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明王朝近年来因为内忧外患而导致逐渐衰落,已经越来越难以对周边国家保持足够的震慑,对其怀有野心的邻国已不止北方的满清,国力迅速增长中的安南也开始打起了大明南方地区的主意。
两广地区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而广东的廉州府,广西的思明府、太平府、镇安府、归顺州、凭祥州、思陵州等地与安南国北方边境接壤。这些地方若不是地势复杂,交通不便,安南国可能早几年就已经按捺不住向北扩张的野心了。
当然了,如果只是安南自己动手,那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大明两百多年来的积威,所以安南人动了这个心思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筹措兵马粮草,而是要设法说服自己的盟友一同出兵瓜分这块蛋糕。
海汉这些年在广东沿海地区的经营,安南人都看在眼里,沿海各州府的上层几乎都被海汉打通收买,民间更是有大量与海汉相关的产业。这些地方虽然仍是大明所属,没有被直接纳入到海汉治下,但假如有朝一日海汉想要动手吞并这些地区,那所将遇到的抵抗大概会极为有限。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安南想对这些被海汉渗透数年的地方动手,那势必会面临着得罪海汉的风险,因此安南要往北扩张,也必须要先知会海汉一声,同时还得绕过海汉有直接利益的地区。
郑柞提出的以雷州半岛为界进行瓜分两广,实际上还是给海汉留出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雷州半岛以西的廉州府也是在海汉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且不太可能把这个离黑土港仅有百余里的地方拱手让人。只要海汉有就此谈判的意图,郑柞便会顺水推舟,将廉州府也交给海汉,安南只取广西方向的土地即可。
而这种大动作只拉上海汉一起动手就够了吗?安南人认为声势仍不够大,如果能够让福建的许心素也参与进来,就能将中南半岛至福建海峡的沿海地区连成一片。虽然分属三方,但至少彼此间都是利益紧密相连的盟友,今后要向北方大陆扩展势力范围,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但许心素名义上仍是大明的地方官员,让他参与就等同于起兵造反,自立门户,而由此所将引发的后果,恐怕要比安南和海汉侵占大明领土复杂得多。
而这也是安南人最欠考虑的一个点,即他们并不清楚许心素是否有造反的意愿,只能尝试劝说对方接受。而一旦许心素不接受这种建议,那这个计划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何夕道:“小王爷,你还是没懂我们的立场。我们需要大明朝廷把注意力放在北方,这样才有时间和空间让我们发展下去。总之对大明动手,不符合我们现阶段的利益。”
郑柞望向许裕兴,许裕兴也摇摇头道:“小王爷,何大人说得对,这样是行不通的。”
郑柞仍是不甘心地说道:“可是大明的土地和人口,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资源吗?我们过去跨海出兵去其他国家征战,最终不也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为何其他国家能打,大明就不能打?今后大明的地盘换作由我们来统治,难道不好吗?”
何夕沉默了片刻才应道:“小王爷,我想你先找到我而不是直接去找军方高层,应该也是想要试探一下我国的态度,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执委会不可能同意你的建议,也不会有商量的余地。不管你去找陶东来还是颜楚杰,他们肯定也是和我一样的态度。我建议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国不会支持贵国向大明发动战争。”
何夕本来想把话说得再重一些,但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妥,最后还是选择了稍微婉转一些的说法。
海汉国的统治者是一群来自几百年后的中国人,对于汉人领地的执念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福建许家倒也罢了,好歹也是根红苗正的汉人出身,合作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心理障碍。
而安南虽然也算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但在海汉高层眼里终究是异族。军事结盟可以,瓜分海外利益也没问题,但要动汉人王朝统治下的区域,那就没得商量了。
两广地区,不管是大明统治也好,日后由海汉慢慢接手也好,在海汉的计划中,都不会有安南什么事,更不可能让安南直接参与己方针对大明的军事行动,或是一起出兵瓜分大明领土了。
关于这一点,何夕非常笃定执委会的态度,所以他可以用很坚决的语气拒绝郑柞的提议,并建议他早点放弃这样的想法。
听到这样的答复,郑柞无疑相当失望,他虽然也认为要说动这两家出兵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困难,但没想到他们的态度竟是一致的坚决反对。听到何夕如此斩钉截铁的答复,郑柞甚至有种错觉,海汉的盟友其实是大明而非安南,否则为何他们要如此维护大明的利益?
郑柞苦笑道:“这可真是有些出乎在下的预料……我原以为贵国对取代大明统治一事已经有了相应的计划,看来是我想错了!”
