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629年,海汉所属的武装舰队便进入了香港附近水域,并在之后的数年里一步步蚕食了港岛的中西部地区。原本大明在港岛东侧海岸还有一个水军营寨,但海汉进驻港岛之后,这处营寨在不断的威逼利诱之下也慢慢偃旗息鼓,逐渐失去了原本的职能,如今早就名存实亡了。
海汉对港岛的规划,便是要在珠江口这个海上交通要冲建起一个不受大明管辖的贸易港,担当起闽粤琼三地的海运中转职能。这个规划在实施后的效果显而易见,各地海商只要将货物运至此地交易,往返于海上的航程就可以大大缩短,能够节约跨地区交易的时间成本。
再加之海汉对香港的贸易制度有诸多扶持和担保措施,增强了在当地交易的便利度和安全性,也让商人们更乐于前往该地区开展贸易活动。
虽然港岛当地没什么特别的物产,绝大部分交易货物都是从外地运来,但随着贸易量的不断增大,也在当地催生了许多的附属产业,如服务业、造船业、金融业等等,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来吸引移民迁入,而人口的快速增长又反过来起到了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作用。
时至今日,港岛的繁荣程度虽然尚比不了广州、漳州这些地方,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东南沿海排得上号的贸易港了。每天进出港的商船数量,都保持在百艘左右,这个数字甚至比海南岛的海口港和儋州港还要更高一些。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执委会向港岛地区提供的各种资源之外,现任的港岛一把手游益汉也功不可没。
游益汉在参加穿越之前本来就是在青岛港从事货运管理工作,对于海港的经营算得上是行家里手,由他来掌管这里的运作,也算是专业对口。
与大多数常年派驻海外的海汉高官一样,游益汉的长处可不仅仅只限于自己的专业领域,同样也能兼顾外交、军事及情报工作。安南小王爷北上广州的事虽然没有对外宣扬,但已经给海汉这边作了报备,港岛也同样得到了来自执委会的通知。所以郑柞等人的船刚抵达港口,游益汉便已经收到了报告,很快便赶到港口迎接这几位不速之客。
相较于郑柞和张金宝,游益汉最为熟悉的当然还是福瑞丰三少爷李奈。毕竟李奈每次往返广州和三亚之间,几乎都会顺路造访一下港岛,视察福瑞丰在当地的产业。这么些年下来,跟游益汉打交道的时候着实不少,两人也算是熟识了。
游益汉听李奈介绍了另外两人去广州的目的,当下便道:“两位找三少爷帮忙可算是找对人了,到了广州地面上,三少爷说话可能比官府还管用一些。”
李奈连忙摆手道:“游大人这话太夸张了啊!在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尽自己所能帮帮朋友的忙而已。”
郑柞和张金宝听到这话,都是会意地笑了笑。他们虽然对广州的情况不太了解,但对于福瑞丰在广州的影响力却毫不怀疑。毕竟除了福瑞丰之外,他们也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其他来自广州地区的人士,通过别的途径了解到福瑞丰的经营者李氏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
福瑞丰固然不可能取代官府的地位,但在民间的影响力还真是不容小觑。福瑞丰名下不仅有涉及社会各个领域的产业,还拥有实力可观的私人武装,更重要的是背后还有海汉这个强大的靠山,即便是官府也不得不对其忌惮三分。
当然了,地方官府不与福瑞丰作对的原因,除了忌惮其实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官员正在成为福瑞丰发展进程中的既得利益者。
福瑞丰发展得越快,他们所能获得的灰色收益也越多,这种简单直接的利益关系,让广东沿海地区的大部分地方官员都选择了对福瑞丰的各种要求给予配合。而极少数脖子硬不肯低头的官员,最终都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失去官位。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出头跟福瑞丰对着干了。
李奈虽然婉转地否认了游益汉的说法,但福瑞丰在广州的影响力早就名声在外,否则郑柞和张金宝又岂会主动找到他寻求合作。
相较于眼前的商港码头,郑柞更感兴趣的是却是本地的驻军情况,他向游益汉问道:“听闻港岛驻扎有海汉海军的舰队,是否也在此地?”
游益汉摇摇头道:“舰队没有驻扎在这里,海军基地在岛南边,小王爷如果想去参观,那回头我可以安排一下。”
海汉最早进驻港岛的便是武装舰队,所以军事基地的兴建时间要比贸易港早得多。由于修建基地时投入了大量资源,再要进行搬迁有诸多不便,位于岛南香港仔海峡的军事基地便一直沿用下来。虽然位置距离港区稍微远了点,但附近海域早就没了海盗水贼,而且进出港区的东西两处海峡都有岸防炮台部署,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严重的安全问题。
“其实在这里设置岸防炮台的象征意义已经大过了实际作用。”游益汉毫不掩饰地向客人们介绍道:“海盗在五年前就已经绝迹了,能够出入这里的武装帆船,都是属于我们的盟友,并且会向我们报备。这些炮台建成之后,其实也并没有投入过实战。”
“但它们还是守护了这个地方的安全,不是吗?”郑柞笑道:“如果贵国觉得没有必要维持这些岸防炮台了,那不妨把这些岸防炮处理给我国,让它们到该去的地方发挥真正的作用。”
游益汉也笑着应道:“小王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但这岸防炮是军事装备,我只是民政官,无权处理这些属于国防部的资产。小王爷要是想买下这些装备,还是得去三亚找颜楚杰或者白克思才行,只要让他们点了头,小王爷派人过来拉走就是了。”
郑柞想试探着看看有没有在这里捡漏的可能,但游益汉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郑柞很清楚如果自己去找颜楚杰或者白克思商谈此事,那两只老狐狸可绝不会把这些闲置的岸防炮当废铁低价处理给自己,而是会以种种借口推脱,最后再报出一个不菲的价格让自己难受。
郑柞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自己很难在军火买卖中占到海汉人的便宜,至少在过去这些年里从未成功过。
而张金宝所关心的则是本地的教育产业,他看郑柞没有接着这话题往下说了,这才开口向游益汉了解本地的教育机构。
游益汉道:“港岛本地的常驻人口,大多都是下里巴人,所以对后代的文化要求也没多高,只要能读懂衙门贴出去的各种告示通知就够了。港区一东一西有两间私塾,教的也都是最基本的扫盲课程。当然如果有条件出众的孩子,也有可能会送去三亚接受更好的教育。”
张金宝道:“那如果有机会让这些学龄童学一门技艺,学成之后便有一份生计,您觉得会有人选这条路吗?”
