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要洗耳恭听了。”
还是作为东道主的高濑正义打破沉默,接上话,帮助岩本桂一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农林水产省给出的应对方针草案,其核心思想各位会长大概不用看也能猜到,就是在组织方面,延续继1988年以来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削减基层农协数量,强化组织力,面向市场,改革农协对农业的经营指导及销售事业体制,降本增效。最终目标是将现有9百多个基层农协合并成约5百个,组织结构从国、县、市町村三级精简为国、市町村两级;在生产方面,取消外来企业经营农地限制,促进土地流转,提高农地规模经营比例和机械化、现代化水平,最终目标是降低农产品成本,如将现有农业企业平均1.5公顷的经营规模提升至15公顷,使大米生产成本从每公斤201.67円降低至120円。”
“但是,即便这些措施能顺利推行,也产生了效果,就可以化解tpp对日本农业的冲击吗?”他环视了那些会长一眼,摇了摇头,“还是不可能。因为,日本只有五块较大的平原,最大的关东平原不过1.61万平方公里,排第二的石狩平原就急剧下降至4千平方公里,这些平原即便全部集中在一起,规模也无法与米国153万平方公里的中央大平原,欧盟30万平方公里的波德平原、10万平方公里的西欧平原相比,自然条件已锁死了日本农业劳动生产率上限,即便能如农林水产省期待的那样提升40%,对现有只是米国八分之一、欧盟四分之一的日本农业劳动生产率来说也改变不了大局。”
那些基层农协的会长们听得视线纷纷相交,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这是用“非战之罪”在替他们辩护,给要补贴提供了理论依据。
“所以,为了日本的农业能继续生存下去,必须给农业足够的补贴。”岩本桂一果然如他们所愿,说出他们最想听的话,接着贴心地给出了更多依据。
“当然,有人说去年日本农业产值亿円,而农林水产省的年度预算高达亿円,占产值51.65%,政府给农业的支持已经很大了。实则不然,米国、加拿大和欧盟诸国的农业补贴其实更多,欧盟农业所得约95%来自补贴,米国每年对大米、玉米、小麦等种植户发放1万亿円补贴,还有政府在价格下跌时用收购维持价格的制度。相比之下,日本的实际补贴仅占农业所得的20%,也没有类似制度,并不为过。”
会议室内稍微有些骚动,基层农协的会长们脸上浮现微笑,互视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唯有林真秀低下头,装作没听到——他知道这位前辈列举的数据都是真的,但就如公务员最擅长选择性陈述那样,带有很强的偏向性,无视日本和欧美,尤其是美国对农业支持侧重点不同带来的差异。
作为一名农家子和人类最高梦想向往者,林真秀自然研究过本国的农业现状,清楚日本对农业的支持重在市场价格支持,也就是提高收购价,而轻于投入支持,也就是提供农业生产资料补贴,两者占农业支持总量的百分比分别为66.17%和2.53%,与美国为代表的重投入支持,轻市场价格支持模式正好相反——美国这两个数据分别是11.17%和8.9%。。
这一不同带来的最直观结果就是日本农产品价格高昂,美国农产品价格低廉,而前者的本质是城市居民和国家财政在共同承担农业补贴,使得只看财政数据会给人农业补贴不多的错觉,实际如果去看经合组织衡量农业保护程度的生产者补贴等值(pse)就会知道真实情况——日本2014年的pse占农业生产总值比为49.2%,远高于美国的9.8%,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是最高的。
不过,在场的人无论懂还是不懂,都不会去揭穿这身国王的新衣。无他,屁股决定脑袋,农协的会长们需要有人为他们制造要更多补贴的舆论,林真秀不能拆自家前辈的台,尤其这次来讲课还是冲着他的面子。
“只不过,想要通过立法和增加预算获得更多农业补助现在越来越困难了,所以,对现有预算如何更有效、精准使用显得越来越重要。”岩本桂一稍微顿了下后,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农林水产省去年进行的农林业普查统计数据显示,日本现有农业人口209万人,较前次2010年的调查相比,减少51.6万人,平均年龄上升至66.4岁。”
然而,所有人都听懂了,知道是在说日本农业人口对政治的影响力下降问题。
