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3章
放在朱子安面前的,是一摞半尺高的卷宗,均是以牛皮纸为封面进行装订。封面上并无涉及卷宗内容的文字,只注有以天干地支和数字组成的编号。
朱子安先前在出使期间接触过一些内部文档,也是类似的形制,他知道这些编号代表的是这些卷宗的事件分类、保密层级、登记序列等等信息。不过具体如何辨识这些信息,当时可没人给他作详细讲解,所以他现在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
但上任伊始,想来李清扬也不会马上就把很重要的事件交给自己处理,朱子安也没急着立刻开始审阅卷宗。与卷宗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新近发行的《海汉时报》,朱子安看了看报头上的日期,出版日期是十天之前,时效性还算不错。
既然没有紧急公务,朱子安便决定先喝喝茶看看报纸。这样的习惯也是他在使团期间学来的,他见三亚来的那几位都是如此作派,好奇问过之后方才得知,海汉高官大多都是这样的办公习惯,这些年轻官员也是从父辈那里继承下来的。
至于这其中有什么道理,却没人说得上来,朱子安便将其理解为正式开始工作之前调解状态的措施了。
朱子安先快速扫了一遍头版上的几篇文章,发现内容跟东海大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他现在已深知时报头版内容的份量,所以依然是读得津津有味。哪怕这些内容看起来与己无关,但有心人肯定可以从中解读出一些重要信息。
这一期的头版内容基本都集中在南海地区,对于朱子安来说,那里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区域,他对该地区的了解多是来自前人留下的著作,如费信的《星槎胜览》,马次的《瀛涯胜览》,巩珍的《西洋番国志》,顾蚧的《海槎余录》,黄衷的《海语》等书。但这些书大多都是一两百年之前的作品,远远不能反映南海地区当下的国际局势。
不过据说海汉在南海的攻略颇有成效,有许多小国竞相追随,其影响力已经远超两百年前郑和下西洋时大明在当地的威望。
头条文章是《论南海物产对我国工业发展之重要性》,文中着重介绍了海汉是如何在南海各国获取工业原料,将其运回海南岛之后,加工成各种各样的工业品。如来自黑土港的优质煤炭,安南中南部内陆的铝土矿,邦加勿里洞岛的锡矿,吕宋岛的镍矿,苏门答腊岛的杜迈油田等等。
文章中详细列出了各种矿产的产地、产能,以及在产业链中所起到的作用。朱子安虽然不懂工业,但那些惊人的数字他是能看明白的,而且他知道海汉所拥有的坚船利炮,正是来自于这所谓的工业体系。
前几天他做东举办的答谢宴上,刚从严州府考察回来的白乐童便分享了他在当地的见闻。海汉在当地投入海量的资源建设工业基地,其手笔之大,让朱子安也颇为震撼。而海汉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国力,这些产自海外诸国的矿产资源都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朱子安也由此联想到了海汉近些年在山东不断开采的矿藏,从二十年前的福山铜矿,到后来的招远金矿、平度铅矿、龙口煤矿等等,开矿的速度可要比大明统治时期快多了。
如此之多的矿场,给海汉创造了多少财富不好说,但的确是替山东解决了地方上大量饥民的生计问题。早年间因为天灾人祸而造成的难民潮,其中大部分都涌向了海汉控制的胶东半岛地区,而这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后来都留在当地做矿工了,少说也有数万人之多。
而这些靠着海汉才能获得生计的民众,也就此成为了归化民的主流,朱子安一度认为海汉在山东不断开矿的目的就是要控制民心。当然这只是受限于那时眼界见识的片面想法,现在结合时报上的文章再回过头去看,朱子安才明白海汉的谋划之大远超自己的认知。这些遍布各地的矿产,都只是海汉庞大工业体系中的一个个零件罢了。
朱子安虽未去过南海诸国,但也能够根据山东的情况,想象到海汉在这些地方的作为。当地除了源源不断为海汉供应各种矿产之外,还提供了大量依赖这些产业为生的廉价劳动力,这些民众很可能会被逐步转化成海汉的拥趸。
而海汉也可名正言顺地通过这些产业在该地区建立影响力,建设城镇聚居区,甚至是直接驻扎军队,将其划入海汉的实际控制区。
以大明的实力,尚且无法应对海汉的这种蚕食手段,南海的那些小国自是不必多说,除了合作也别无他途。
当然了,与海汉合作,对这些小国来说可能也并非坏事。他们能从合作中得到的东西,除了可观的经济收益之外,很可能还有来自海汉的武力庇护。这对于那些养不起一支强大军队的国家来说,大概就是性价比最高的安全方案了。
文末,作者指出要保证这些工业资源的供应,就必须确保南海的国际局势长期稳定,而这就需要海汉在这一区域保持足够高的威望和影响力。至于如何实现这一点,作者列出了几条建议,分别从政治、文化、经济、军事入手,虽然语焉不详,但朱子安倒是基本上看明白了。
这其实就是海汉对外扩张殖民的一个行动范本,而且效率极高。海汉会优先选择控制那些有重要资源的地区,然后利用这些地区的产出,来进一步巩固海汉在该地区的影响力。
绝大多数国家并不具备海汉这样的开发能力,即便知道当地有这些矿藏,也难以像海汉那样将其迅速转变为国力的一部分。有些矿产的名字,朱子安甚至都闻所未闻,就别提该如何开采冶炼,运用到何处了。即便有人想效仿海汉的做法,但如果不具备相关的工业技术,那结果也只能是东施效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