游益汉道:“其实琼西书院的名号,在这里也有被人提及,港务中心便有好几个出自琼西书院的后生,素质都还不错。但要将自己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儋州去求学,可能一年半载都见不了一面,很多家庭还是会下不了这个决心。刚才三少爷说你有心要在广州开办分院,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会有一些人选择你所说的这条路。”
琼西书院的职业教育方向对这个时代的平民来说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至少能让他们不用担心下一代的生计问题。港岛这边的很多的民众都是明人,对他们来说如果运气好还能在海汉国内得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今后顺理成章入籍海汉也不在话下。
不过对港岛这地方而言,常驻人口毕竟太少,而且已经有了两间私塾,琼西书院如果要在这里开办一处分院肯定不划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在这里设一个常驻招生机构,利用这里南来北往的客流给琼西书院做宣传打广告。
仿佛是看透了张金宝的心思,游益汉接着说道:“张院长可以看看我们港区做的这些广告招牌,效果其实还不错,价格也不贵。琼西书院如果有兴趣在这边立个长期招牌,那我可以给张院长一个很优惠的内部价格。”
张金宝听到“内部价格”这几个字不禁有些心动,他刚才上岸之前便已经注意到了港口那些货仓顶棚上立着的各种醒目招牌广告,大多都是本地的一些经营户。当然其中也不乏福瑞丰这种本身就有很大名气的商号。
张金宝下船的时候还悄悄问过李奈,这里距离广州已经只有两三百里,本地恐怕少有不知道福瑞丰名号的人,为何还要花钱在港口布置招牌广告。
而李奈的回答也颇有些黑色幽默:“正因为福瑞丰出名才要如此,否则外地客商到了这里,一看这港口连我们福瑞丰的招牌都没有一块,那岂不是就很容易会对福瑞丰在广东地区的影响力产生怀疑?所以我们不但要做招牌广告,而且要选最显眼的位置,做最大块的广告牌!”
张金宝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也只能将此理解为福瑞丰的又一有钱任性之举。这宣传手段对琼西书院来说或许是一笔需要慎重权衡效果的开支,但对财大气粗的福瑞丰而言,或许也就仅仅只是账目上的一个数字而已。
而对于这个港区的繁荣程度,郑柞的内心还是很羡慕的。由于历史原因,安南国将海岸线上的几处主要的天然良港都交给了海汉经营,而真正由安南国自行经营的港口,不管地理条件还是经营状况,都远不及交到海汉手里那几个港口。
所以每次到访海汉经营的港口,郑柞都会很用心地观察当地的经营状况,希望能够从中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这次来之前便大致了解过香港及游益汉个人的情况,也知道此人颇有本事,在短短几年内就将远离三亚的这处海岛经营成了区域贸易中心,必定是有一些值得学习的手段。
郑柞一边听游益汉对港区各种情况的讲解,一边就在心里暗暗留意,安南的港口经营方式与这里有哪些差异,又有哪些地方值得去效仿。
简单参观了一番港区的运作之后,游益汉便带着三人去了一家酒楼,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这三人都有与海汉高官打交道的经验,也知道这是海汉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下也都是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席间三人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目前广州的情况。香港的贸易份额有大部分都是自广州分润而来,因此游益汉对广州的情况也十分关注,一有风吹草动,便很快会有消息通过电台送到他这里,他便可以通过驻广办传递过来的消息,对本地的一些经营条件进行即时的修订。
很多来香港贸易的商人,甚至会觉得这里的交易条件优于广州,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海汉内部的信息传递速度远高于外界,而且有专人负责这些商业信息的收集整理,游益汉只需权衡好其中利弊,然后下令在本地实施就行了。
比如税率的调整,紧俏商品的收购与供应,这些商机的把控能力,香港自然是远远超过了广州官府。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慢慢地夺取了不少源自广东地区的商业资源。
对此有切身感受的肯定不是地方官府,而是像福瑞丰这样的商家。不过对福瑞丰来说,将一部分商品交接地点从广州移到香港也并非坏事,一方面可以避开官府的监管,另一方面也的确降低了交易的时间成本,有很多实际的好处。所以站在李奈的角度,他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