日本的政体是议会制,国会选举是政治权力的来源,现行以小选区为主的选举制有个特点,就是只要票源集中,可以用少数选票赢得关键选区的胜利,导致具有很强组织统制性和社会动员力的农协能通过对农民的政治动员来影响选举结果,使农业人口选出的国会议员总数长期远超人口比例数,进而通过立法保护农协和农民的利益。
然而,随着农业人口不断下降,来自农民的票源总数无可避免地在下降,即便农协的动员非常有效,农村的议员名额更多,对国会选举的影响力依然在不断衰落,去年《农业协同组合法》修正案通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农协、农民对选举影响力下降后,再想新增预算就很困难了,农协最需要紧密联系的对象势必从争取预算增量的议员转向掌握预算存量分配权的中央省厅职业官僚,也就是刚才那句“眼下更需要重视的是如何联系中央省厅”背后的含义。
当听懂这层意思后,岩本桂一接下来提出的应对tpp建议,每个人都能明白对应的目标了。
暂缓基层农协合并——保持对农民的控制,迫使喜欢维持现状,厌恶社会动荡的职业官僚重视农协的要求;提高水田整备率,扩大稻米生产规模,调整种植业结构,专注单一农产品——用规模化来降低农产品价格,减轻城市居民生活负担,帮助职业官僚博取民心;加大机械化和智能化投入,建立可持续、收益性高的作业体制——满足wto减少黄箱政策,改为蓝箱政策的要求,减轻外务省的外部压力,给农林水产省、文部科学省增加预算的理由,带给职业官僚利益……
这样掏心掏肺的谏言,基层农协的会长们当然要仔细记录,认真思考怎样施行了。而林真秀在开始的不解后,也渐渐自以为领悟到前辈的苦心——劝说暂缓基层农协合并,是为了避免高濑正义借助合并后的新jaみやぎ亘理农协力量当上县农协会长;强调中央省厅的作用,是在提醒这位农协会长,在tpp即将到来时,将一个职业官僚强行弄回地方完全得不偿失。
遗憾的是,他因为不知道铃木哲和岩本桂一已经达成的共识,完全猜错了。他这个前辈其实是在想办法帮助高濑正义竞选成功。例如,认为基层农协应该暂缓合并,是在昨天在林真秀的观点引导下,判断这位基层农协会长想以此争取其他基层农协会长的选票——持这种观点的候选人当选,才能保住他们的职位,给那些会长可以无视tpp威胁,理直气壮投票给高濑正义的借口;又如,强调中央省厅在tpp实施后有多重要,是在提醒那些基层农协会长,有一个职业官僚女婿的县农协会长在争取中央省厅补助时的天然优势。
岩本桂一这样做并不是要害自家后辈,而是认识到,高濑正义只有当上能直接面对中央省厅的县农协会长,才会真正感受到中央省厅的价值和职业官僚的能量,才会在规模更大、冲击力更强的县级农业、农协、农民的共同压力下,为争取更多补贴,放弃让林真秀回地元的计划。同时,也只有高濑正义当上县农协会长,才可能有财力同时支持中央与地方两个层面的议员选举,给自家后辈创造未来走进国会的可能。
3月13日在わたり亘理温泉鸟之海四楼会议室内的这次讲课由于参加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或以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显得非常成功,岩本桂一也因此在之后得到超乎寻常的礼遇——午宴开始前,高濑正义发表热情洋溢的感谢词。开始后,基层农协会长们排队向他敬酒,恳请拨冗前来考察,不少人探寻担任本地农协顾问的可能性。结束后,高濑正义不顾外面已经下起中雨,坚持送客三十多公里到仙台站。在检票口,除之前就送去的授课费外,又奉上牛肉、草莓、萩之月、柚饼子、毛豆麻糬、竹叶鱼糕等土特产两大箱,还说本地大米不错,也准备了一些,稍等几天宅配便就会送上门,最后目送两人进站,看不到了身影后才离去。
14点57分,jr新干线隼号26次列车缓缓启动,在雨中劈风斩浪一般向南疾驰,在车厢中向外看去,雨势显得越来越大,车窗上密集爆出的水花好似惊涛拍岸那样猛烈,永不停息。
进入车厢后就一直闭目休息的岩本桂一睁开眼,看了会儿窗外的雨,忽然问自家后辈,“如果是你,对tpp会提出什么应对措施建议?”
“前辈说的已经非常详尽,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补充的想法。”林真秀不明所以,谨慎地答道,结果听到有些不满地轻微训斥,“对我,你还说这话?”只好老实答道:“我真没有其他可以补充的,说来说去,只有规模集中、减少中间层,以及提高机械化、智能化水平来降本增效这条路。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独特观点,我觉得是否有可能学中国,着力于用高产量保障主粮安全,其他不足之处再进口,为此对其他粮食品类做出必要的舍弃?”
