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凡与金盾这帮人接触几日之后便发现,他们其实并非拥有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而是与自己一样的汉人罢了,所不同的是他们都受过极为系统的军事训练,并且其中不少人拥有不同程度的实战经验,再加上先进的武器装备,其战斗力的确远非寻常的武师保镖可比。
这些人是如何训练出来的,戴英凡当然不指望能从元涛这里偷到师,否则也不用花重金送人去舟山接受培训了。不过能近距离观摩元涛如何分配任务,部署防御,指挥行动,他觉得自己也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对元涛的敬佩也是与日俱增。
“元掌柜,待此间事了,你可愿继续留在扬州?我与兄长商量过了,愿每年出白银两万两,聘请元掌柜为七大姓团练总教头。此外还可附赠扬州城外一处宅院,作为元掌柜在本地的居所。”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子,戴英凡便主动提及了继续雇请元涛的打算。这与目前的雇佣方式有所不同,戴英凡希望雇佣元涛个人为己所用,而不是简单延续与金盾之间的交易,不但提供待遇丰厚的职位,而且连住房也一并赠送,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好。
戴家之所以愿意给出这么高的条件,主要还是看中了元涛的能力,戴氏兄弟确信以元涛的能力,足以为七大姓训练一支强力武装,这样今后也就不用再花费重金送人去舟山受训,自己想训练多少人都行,开给元涛的条件看似代价高昂,但考虑到实际成效,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当然了,戴氏兄弟也知道元涛在金盾的身份本就不低,也是深受海汉高层重视的人物,岂肯轻易离开海汉,所以一上来就开出了高价,希望能以此打动元涛。
元涛先是一愣,然后便笑道:“承蒙戴老板抬爱,元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只是尽力完成任务而已。这团练总教头之位,元某受不起,还是另请高明吧!”
元涛的反应倒是没有出乎戴英凡的预料,他本就不认为这种事能一拍即合,元涛若是如此轻率之人,恐怕也坐不到现在的职位上了。
戴英凡继续劝道:“元掌柜不用立刻便作出答复,不妨再慢慢考虑考虑。若是有什么条件,也可提出来商议,请元掌柜相信,我们对此事有十足的诚意。”
元涛婉拒道:“我并不怀疑戴老板的诚意,但这件事恐怕没有商议的必要。等你们的人从舟山学成归来,就可以自行组建和训练民团。如果到时候还是觉得力有不逮,那再送人去舟山接受训练就行了。”
戴英凡开出的条件当然很优厚,报酬也远远超过了元涛目前的收入水平。但问题是为了这笔钱就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值得吗?元涛显然不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如今已经是金盾的分号掌柜,再往上迈出关键一步,便能捅破天花板,成为真正的高层人物。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封妻荫子,泽被后人的机会,自己的孩子今后要入仕,门槛也会相对低得多。就算是从经济角度来考虑,只要再往上提升一个层次,那收入也未必会比盐商开出的价码差了。
而放弃自己在海汉的前途去给盐商打工能得到什么?短期来看收入的确会增加不少,但今后再想回到海汉发展,那恐怕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了。元涛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海汉国特权阶层的范围,只要留在金盾就有往上走的机会,岂会短视到为钱舍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戴英凡听了这回答不免略感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得,总之先留个话在这边,万一以后元涛想法有什么变化,那或许也还会有商量的余地。
元涛的注意力也根本就没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他很清楚自己来扬州的任务和职责,也知道目前的形势还远远没有到可以乐观对待的时候。虽然成功击退了对手的一次夜袭,但他并不认为对手会就此放弃,必定还会谋划下一次针对七大姓的攻击行动。
如今己在明而敌在暗,元涛很难采取主动手段来阻止对手发动攻势,他也只能尽量将篱笆扎得牢实一些,不给对方留下太多可趁之机。
只要负责保护的这些对象不离开戴家庄,元涛还是很有信心能护得他们周全。哪怕有军队来攻打此地,只要投入战场的兵力没达到千人规模,他都有把握击退对方,为撤离扬州赢得缓冲时间。
戴家庄的这场交战在扬州并没有引发什么响动,市面上甚至根本就没有相关的风声,很显然对方吃了这个闷亏之后,也不愿意将事情宣扬出去,所以才会显得风平浪静。这也是让七大姓的盐商们稍稍宽心了一些,认为这次让对方吃到苦头之后,或许能够消停一段时间。只要拖过最近这几个月,局面便有望攻守转换,到时候也不用再像当下这么被动了。
但事情的走向好像也不会那么尽如人意,树欲静而风不止,新的风波正在酝酿之中。
扬州城里清风楼的生意突然有了些许好转,这让葛掌柜也不再像前些天那样愁眉苦脸了。尽管徽籍盐商还是没有在扬州城里出现,但其他盐商宴请地方官员的酒席却是莫名多了起来。
“段三,看看今晚预定了几个雅间!”
葛掌柜靠在柜台后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地问道。他其实知道情况,但总想再听一听这让自己心情愉快的消息。
“掌柜,今天雅间全都订满啦!”段三一脸喜色地报告道:“何爷、汪爷、卢爷,把最贵的三个雅间都包下了,说是要请官老爷们吃饭。还有好几桌人订了席,说是要来听消息。”
“听消息?听什么消息?”葛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何爷他们宴请官员要谈的事情!”段三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跟最近一直没在扬州城现身那些人有关!”
葛掌柜恍然道:“你说的是七大姓的事啊?事关今后的风向,这些小盐商是得想办法来打听消息了。”
段三略感惊讶道:“掌柜,看来这次你也听说那些消息了?”
