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西书院编撰这本书的成本不算太大,前前后后的投入不过才几千元,其中大部分是付给几个主笔文人的撰稿费用,剩下的便是誊写、装订、笔墨纸张及送交文教部审阅的花销了。
张金宝自己虽然是署名主编,但其实只是负责审核文稿,提出一些意见,并未亲自参加内容的撰写,占着这名头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后续的操作。毕竟要把这本书送到三亚申请文教部的审阅,甚至是争取后续的官方出版机会,就只有靠张金宝才能做到。这本书如今能得到官方出版发行的待遇,张金宝的确是居功至伟,也算对得起这“主编”的头衔。
如今官方要发行这本书,又有各地的大商人分头包销,那前期的编撰费用应该能够顺利收回,或许后续还能有一些盈利。不过张金宝当初组织编写这本书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甚至早就做好了亏本的准备,能保本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了。
相较于通过这本书赚钱,张金宝更为看重的是借此得到文教部高层的重视,并以此来为琼西书院争取更多的资源。而当下看来,从中所将获得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张金宝还能借此机会与在场这些商人建立关系。这些人所能提供的资源,或许并不比官府差多少。
比如李奈背后的福瑞丰,那可是两广地区的顶级大商家,要是能与其搞好关系,那张金宝或许就真有机会将自己的教育产业扩展到儋州之外了。
其实儋州地区本来也有福瑞丰名下的产业,不过过去琼西书院与福瑞丰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张金宝也就无从有机会跟李奈这种商界名流攀上关系。
而当下这个场合毫无疑问便是个极好的机会,待宁崎说完这事,去找其他人商谈别的项目,张金宝便主动招呼了李奈,表示自己希望能在合作发行这本书的基础之上,寻求与福瑞丰在更大范围内的合作。
“哦?那不知张院长有什么好建议?”李奈听到张金宝的话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倒是不介意花一点时间听听对方的建议。教育领域对福瑞丰来说是一个未曾涉足的空白区域,而李奈恰好便是一个喜欢探寻新鲜事物的人。
张金宝道:“实不相瞒,鄙书院有意愿想到广州开办一处分院,不过对当地情况不够熟悉,所以希望能找一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张金宝担心李奈不会有足够的耐心花时间听自己慢慢介绍情况,所以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情况。至于到广州开办分院这事,由于涉及方方面面的事务太多,目前也还只是停留在他个人设想的程度,还并未与书院的其他管理人员进行详细商议。但当下机会难得,张金宝认为一定要抛出有分量的项目,才有可能吸引李奈的关注,所以便直接将自己尚在谋划的项目说了出来。
“到广州开办书院?这倒是有点意思!”李奈不禁闻言眉头一挑,张金宝所提的这个项目的确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福瑞丰在海南岛所经营的各项产业中,也有不少员工是出自这家书院,因此李奈对琼西书院的情况也略有所闻,知道这家书院是以培训各种专业人员见长,在海汉国颇有名气。但对其具体的办学规模,李奈所掌握的情况就没那么清楚了。
琼西书院作为一间海汉教育机构,居然想到大明境内开办分号,这种思路让见多识广的李奈也不免觉得有一点新奇。
李奈道:“那不知张院长是否有考虑过,大明与海汉在教育方式上的差异?恕我直言,海汉书院搬到大明,很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张金宝道:“三少爷的意思,是指大明科举?”
李奈点头道:“没错。大明选拔人才,都是通过朝廷办的科举考试来进行。在大明读书,要学的是经史子集,也只需学经史子集,这与贵国所倡导的实用教学,存在着明显的差别。听说琼西书院便是以此见长,这套方式如果放到大明,恐怕很难吸引生源。”
李奈所说的确是客观事实,两国对“人才”的定义不尽相同,选拔制度也存在一些差异,而海汉官方所设计的教育制度,主要还是为了满足本国快速发展的需求,更倾向于培训实用型的专业人员,而非只会写八股文的文人。
像琼西书院这样以职业培训为方向的教育机构,说白了就是为海汉国快速提供大量掌握了基础生产技能的产业工人,这种方向与以培养未来官僚为目的的大明教育机构显然是不一样的。
大明的大多数寒窗苦读的文人都是为了金榜题名,然后由此突破阶级成为人上人。而琼西书院以就业为目标的教学内容和方向,显然不可能满足大明文人的需求。因此李奈才会认为张金宝的打算没有充分考虑到大明的现实状况,到广州办学将很难取得成功。
张金宝道:“三少爷说得有道理,大明的实际状况的确如此,但我琼西书院办学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培养官僚,而是要给没有机会通过科举这条路改变命运的民众提供另一种选择。他们可以从琼西书院学到一门手艺,然后凭着这门手艺在海汉国找到一份生计,并由此得到比原来更好的生活。换句话说,我们琼西书院所要招募的生源对象,本就不是冲着科举去的这部分读书人。”
“你这个提法……倒是有些新颖!”李奈一听也觉得张金宝所说并非全无道理。如果琼西书院的目标人群本就不是大明的读书人,那或许张金宝的打算真有实现的可能。
张金宝见李奈的态度有所松动,便继续说道:“在下知道福瑞丰产业遍及南海各地,所涉行业更是广泛,每年都需要招募大量新人。如果贵商号愿与鄙书院合作办学,那我们便可从招生阶段开始,就有针对性地为福瑞丰定向培养专业人才。这样贵商号每年招募新人的时候,也就不用再花心思动用各种资源,大费周章在各地招人了。”