何夕道:“是否取代大明统治,要根据我国未来发展状况而定,不是想当然的事情。对我国来说,还有很多事情比推翻大明统治更为重要。贵国如果想对外扩张,我个人建议还是多考虑向西,向南发展。”
站在海汉的立场,绝对不会允许安南轻易染指大明的领地,但何夕也能理解安南在国力增强之后的对外扩张欲望。安南与周边国家的战事,根源就在于领土纷争,只是中南半岛上的这些国家,油水肯定不如大明那么丰厚,安南大概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将对外突破的方向放到西线和南海。
但现在安南既然已经表露出了对大明所辖两广地区的野心,那海汉也必须要正视这样的状况,及时对安南的打算作出回应。何夕目前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让安南把注意力放到大明之外的其他邻国身上。
不过郑柞一直都没有说明这个计划到底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他父亲清都王郑梉的意思,这也让何夕在措施上有些为难。如果只是郑柞个人的想法,那么何夕大概用轻松一点的态度来处理双方的分歧,但如果这是郑梉特地让他来试探,那就得让对方明确地意识到海汉对此坚决反对的态度。
而且这件事稍后肯定得上报给执委会,统一官方口径,否则这郑柞要是不甘心又跑去找其他人游说,万一谁的态度不是那么坚定,未免就可能会让安南人拿到话柄。
至于福建这边,何夕倒是不太担心,许心素商人出身,就只想在福建当个没人管的土皇帝,又不打算带兵征战天下,哪会对安南人的提议感兴趣。海汉现在就打算通过各种手段,帮许心素活动一个世袭的藩王头衔,这样等他撒手西归,许家后人不至于因为没了身份地位而动用非常手段。
只要许家一直坐镇福建,东南沿海就不会生出太大的乱子,海汉通往北方的航线也能得到足够的安全保障。这对于海汉现阶段的状况来说,远比动手侵占几个沿海州府更为重要。
谈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就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再争论下去不免会伤了和气。而菜才刚刚上齐,就这么散场不免会有些尴尬。三人只好转移话题,谈论明天即将开幕的比武活动。
这个话题倒是与三人目前的任务息息相关,郑柞和许裕兴都是代表了各自所属阵营来观摩这次活动,而何夕作为海汉情报头子,对此的关注自然不会比他们二人少,届时也会到场观看各国学员的比试。而且此次比武活动的外围安保工作,也有一部分是由何夕手下的安全部在负责实施,整个活动跟他都是密切相关。
对他们这个层级的人来说,不管是福建学员拿第一还是安南学员夺冠,比武的结果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他们更在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其他竞争对手所表现出的实力。
要进到三亚的海汉官方军事学院中进修,所需的花费着实不是小数目,而且名额方面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所以各国送来三亚接受培训的学员几乎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军中精英。而海汉官方所举办的这种外军学员比武活动,对所有参与者都是莫大的荣誉和难得的表现机会,基本上不会有人在这种活动中故意藏私,因此正好能用于观察别家的军事实力。
虽然这不免有管中窥豹之嫌,但以这个时代的国际交流水平,各国也很难再找到比这项活动期间更合适的机会来观察别国军情了。所以类似郑柞这样的大人物,才会不辞辛劳地从安南渡海赶来出席活动,目的之一便是为能亲眼确认各国军人的实力是否有明显的变化。
“其实我个人最关心的是朝鲜国的学员。”郑柞毫不避讳地说道:“说起来朝鲜国也算是加入我们这个军事联盟的新成员了,但对于他们的实力,我们还只是停留在一年前的那些战报当中。我很想看看这些朝鲜军官在三亚接受了大半年的训练之后,是不是能有一些惊人的表现。”
“那恐怕小王爷你要失望了。”许裕兴笑道:“我昨日刚与许家军的学员会过面,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按照他们的说法,朝鲜国这些人的基础太差,实战经验也少,大半年的训练期还不足以让他们跻身到跟我们两家平起平坐的水平。”
郑柞狐疑道:“不至于这么差劲吧?听说这批人也是朝鲜军中千里挑一的精锐,难道大半年了都没学到点本事?”
何夕应道:“倒也没那么夸张,据我听说的消息,这些朝鲜人训练期间很是拼命,大概也清楚自己的实力跟其他人有差距。虽然在比武场上可能不如你们两家的学员,但要通过军事学院的毕业考核,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目前在三亚的这批朝鲜军事学员是第一批来留学深造的朝鲜军人,按照过去的经验,第一批学员能够完成考核顺利毕业就算不错了。而许家军和安南军送来的学员能有出众的表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多年来海汉为其培训的军事人员将一些基本的训练方法和内容都带了回去,这使得他们送来受训的人员具有了一定的基础,训练效果自然也就更好一些。
至于其他国家的学员,由于财力和距离等客观原因,送来海汉接受培训的学员数量远远不及这两家,整体实力自然也不免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郑柞道:“以贵国的训练水平,要让他们通过考核应该不难吧?就是不知道朝鲜学员中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到时候到了比武场上,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那就不妙了。”
许裕兴一听,郑柞这是对自己所提供的信息并不信任,当下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也不与他争论。许裕兴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不会估计错误,安南人这么小心翼翼怕失了面子,那也由得他去胡思乱想。
何夕道:“陆上的项目还好,只要肯苦练,几个月下来也能看到明显的实力提升。但朝鲜水军实力的确太差,很多科目都得从头学起,跟你们两家的差距的确不是一时半会能追上的,关于这一点,小王爷可以放一万个心。”
郑柞点头道:“这倒是在情理之中。”
许家军和安南军很早便开始向海汉购买新式战船,而水师舰队的训练和战术也是效仿海汉,朝鲜在这方面则几乎是一片空白,关于海上作战的一切,都要在这里从头学起,大半年时间有一多半用来学习陆上作战的科目,海上的科目也就只能先学个皮毛,实力自然远远不及这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