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我和岳青山、朝秉忠正是听了这个金道长的话,才能从前朝官府里捡回来一条命,当时我们要是没解散金鼠会,那等待我们的,怕就是前朝官府的剿匪斩首。”
一语完毕,孙大乔说完了前尘往事,岳观潮对这金道长的好奇又多了一分,能让二叔和孙大乔如此敬重,多少是个大人物。
“那也成,反正距离月圆还有几天,我们也跟着你们去看看。”
……
翌日清早,天光盛放。
岳观潮跟着岳青山出了岳阳城,来到城郊南面的镰仓山,也即是埋葬了古楚国皇子这座山。
岳阳城位于洞庭湖冲积平原,越是往西南就越是能见到崇山峻岭,他们沿着洞庭湖平原走到山区,一眼就能见到距离湖滨平原最近的镰仓山。
站在山脚下,众人看向远处镰仓山,这座山形似元宝弯月,平躺在湖滨平原尽头,山上鲜少裸露平地,被葱茏千年古树覆盖,灌木一直延伸进山脚下,汇入山下的湘江。
既然山体像元宝弯月,就代表这座山不止一座山头,在那近乎平躺的山体之上,左右各有一高一低狼牙高峰,似如屋檐高跷两头,中间有着无数绿螺矮丘,河曲其间,烟雾缭绕。
他们所说的慈恩观,即位于元宝峰的半腰,老远就能见到元宝峰山腰处高塔擎天、庙观神圣,找准了位置,众人快马加鞭上了山道驶入山峰密林。
走马去慈恩观的路上,岳观潮开口问道:“二叔,为啥元宝峰上会有慈恩观?我来的时候也听客栈老板说过慈恩观是千年古观,这座庙观既无香火,不至于能保持千年时间还不败落吧。”
岳观潮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和二炮找青潼客栈的老板聊了很长时间,也是想多打听些关于慈恩观的消息。
据客栈老板说,这座慈恩观与岳阳城其他道观寺庙完全不同,慈恩观千年来只有一个规矩——不接受捐香添油、也不接受外人参拜,总而言之,人间供奉仙佛的那一套,完全被排除在外。
哪怕是若有人想求金道长办事,这老道士也照样是不收银钱的规矩,所求之人要么为道观做工数日,要么就留下粮食,这粮食也算不上捐香添油,只是几顿口粮而已。
寻常寺庙,大多广待香客、甚至直接在佛像前放了功德箱,美其名曰布施钱,要香客行善积德,馈赠金银,道观亦是同理,只是不知这些功德钱,全都进了哪个人的腰包。
慈恩观越是如此,在岳观潮看来就越是出了问题——一个完全不接受外界资助的道观,又该怎么生存下来,若再联想他是千年古观,就更是略显奇怪。
千年来,这些庙观没有接受过施舍,也没有接受过捐助,居然可以撑到现在,甚至,还能维持庙观常新,这多多少少叫人想不明白其中原因为何。
岳青山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当年,我也问过金道长,他说慈恩观是南宋时期的祈福观,当年金兵南下在南方杀
了不少人,慈恩观建在这里是为了安抚亡魂。”
“历代慈恩观没有主人,也不接受香火添油,若有道士占据道观,就要成为慈恩观的主事,为慈恩观修缮屋宇、维持日常,等道士仙去,就可以葬在慈恩观的功德洞。”
“平常,这些道士垦土种田、砍柴挑水,若有剩余的东西就拿到集市上卖,做到自给自足也就不需要再接受外界捐助,千年来不少主事都是这么过来,苦行僧般的生活,也算是慈恩观主事的特色,倍加受人尊敬。”
说话时,他们已经赶路两个时辰,来到慈恩观前。
众人下了马车,拾阶而上走到庙观前扣响门纽,只待观门咯吱响动,一个穿着百纳灰道袍的老道士,从半扇门里探出身子。
“金道长,数十年不见,越发仙风道骨了。”
孙大乔朝老道士拱手致礼后,这老道士眼神先是发懵,思索片刻才记起他们二人,半是惊讶半是感慨:“一别三十年,别来无恙,二位赶紧进来吧。”
说罢,老道士洞开观门,任由他们纵马入院。
岳观潮赶车时,仔细观察着老道士,这老道士个头算是中等,常年干活,身材算得上健壮,皮肤黝黑粗糙,手指更是满是老茧,那瓜子脸上宽腮福肉,反倒成了圆脸,花白头发在头顶挽着发髻,竖插一只道簪。
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庄田汉穿着道袍,与那些鹤发童颜的仙风道骨老道完全不同,就感觉特别的接地气。
马车停下后,徐侠客下了马车,双手在前行了道礼:“三清赐福、无量天尊。”
“无量天尊。”
几人被老道迎进正殿时,岳观潮趁机观察道观格局,这座道观建立于两宋时期,依然保持着前院中殿后院的格局,院子里青砖铺地、花坛围绕,廊庑偏殿簇拥在主殿左右,有游廊通向后院。
一入主殿,这里的格局与寻常道观完全不同,寻常道观在主殿中多是三清塑像,一旁也有神王或者配神雕像。
这里的主殿中却并无道教众神,神台之上的主神是个武人,身高八尺、修长昳丽一身铠甲勾勒出健硕身材,眼目修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唇厚鲜艳,耳大有福,一双剑眉犀利英武,再配上络腮美髯,活脱脱就是个俊秀武将。
在神台两侧,全无任何配神,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朝内凹进的神龛,这些神龛周围围绕长明灯盏,可见无数青铜名牌出现在神龛里,千万个名字垒砌三墙,密密麻麻如同墙壁刻满碑文,昏黄烛火下,文字时隐时现,分外诡异。
宋思媛遍观主殿陈设,眼神好奇起来,看向金道士说道:“道长,慈恩观不是道观吗,怎么没有一尊道教神只,全是这些牌位?”