张金宝这番话才是真正说到李奈心里了。福瑞丰近年来扩张极快,早就不是只经营零售业的传统商号了,如今所涉及的行业遍及社会运转的方方面面,每年都有大量的新产业投入运营,对专业人员的需求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虽然福瑞丰之前也曾招募了一些出自琼西书院的毕业生,但这些岗位基本都在海汉境内,福瑞丰在大明的诸多产业,仍需从国内招募人手。但只要是涉及到一些要求专业技能的职位,招募过程往往就不太顺畅了。
而张金宝的建议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解决办法,由琼西书院这样的专业机构对人员提前进行培训,或许要比入职之后再进行培训的效果更好一些。当然这其中也还有很多细节存在问题,但至少是具备了比较强的可行性。
李奈道:“看来张院长已经考虑得颇为周全,那请问是否有书面的方案能让在下看一看?或许那更有助于在下判断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张金宝的计划都存在脑子里,根本还没开始付诸书面,不过他听到李奈的要求毫不慌张,一脸沉稳地点了点头道:“关于书面方案,鄙书院已经在拟写之中,这次来三亚之前还尚未完成,所以三少爷若是感兴趣的话,那不妨等三亚这边的活动结束之后,到儋州做客几日,让在下为三少爷仔细讲解这开设书院的大致方案。”
张金宝没有急于要在这里就敲定项目,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开办分院的打算仅仅只是停留在自己脑子里的一个构想,还有诸多细节尚未来得及进行完善。如果跟李奈继续讨论下去,肯定不可避免地会谈及一些实际执行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而张金宝可没有对此做好充分的准备,要是被对方一问三不知,那这项目可能当场就黄了。
所以他决定还是见好就收,先来一个缓兵之计,为自己留出更充裕的准备时间,将这个计划进行完善。就算他自己顾不过来,至少也可以来得及通知书院,让手下的智囊团赶紧制定一个像模像样的书面方案。
李奈略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应道:“在下想了一下,好像比武活动之后也没什么要紧的行程,应该可以去一趟儋州。”
张金宝大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点点头道:“那到时候便请三少爷与在下一同前往儋州,在下会提前安排好船期。”
李奈道:“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在下的座船便在胜利港停着,到时候张院长与我同行便是,途中还可以有很多时间来讨论一下具体的操作细节。”
张金宝应道:“但在下此行还带了六名学生同行,只怕多有不便。”
“无妨,加院长也才七人,就算再多一倍,我那船上也安置得下。张院长住在何处,等此间事了,定下出发日期,我便让人去通知你们一声。”李奈倒是毫不在意,直接把张金宝一行人的返程大包大揽下来。
张金宝心想这倒是可以省下一笔路费了,当下连忙谢过李奈,又将自己在三亚所住的客栈告知对方。
这次来三亚竟然事事都是顺利无比,让张金宝也大为欣喜,心里琢磨着等回到儋州之后,便要去宁济庙烧香还愿,感谢菩萨保佑。
而在宴会的另一处,两名男子靠墙站在一起,一边观察宴会厅中的各色人等,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这两人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因此周围也没什么主动靠过去与他们搭话。
这二人看着年纪相仿,不过其中一人是明人装束,显然是受邀赴宴的宾客。
便听这人向旁边海汉装束的男子问道:“何大人,这里应该没什么人认识我吧?”
被他称作何大人的男子笑道:“许大人,那你是希望认识的人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许姓男子应道:“何大人说笑了,干我们这行的,自然是越少有人认识越好!”
这一何一许二人,一个是掌管着海汉安全部的何夕,另一个则是此次代表福建许家军来观看比武活动的许老三许裕兴。
许裕兴来三亚并非是专程为这比武活动赶来,而是另有使命在身,办完差之后恰逢其会,便留在三亚代表许家军参与观战。
许裕兴在许家军中掌管军情事务,跟何夕算得上是大半个同行,而他这次来到三亚的使命便是与情报工作有关,所以两人这段时间打交道的频率也颇高。今天这宴会虽然热闹,但这两人都习惯了隐藏在暗处做事,到了这种场合也不太愿意抛头露面引人注目,所以便寻了个不惹眼的地方站着聊聊天。
当然了,聊天的同时,两人也都在暗暗留意着在场的宾客。干他们这行的,眼下这种场合就是收集情报的绝佳环境。只不过何夕有不少手下在场中扮作服务人员和安保人员,无需他亲自到处走动去偷听别人交谈,可以安然站在场边观察形势即可。
而许裕兴当然不可能安排自己的手下混进这个场合打探消息,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份过早曝光,毕竟还有大明使臣费策贤在场,虽说许家军早就不听朝廷指令了,但这种场合跟朝廷官员照面,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更何况还有何夕这个海汉情报头子一直盯着自己,想在这里做点什么也难以摆脱何夕的监视。许裕兴甚至有点怀疑,以何夕的身份本不用在这种场合现身,他出席这个宴会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要找个借口来盯着自己。
虽然双方是关系极好的盟友,但许裕兴也不会幼稚地认为对方会对自己绝对信任。干这一行就意味着不会轻信任何人,哪怕是己方的盟友,而且他知道何夕这个同行的看法应该也是跟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