葛掌柜哼了一声道:“你真当我每天守着这地方,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了?七大姓最近一直不露面,听说是犯了大事啊!最近几日其他盐商一直在宴请各路官员,想必就是在打听其中内幕了……依我看,这七大姓估计快要倒霉了!”
段三问道:“这何以见得?”
“要不说你还是太嫩呢!”葛掌柜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着几天在我们酒楼设宴的主顾,全是平日里跟七大姓不对付的,他们这么着急给各路神仙送香火钱,显然是跟七大姓有关,多半是在给对家挖坑了!”
段三迟疑道:“掌柜你这么了解,莫非是这几天偷听了他们在雅间里的交谈?”
葛掌柜两眼一瞪道:“我堂堂清风楼掌柜,能干那种下作事情吗?你可别在外面瞎说,给清风楼惹了麻烦,到时候没人保得住你!”
段三心知自己失言,连忙应下,心中却觉得这多半便是实情了。但凡有人在清风楼宴请地方官员,葛掌柜总是要找机会进去打个招呼敬个酒的,期间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也再正常不过。
“滚滚滚,去看看厨房的备菜,莫要耽搁了晚间的宴席!”葛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将段三从眼前赶走。
市面上的一些传闻消息,葛掌柜是会格外留意的,这并不是因为他热爱八卦,而是要将有价值的信息反馈给清风楼的幕后老板,扬州府的知府大人。盐商之间的竞争只是扬州的日常,但如此频繁地涉及到各路官员了,在他看来显然是要出事的征兆,所以也对此特别留意。
七大姓雇了海汉人来扬州当保镖,山陕盐商现在把官场上的人脉全都搬了出来,这大概是双方要展开一场斗法了。但葛掌柜认为无论如何,七大姓毕竟只是庶民,不可能斗得过官方人脉更多的山陕盐商,所以他才会坚持认为七大姓要倒霉了。
不过葛掌柜可不敢公开说出自己的这种观点,因为他的态度在外界看来或许会被理解为知府大人的意思。这样一来就非常危险了,他所发表的言论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所以葛掌柜才会警告段三,让他不要将此宣扬出去。
至于山陕盐商会给七大姓挖什么坑,葛掌柜甚至都猜到了几分,毕竟这几天山陕盐商宴请的官员中最多的便是盐业衙门的人,这显然是要从其命根子上动手了。
山陕盐商这几天在清风楼已经消费了上千两银子,但在雅间里送出去的银子,恐怕是这个数目若干倍之多。而闻风而来的各路人士,也给清风楼带来了不少生意。因此尽管最近几天少了徽籍盐商这股消费主力,但清风楼的生意却已经恢复到了较好的状态。
这一晚从清风楼传出一个来源不明且未经证实的消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查到了七大姓贩卖私盐的证据,并且会在近期对这几家大盐商展开查办。
消息一出,扬州黑市上的私盐价格便立刻涨了三分。甚至还有赌档立刻开出盘口,让赌客下注盐政衙门会从七大姓的哪一家开始查起。当然了,敢开这种盘口而不怕得罪人的,肯定也是跟山陕盐商关系密切的赌档了。
不过负责分销的小盐商们在得到消息之后大多还是持观望态度,毕竟这两大盐商集团斗了不是一年两年了,谁也不能奈何对方。要是今日看七大姓落魄,站队到山陕盐商一边,那过几天山陕盐商吃瘪,想再站到对面去,恐怕就得脱一层皮了。所以大伙儿打的主意都是一样,等着先看看局势动向,再决定要不要站队。
这个传闻仅仅过了一天,便成为了事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发下公文,称查到本地某些盐商有贩售私盐之嫌,所以临时停止对这些盐商兑换盐引,并将查封这些盐商名下的店铺和仓库,以便于取证调查。
这公文可不是走走形式而已,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下辖的三个分司,十一处巡检司,三十处盐场,全部要参与到行动中来。这也就意味着公文中所列出的这几家盐商名下生意要完全停摆,直到查明案情为止。
具体的影响会有多大,从淮盐的供应区域可见一斑。此时淮盐所通行的区域有应天、宁国、太平、扬州、凤阳、庐州、安庆、池州、淮安九府,以及滁州、和州两州,还有江西、湖广两个布政司的部分辖区,河南的几个州府等等。
生意每停摆一天,对这些大盐商都将造成极大的损失。即便是富可敌国,也承担不住这种没有期限的停摆方式。
至于是否真的要对这些盐商展开调查,那其实反而不是重点了,毕竟没有哪家盐商的屁股是完全干净的,而且盐政衙门历年来从盐商这边收到的好处也不是小数目,撕破脸了谁都没好日子过。所以这个公文的效力也并不是完全按照其内容来实施,只是暂时封禁了徽籍盐商的店铺、仓库,并且禁止他们在调查期间以任何方式运输和贩卖食盐。
这个消息在盐政衙门在扬州城里贴出公文告示后不久,便传回了戴家庄。饶是戴英达处事沉稳,这次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召集了目前在戴家庄的七大姓家主一起开会商议对策。当然了,也没忘了把元涛这个外援也请出来,七大姓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也需要元涛给出意见才行。
“各位应该都听说了吧?这次对头可没打算给我们留下任何余地了,把都转盐运使司都搬出来了。我们这次若是不小心应对,怕是连饭碗都要保不住了!”戴英达说到此处在桌上重重一拍,似乎要是以此来发泄心头的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