“准备舍弃什么?”
“舍弃中端农产品和非主粮农产品。”他也想听下前辈对自己思考的评价,端出自己的设想,“农林水产省去年统计,国民每人每日总供给热量为2417大卡,日本1.27亿人口,每年需要112万亿大卡。大米每吨热量346万大卡,3238万吨大致能满足需求。按照如今每公顷5.8吨平均产量算,需要558万公顷耕地。根据国土交通省国土地理院的数据,现在耕地面积为453.7万公顷,其中可耕种大米的水田是246.5万公顷,关东和近畿如果能采用一年两熟制,再恢复一些上世纪80年代后荒废的水田,产量就有可能达到。余下207.2万公顷旱地中116.1万公顷普通旱地可以用来生产其他谷物,或者用于畜牧业,也可以用在高端农产品生产方面,减轻农业补贴的压力,其他需要的粮食全部进口。”
岩本桂一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道:“所以说,你现在还很不成熟。”
在投过来的不解目光中,他拿出手机,调出数据,一边看一边道:“为了这2417大卡,去年日本除生产了964万吨各类粮食外,还进口了2453万吨谷物、312万吨大豆、310万吨蔬菜、437万吨水果、276万吨肉类、443万吨乳制品、432万吨鱼、190万吨糖、133万吨油脂、97万吨薯类和180万吨其他粮食。”
给了自家后辈一点思考时间后,他接着道:“假设按照你的想法将大米产量提升到3238万吨,谷物是可以不用进口了,但其他2710万吨粮食还是要进口,而且多数还是决定饮食质量的肉、乳制品、鱼、蔬菜、水果。”
他轻叹一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便用极大代价实现你的设想,一旦进口断绝,日本或许不会被饿死,但饮食质量必然会回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水平。你觉得那些平成废宅能像昭和男儿一样忍耐吗?”
林真秀沉默不语。
“所以,如果能够正常进口,那么粮食安全不用担心;如果不能正常进口,就算口粮能保证,国家依然会陷入动荡,政府必然垮台。更何况,你的设想所需要一个具有极强控制力的政府才能做到,日本几千年来只有二战期间才出现过一次。除非爆发战争,否则不会再次出现。所以,你的设想纯粹是纸上谈兵,连讨论的价值都没有。”岩本桂一摇着头,毫不客气地全盘否定。
林真秀听得哑口无言,但更让他不敢说话的是,这位前辈随后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问,“现在日本主要从米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巴西和泰国进口粮食,它们不是盟国就是友好国家,你为什么担心粮食安全担心到想出这种极端的改变?退一步说,如果真有不能从它们这里进口的那一天,剩下的那些可以大规模出口粮食的国家,阿根廷、印度、印度尼西亚、俄国、乌克兰,你又敢确认能从它们这里进口到粮食吗?”不等回答,悠悠长叹:“我为什么说你现在还很不成熟,你自己想想吧。”
“是。”林真秀沉默了会儿后,勉强应了一声,见岩本桂一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这才将提起的心放下一点,逃避似地看向窗外,看着不断加大的雨势,只觉得心乱如麻。
接下来一个半小时的旅程中,两人周遭无比安静,只有列车的车轮与轨道缺口之间的咔哒咔哒撞击声不断传来,才能令人意识到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并不是一个时间停止流逝,万物死寂的世界。
16点32分,jr新干线隼号26次列车抵达雨中的东京站。
下车后,空中的水汽随着寒风打在林真秀的脸上,令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样明确的警告下应该做些什么。于是,在出站的路上,找了个机会道:“前辈路上说的这些话发聋振馈,我会认真去领悟其中微言大义。”
岩本桂一比较满意这个表态,安抚道:“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能面对事实,心中存着点理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今后会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林真秀再次保证。
就走出车站时,他这位前辈又想到一件事,问道:“我觉得高濑会长的女儿看起来颇为贤淑,或许之前年轻不懂事,现在已经改了,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林真秀一惊,顾不得礼貌,立刻表示反对,“但之前风评已经存在,还是会影响我今后的考核。尤其是出外,如果被ゴシップ杂志报道了,不仅有损外交官形象,还会令日本因此蒙羞。”
