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都别睡了!”张金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囔道:“本该由你们早起伺候我,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像话吗?一个个酒气熏天,还不快去洗漱干净!”
昨晚他回到客栈,发现学生们全都不在,只留了一封信笺在房中,说是有三亚本地学子邀他们夜游。三亚平时并无宵禁,因此夜间也有很多玩耍去处,张金宝虽然自己没怎么去过,但也知道年轻人的心性便是如此,也无需担心本地的治安,便没有等学生们回来就先歇了。
不过一早醒来,他发现学生们并没有像前些天一样把洗脸水端到房里来,便起身来学生们住的房间一看,一个个还睡得死沉,而身上的酒气表明这些家伙昨晚应该是醉得不轻。
学生们被惊醒之后,仓惶从床上爬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慌慌忙忙给张金宝道一声“院长早”,然后赶紧出去洗漱。张金宝摇摇头,心道这三亚果然是与儋州不一样的花花世界,这些学生在书院都是表现良好的老实人,没想到才来三亚几日,就已经学会晚上溜出去喝酒作乐了。
到了围坐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张金宝才问起他们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些学生前几天在三亚各处游历的时候,结识了几名本地学子。年轻人共同话题多,交朋友容易,一番攀谈下来便熟悉了,不过因为琼西书院这些人在三亚待不了几天,对方便约定在他们离开之前,作东招待他们夜游三亚。正好昨天张金宝要出席官方安排的比武活动,这些学生便来了个先斩后奏,在客栈留下一封书信便溜出去了。
作东的本地年轻人雇了一艘帆船,请这群儋州来客出海海钓,然后就着这新鲜收获的鱼虾,由雇的厨子在船上现杀现做,然后吹着海风喝着小酒,谈论各种话题。
据说这种活动方式是一些海汉高官们的最爱,后来才慢慢流入民间被人效仿。不过有钱有身份的商人一般不喜欢这种社交方式,因为出海对商人们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倒是那些以海汉生活方式为傲的年轻人,很快就学会了这种社会上层人物的消遣活动。
当然了,这些几乎没有隔夜烦恼的年轻人并不会理解,海汉高官安排这种活动的目的是要暂时离开工作环境,以此来排遣压力。他们只是纯粹将此作为一种娱乐方式,并且完全照搬达官贵人的安排,只有海钓和吃吃喝喝的内容,而不会有什么歌姬舞姬说书先生出现在船上坏了兴致。
不过为了玩得尽兴,原本在海钓活动结束之后,还有上岸去其他地方的安排,但众人在船上聊得开心,直到天黑之后才回港靠岸。而琼西书院这几人平时少于应酬,不胜酒力,这时候已经撑不住再去下一场赴约了,又担心张金宝回到客栈之后查问他们的去向,便主动告辞,约定下次有机会再见。
一行人溜回客栈,发现张金宝已经休息了,当下也心安理得地各自睡下,只是酒劲上来,他们早上却全都没能按时醒来,结果还是被张金宝给逮了个现行。
张金宝听完之后冷哼道:“能有闲钱租船招待你们出海游玩,想必对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了,你们可曾打听过对方的来头?”
一名学生应道:“禀院长,我们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昨天作东的两人都是高官姻亲,据说家里都是做买卖的。”
张金宝一听,心道这就难怪了。高官姻亲,就算没有走仕途这条路,在地方上也肯定是属于特权阶级了。儋州市长张新在当地就娶了一名女子做妾,那女子家里原本不过只是普通乡绅,如今却已经成了儋州经营规模最大的粮商之一。这发家机会自然是与结下这门姻亲有着密切的关系,不需要张新亲自出面提供资源,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地为其提供方便,甚至主动将赚钱的机会送上门去。
三亚乃是海汉国京城,高级官员本就集中,细数下来有好几百号人。而在这些大树底下乘凉的各种姻亲,那就更是多不胜数了。
能有幸攀上高枝的,一般都会得到某种程度的照拂,家中有合适的人选,便可派到某地去做个不大不小的官,然后慢慢混资历往上爬。如果不适合吃这碗饭,高官也会给些资源,让其能够通过经商来快速积累财富。
而这些家境富裕的年轻人,不但在本地有很多人脉,而且可以自由支配的财产也远超一般民众,吃喝玩闹花出去的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就只是小数目罢了。
张金宝见学生们也弄不清对方的真实身份背景,当下也就不便再拿对方说事,只能将话题绕回来,劝告学生们好好专注学业,日后若是能凭本事考来三亚这边深造,那书院也会有相应的奖励发放给他们。
其实要说起来,琼西书院这些年还是向三亚输送了不少人才,其中也不乏张金宝亲自教出来的学生。不过或许是因为琼西书院走的技术培训路线,输出的毕业生多是从事技术工作,因此到目前都还没有出现有影响力的高官。
这也使得琼西书院在三亚的高层人脉几近于无,张金宝每次来三亚都是忙于四处应酬,其实也是想要通过各种途径多结识一些上层人物,为书院和自己的发展积累资源。当然如果学生们碰巧踏上了某条捷径,他倒也不会反对,毕竟这里是海汉京城,说不定昨天跟学生们一起喝酒聊天的少年,就是某位海汉高官家里的晚辈。
所以对于学生们昨晚的出格举动,张金宝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让他们吃过早饭之后便将各自行李收好,准备稍后就离开三亚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有人登门来找张金宝。来者自称是福瑞丰的伙计,请张金宝和学生们收拾好行装后,便可随他前往港口登船了。
张金宝道:“有劳兄台告知一声,是去哪一处码头上船,稍后在下带学生们吃过午饭,自己寻过去便是。”
那伙计应道:“张院长不必这么麻烦,我家三少爷吩咐下来,琼西书院的各位可以先到船上等候,至于午餐,已经在城中定好一桌酒席,届时会有人送到船上来,各位在船上用餐即可。”
“这怎么好意思!三少爷这就太客气了!”张金宝心中暗道这李奈为人处世的确有一套,也难怪这几天见他能与各国高层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有谁会不喜欢跟他这样好相处的人打交道呢?
