活,亲眼看到张把总跟他手下那帮子兵,跟海汉军打了个照面就跑了。这些家伙平时耀武扬威,见了海汉军就成了丧家犬,我可不信他们还能打回燕子矶!”
说到当天两军交战的情况,在场倒是有不少亲历者,当下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不过基本都是跟黑皮汉子一样,认为两军实力相差悬殊,明军恐怕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
众人正说得起劲的时候,有人冷不防插了一句:“还说明军回不来了,你们看看,这不就来了!”
黑皮汉子刚吹完牛皮,闻言不禁心中一惊,连忙扭头去看那人所说的情形。
那人竟然不是虚言,此时正有大队明军从观音门缓缓走出来。
不过这些明军身上未着盔甲,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所有人都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奇怪姿势,敢情全是从外郭城内押解出来的战俘。
黑皮汉子看清之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笑着说道:“倒是忘了这一茬!”
众人正待去围观战俘,工头过来招呼他们:“弟兄们,来活了,赶紧去把乙二码头那两艘船的货卸了,天黑之前就得干完!”
黑皮汉子应道:“我说秦爷,上吊也得喘口气的,让我们多歇会儿不行啊?”
被称作秦爷的工头却是寸步不让:“别以为人家愿意出工钱,你就能讨价还价了,军令如山,明白吗?没让你白干就不错了,你当这是给谁干活呢?”
黑皮汉子被他骂了一通,也有些悻悻然,没有再还嘴。
以前官府征徭役,他们干的活可是没什么钱拿的,能管饭就算不错了,有时候甚至伙食都得自备。海汉军愿意出钱雇佣他们干活,这待遇的确已经胜过以前不少。
秦爷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向众人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海汉军把这些俘虏押到码头上来,当然是要尽快把他们装船运走,总不能留他们在这里过夜。让你们去卸那两艘船,就是要用来运俘虏的。”
有人好奇打听道:“秦爷,这些俘虏要被运去哪里啊?”
秦爷摇摇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些事是军事机密,你们这些家伙别闲得没事瞎打听,小心掉脑袋!”
又有人问道:“秦爷,听说廖爷那边接了大活,工钱比我们这儿高一倍呢!”
秦爷嗤笑道:“廖老三那边工钱是多一点,但你知道他接的什么大活吗?是去王家庄那边给死人刨坑!这些天死在附近战场上的明军,尸首全都拖去王家庄了,据说都堆成小山了。海汉军也没法找那么多棺材来收敛,只能让人挖大坑全埋了作数。”
“每天刨坑抬尸,工钱能不高吗?可是话说回来,这活你想去干啊?”
众人听得连道“晦气”,顿时就打消了与别家攀比的想法。他们在码头上干普通活就能拿到不错的收入,那又何必去干收尸送葬这类容易犯忌讳的苦活。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得干的。在工头的指挥下,这批力工很快去到了乙二码头,开始将两艘货船上装载的粮食卸下。
这些装在麻袋里的稻米据说都是就近从扬州运过来的,每个麻袋上都印着一个“军”字,表明这是专供海汉军的军粮。
原本这两船军粮是要等到码头上的仓库腾出空间再卸船,但为了尽快将战俘运走,负责航运安排的军官只能临时调整计划,先把货船腾出来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