“确实如此。”岩本桂一表示认可,“那等到必须拒绝的时候,你就说你的前辈们交代过,支持你娶高濑家的女儿,但前提是不能有丑闻和绯闻,免得影响职业官僚的名誉。高濑会长要是不满意,就让他来找我们交涉。”
林真秀以为这个承诺是刚才装老实得到的奖励,赶紧道谢,却没想到“支持你娶高濑家的女儿”一语别有深意。
带着且喜且忧的心情出了东京站后,他先是回赤坂宿舍,放好行李,整理下心情,接着带上准备好的回礼出门——白色情人节要到了,这个海王必须面对那些前几天就发来的想当面收到回礼的暗示。可3月14日是周一,他只有晚上才有空,实在安排不过来见面,只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改在其他时间,今天出门就是和堀未央奈共进晚餐,提前给回礼。
说起来,能有足够理由向那个娇俏少女提出今晚见面,还亏得生田绘梨花给了灵感——这姑娘3月11日在im上通报自己第二天行程时,说要和几名队友去东京大学参加博报堂组织的“branco!品牌设计大赛”活动,不能参加“nhk震灾特番福岛生放送”了。在一来一往淡淡地问答几句后,忽然说了一句“堀也去不了,明天她要参加自己的高校卒业典礼”。林真秀疑惑地去查了下,才知道堀未央奈2013年在甄选合格的第二天就提交了退学申请,直到第二年3月才进入日出高等学校的通信制课程继续学业,因此是今年而不是去年毕业。
他只能一边感叹“堀,你对自己真够狠的”和“生田,你对堀也真够狠的”,一边庆幸地发出一条“恭喜你明天毕业,12日这天我不在东京,等13日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为你庆祝下”的消息,顺理成章地得到可以提前给娇俏少女回礼的机会。
18点出头,林真秀来到预定好位置的东京帝国酒店本馆中二楼les saisons法国餐厅。选这家餐厅既是因为在帝国酒店中比较安全,也是因为这家餐厅有东京的法餐明珠之称——堀未央奈的学历教育多半到昨天就彻底结束了,庆祝最后一次毕业,郑重点不为过,同时也是对无法在回礼中附上卡片的一种补偿。
等了一会儿后,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娇俏少女还没出现。他正想是不是哪里耽搁了,堀未央奈打来电话,告知自己已到门口,却被服务员礼貌地拦住,需要他来接一下。
他有些不解,但当起身来到餐厅门口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那个娇俏少女穿着日出高校的校服,再加上一张明显是未成年人的脸,服务员当然不敢随便放进去。想到对方上次在老帝国酒吧穿的是疑似高级定制的裙子,明显不缺少能进入高档餐厅的得体衣服,今天这样穿该是一种应时的情趣,另类的“女为悦己者容”,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赶紧上前向服务员解释,带着堀未央奈进了餐厅。
les saisons的装修风格与帝国酒店保持一致,空间内主色调是温暖的橡木色,投射出的灯光是3000k色温的暖白,椅子包裹着米黄色天鹅绒布料,桌上铺着极具垂坠感的深红色桌布,每张餐桌顶上都有一盏华丽的欧式吊灯提供照明。餐厅不仅空间宽敞,每张餐桌之间的距离也大,不少还用屏风隔离,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比较少见,一眼就能看出是高档场所。因此,校服就显得和环境有些不协调了。
林真秀也觉得有点别扭,总觉得自己像有钱的坏男人用奢侈生活诱骗未成年少女堕落一样。不过,很快又有点感谢这种不协调感觉——堀未央奈被餐厅的环境和周边那些衣着、谈吐、进食礼仪都很讲究的食客一起制造出的氛围压制住性格,一本正经起来,让这个男人松了口气,觉得今天这顿饭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发生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吃饭的过程中,两人也就谈了会儿娇俏少女这几年的高中学习情况,他因此知道乃木坂46的成员们很不少都在日出高等学校的通信制课程继续学业,如也是今年毕业的川后阳菜,前几年有中田花奈、能条爱未、生驹里奈、斋藤千春,明年会有伊藤纯奈和斋藤飞鸟。不过,除了斋藤千春去年考入明治大学外,这些成员都没有继续学业的打算,接下来会专心当着偶像。
听到这里,林真秀想起年初陪雪峰欧石南故地游回来后母亲说的话,装作不经意地道:“斋藤桑考上明治大学了?看来日出高校的教学质量还不错嘛。既然这样,你有想过去考大学,继续读书吗?”