张金宝推辞一番,那伙计依然坚持,说这是李奈诚意相邀,若是请不动琼州书院的各位,他到时候也不好交差。于是张金宝只好请他稍等片刻,让学生们去把行李都取出来,结账退房,出发去港口。
到客栈门口一看,福瑞丰还特地派了两辆马车过来,一辆大篷车用来装运学生和行李,另一辆马车则是海汉官方出产的四轮箱式马车。这种高级马车一般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购入,张金宝虽然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只是有两次跟在张新身边沾光蹭坐过这种马车。
以李奈的声望和社会地位,拥有这样的马车自然不算超规格待遇,不过这对张金宝而言,就未免有一点受宠若惊了。他对那伙计道:“这不是三少爷的专用马车吗?要是耽搁了他的正事,张某如何担当得起!”
那伙计笑道:“张院长不必担心,这样的马车,我福瑞丰在三亚的分号就有四辆,这辆并非三少爷专用,而是用于接送张院长这样的贵客。请吧!”
张金宝一听也不禁暗自感叹福瑞丰的富有,他以前曾听儋州某位富商谈论过这种以玻璃车窗为显著特征的马车售价,光是最基础的车型便要一千多元,如果要升级更高级的木料,更大的玻璃车窗,更舒服的座椅,更好的车轮减震结构,加装车顶车尾行李架、防风油灯、铭牌徽章等配件,甚至是整车订制,那价格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就算去到上万也是有的。
而普通的平板大车,市价不过百元上下,再加个篷便可连人带货一起拉了,相较之下这箱式马车简直堪称奢侈品。
当然即便如此,这种马车的销售状况也是供不应求,听说在大明福广地区便有很多富商以拥有这样的马车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而订单往往需要等上数月之久才有望交付。如果是整车订制,需要的工时还得翻倍,那等上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
张金宝上车的时候注意到车门上嵌有一块一寸宽三寸长的黄铜徽章,内容便是缩小的福瑞丰招牌,显然这马车还不是普通大路货,而是福瑞丰的独家订制款。拉车的两匹驮马也是油光水滑,看来福瑞丰对这些门面细节十分看重,处处都是透着两个字——有钱。
在心里表示了一番羡慕之后,张金宝坐进马车,然后两辆车一前一后,沿景观大道向胜利港的方向缓缓驶去。
以前跟张新同乘这种马车的时候,张金宝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到处乱盯,以免触犯张新。如今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他终于可以抬起头来,通过玻璃窗观看外面的景象。
看到街上的行人投来羡慕的眼神,张金宝也不自觉地坐得更端正了一些。他突然意识到这种马车的存在价值其实就是为了衬托出乘坐者的身份地位,哪怕自己并非马车主人,但此刻在不知情的路人眼中肯定是非富即贵了。
不过这样的体验很快就结束了,马车到了胜利港的一处码头上,那伙计便来开门请张金宝下车。
“这艘便是三少爷的船了。”
张金宝循着伙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他认出这是一艘探索级帆船,只不过相较海军型号少了船舷的炮窗,看起来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因为装备有多门火炮,海军型号的探索级战船定员就有百人,不过改成民用型号之后,显然船上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水手了,可以腾出更多的空间用于提供相对舒适的居住空间。李奈让琼西书院的一行人全部乘坐他的船,即便人数再多一倍也能住的下。
当下伙计已经叫了数名水手下船,帮忙将张金宝一行人的行李全部送到船上,然后便向张金宝告辞。张金宝摸出纸钞想打赏他作为答谢,那伙计却是笑着推辞不收,挥挥手便领着两辆马车离开了港口。
张金宝问过船上水手之后才知道,原来刚才一路送自己过来的这伙计,其实是福瑞丰三亚分号的一名高级管事,虽然不是李家子弟,但跟李家还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而且是李奈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张金宝顿时大感懊恼,心道自己刚才试图打赏对方的举动实在鲁莽,莫要将对方得罪了才是。
李奈在船上给书院学生们安排了两个舱室,而张金宝当然要高出一档,享受单人舱的待遇。虽然这个单人舱也不过就五尺宽一丈深的空间,但桌椅床柜和必要的用品一应俱全,临船舷的一面还有一扇用于采光通风的舷窗,这条件已经要比他来时所乘的船好多了。
安顿下来之后左右无事,张金宝也不想在船舱里闷着,便出舱上到甲板,与船上水手闲聊几句。
这些水手也都见多识广,张金宝聊了一阵,便发现他们所去到过的地方远远胜过自己,眼光见识可并不比平日所接触到的商人们差。
临近午间,果然码头上来了几个挑着食担的酒楼伙计,送来的菜全都是热乎的。船上二层甲板有一个小厅,平时用作水手食堂,张金宝等人便被安排在这里用餐。
“三少爷说这家卖的酒一般,所以只让订了菜,若是张院长要饮酒,船上就有各种好酒,白酒黄酒果酒米酒都有,吩咐一声小人便立刻送过来。”负责接待他们的水手还特地解释了一下,为何这席上没有酒瓶酒坛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