“善信,这座慈恩观是南宋时期建立,距今大概千年时间了,当年建立这座慈恩观,是为了安抚阵亡的将领,观中的主神不是三清,而是岳武穆王。”
说完,金道长看向他身旁的神台,继续解释道:“南宋时,岳飞曾
经带着南宋将士抗击金兵,被秦桧害死后就葬在岳阳附近,这座慈恩观也算是纪念岳武穆王的功劳而建,再往山顶走,来到元宝峰顶,还能看见忠武亭,站在亭子上可以俯瞰整个洞庭湖,里面也有岳武穆王的雕像,大概是想让岳武穆王的英魂镇压邪物,保护一方百姓吧。”
金道长顿了顿,指着那些烛火辉映的青铜牌,解释道:“这些青铜牌就是南宋时,为了守卫岳州府牺牲的将士,自从慈恩观建立之日起,这些神牌就被供奉在主殿,千年过去了,连神牌都生了铜锈。”
“我成了慈恩观主事后,一直都是我在供奉这些神牌。”
金道长说话时,宋思媛看向神牌前的石碑,碑文中确实有宋金战争的介绍,也确实提到了岳飞和抗金将士,足可见老道士确实没说谎。
孙大乔见老道士给他们递上香茶,恭维道:“没想到,一别多年,金道长也成了慈恩观的主事,我们啊在岳阳城就听说了道长的事迹,听闻您行事光明、道法高深,深受百姓尊敬,到底是做了这山野间的活神仙。”
“活神仙不敢当,不过是略有虚名。”
他们说话时,正殿外响起走动声,等众人集中目光,一个花和尚走进来。
这和尚约莫四五十岁,肤白脸瘦,油皮细腻,那一双细长僧眼满是智慧,锃亮脑门戒疤明显,眉心处有个火焰印,身材倒是比一般和尚消瘦,灰衣僧袍包裹全身,脖子里挂着玉髓佛珠,手里的檀香佛串时刻在拨弄。
仔细看,僧衣服贴、僧鞋崭新、袜口洁净,只是外罩的百纳袈裟看起来太过轻浮,全是鲜艳的方圆补丁,看起来就好像是个五颜六色的珐琅花瓶,尤其显得像个花和尚,四五十岁的年纪,反倒看起来才三十多岁。
僧人袈裟素以庄重为主,再不济也是华丽神圣,眼前的袈裟却时刻显着轻浮,甚至手里还提着酒坛子和捆好的荷叶鸡,都说僧人不吃荤腥,他这又是轻浮又是荤腥,反倒叫众人好奇不已。
这和尚也意识到他们的好奇,走上前见礼道:“贫僧缘无求,见过诸位善信。”
“缘无求师父,您这酒水烧鸡,不会是自己吃的吧?”
岳二炮闻着那香喷喷的荷叶鸡,半是好奇半是疑惑。
缘无求知道岳二炮在想什么,解释道:“酒肉穿肠过,佛法心中留,我虽吃肉,却是个笃信佛法的教徒,南传教徒除了不能吃三不净肉,其余肉类皆可入口,我这也不算犯戒。”
“缘无求师父,和金道长认识?”
岳青山问道。
“确实,我二人再次苦修近十年,也算是至交好友。”
缘无求解释道。
“那,为尸王玉棺做法的僧道,莫非就是二人?”
孙大乔想起来,那尸王玉棺出湖后,省政院确实找了和尚和道士来做法,那道士既是金道长,和尚大概就是缘无求。
“正是贫僧,游走江湖数十年,也会一些度亡解灾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