堀未央奈原本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脸有点僵硬——高中毕业对她这种不爱学习的人来说堪称人生大解脱,怎么会再考虑去上大学?而且,一旦上了大学,就等于和ace甚至top说再见——像白石麻衣、西野七濑都只是高中毕业,樱井玲香、秋元真夏、若月佑美读了一两年大学后因为无法兼顾不得不退学。那些认真上大学的成员,不是因为身在under,比如斋藤千春,就是已经成为元乃木坂,比如市来玲奈、安藤美云。只有生田绘梨花是个例外,但据说也已多次接到学校的出席率不足警告,很快要在工作和学业之间做艰难选择了。还想着当日本第一偶像,进而当女优的她自然没兴趣做这无用功。
“我回去后想一想。”娇俏少女不敢直接说不,先是敷衍,再为接下来的拖到大家都忘记打埋伏,“听麦球说,想要兼顾还挺辛苦的,她要不是那时已经是大四,基本不上课了,也撑不下来。”
林真秀哪能看不出来,心里直叹气——白石麻衣和卫藤美彩都二十三四岁了,再要求她们去上大学不现实,但堀未央奈还没成年,没什么问题,而且,偏差值在35以下的f级大学很多,比如高濑早百合上的东北文化学园大学,位于东京的也有不少,学力低并不是阻碍,但自己不愿就无计可施了,只好结束这个话题,转而询问关岛行的情况。娇俏少女如释重负,连忙说起当时有趣的事,林真秀也配合微笑、点头、吃惊,将稍显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
等吃完饭,服务员送上咖啡和巧克力热饮时,他将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取出,交给堀未央奈,“明天晚上要和nhk的柴崎制作人一起吃饭,抽不出时间,回礼只能提前给你了。”
白色情人节在日本的推手是一家菓子厂商,最常见的回礼因此是糖果和曲奇。他给几个姑娘准备的是北海道着名的“白色恋人”巧克力夹心薄饼——不是为了别的原因,纯粹是用名字安慰对方,稍微弥补下不能附上卡片的遗憾。
娇俏少女在约今天一起吃饭时就知道这件事了,也猜到今天会得到回礼,没在正日子收到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高兴地接过。正琢磨该不该当场打开,林真秀又递过一个纸盒,说:“这是祝贺你毕业的礼物。”她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不少,投过来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幽怨——第二份礼物在盒子上用丝带绑着一张卡片,说明礼物如果带卡片,就会在盒子外。以此类推,白色情人节的回礼没有附带表示心意的卡片。
林真秀只能装作没看到,但终究还是心存愧疚。因此,当起身离开餐厅,快到酒店门口时,听到堀未央奈撒娇说“林,都这么晚了,送我回家好吗?”明知现在不过20点多,存在被ゴシップ杂志记者尾行的可能,还是与娇俏少女共上了一辆出租车,最后的坚持不过是假撇清地上了副驾驶座,以及在快到时,转头说:“等会儿我就不下车了,你自己上去吧。”
不过,诱惑照例还是来了——坐在后排的堀未央奈身体前倾,从背后勾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随着声音传入他的耳道,“我以后应该不会再穿校服了,不想再多看一会儿吗?这可是真的校服,不是cosplay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起到了反效果——林真秀其实一直很介意两人的年龄差距,当被提醒身后少女尚未成年后,下意识地再次拒绝,只是为了不伤人心,说得像在挑逗一样。
“就算毕业了,难道不能为我再穿一次吗?其实,我觉得你们不少制服也挺像校服的,第7单、第8单、第10单、第13单,比你身上这件好看,这次的ol风也不错。你要不借出来,到时一件件换给我看?”
这当然不行了——借出来不难,但肯定会被认为拿去玩情趣游戏了,进而等于半公开承认自己有了男人。虽然会社的管理层已默认这件事,但一想到还不知情的服装管理人员投过来的诡异目光或暧昧笑容,她就觉得羞耻难当。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还没想到该怎么再诱惑,目的地已到,只能不甘不愿地下车,但总是被拒绝带来的羞恼还是让这个娇俏少女难得牙尖嘴利地反击了一次。
在林真秀为了目送她进公寓,降下副驾驶座的车窗后,她凑上去,装作开心地道:“好呀,我过几天要是能碰到今野桑,就和他说,他肯定会给你面子的。”接着撒娇一般道:“先说好,穿归穿,可不能再让我叫你老师了,也不可以逼我叫爸爸。”说罢,转身就跑,进了公寓后,又隔着玻璃大门做了个鬼脸,才消失在这个男人的视线中。
林真秀哭笑不得地转回头,不敢去看身边的司机,咳嗽一声道:“请去赤坂。”
回到宿舍后,他洗澡换衣服,开始写今天的要事记录,考虑接下来该怎么更好掩饰自己的政治倾向。等结束后,又回忆起晚上吃饭说的那些事,忽然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赶紧拿起手机在im上发了一条消息。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能打听到东音大对学生出席率的要求吗?如果和艺人工作起冲突,实在不能兼顾时,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明天替你去高等教育局问下。”几秒后,又收到第二条回复,“这才对,我们的眼光就该高一点。”
他苦笑地摇下头,将手机放在一边,不再理会,收拾了下,在雨声的相伴中进入睡眠。
窗外的春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不停,在第二天到来后,陪伴他上班,又在晚上陪伴他下班,最后送他进入涩谷nhk放送中心附近的一家餐厅,在预定好的包间内静静等候。
等了一会儿后,在铎铎的敲门声中,包间房门被推开,随着外面大厅的声浪传入,服务员引导去年红白歌会首席制作人柴崎哲也和nhk播音员桑子真帆进来,林真秀笑着起身相迎。
他前几天从卫藤美彩这里听说乃木坂46合同会社与npbエンタープライズ已基本谈成日本女子棒球代表队官方应援人的合作,对方还很给面子地附赠棒球番组——《热爱棒球!集结!侍japan(野球大好き!集まれ!侍ジャパン)》的一年主持人合约。
事情既已办成,该有的感谢不可少。恰好,他正面临和谁一起过白色情人节都不合适的困境,灵机一动,就约了柴崎哲也今天吃饭,这样至少卫藤美彩就没法嗔怪了——可是为了她的应酬。桑子真帆帮着牵线搭桥,又是大学同期,当然也必须邀请。
三个社会人之间的饭局可比前一天在les saisons法国餐厅的那场气氛融洽多了。而且,林真秀还送上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更是再次润滑了彼此的关系。
“新的财年就要开始了,文化交流·海外广报课负责的一些海外文化交流活动已经立项,宣传方面的事还想请nhk多照拂。这是活动的清单,哪些nhk有兴趣,外务省可以发邀请前往报道,费用我们承担,请柴崎桑不吝指点。没时间的话,告知邀请哪位制作人和他的团队参加合适也行。”
柴崎哲也接过打印的名单,看着上面在胡志明市举行的“日本樱花节”、在bj举行的“邦乐世界巡回公演”、在曼谷举行的“thai-japan iconic music music fest 2”、在雅加达举行的“对话东南亚穆斯林青年”等一连串文化活动名单,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对方投桃报李,给一个公费旅游的机会,而且非常体贴——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转让给别的制作人赚人情。此等知礼守信大方的职业官僚,可以深交,于是欣然接受,“好,我先收起来,回头给林企画官消息。”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后,故作不经意地道:“想起来一件事,《热爱棒球!集结!侍japan》是网络配信的番组,npbエンタープライズ其实有些怠慢了。我回头问下其他电视台的友人,看有没有进地上波或者卫星波的可能。”
林真秀含笑点头,只是不方便道谢,就用敬酒代替,两人满饮一杯,相视而笑。
等吃得差不多了,主人找个借口离开包间去结账,才在收银台将信用卡递过去,就觉身边出现一个阴影,随意瞥了下,发现原来是桑子真帆跟了过来,还没等他问“真帆前辈怎么来了”,递过来一个纸盒。
“这是什么?”他诧异地接过。
“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林真秀笑了,“真帆前辈让我猜谜吗?”说着,打开纸盒,见里面是一本似曾相识的书,不由得愣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抚摸封面,心里默读书名——《***选集(第五巻)》,心生惆怅,轻声问:“她让你给我的吗?”
桑子真帆平静地道:“她现在的工作有一部分是把以前的纸质书电子化,放到网络上配信。这本书是整理时在仓库中发现的,你不是以前在学校图书馆看过,很想收藏一本,但一直买不到吗?她还记得这件事呢,发现后就买下了,让我转交给你。”
他心潮起伏,难以克制地想起那段大学岁月,那些熟悉的同期生,那些值得回忆的往事,“逝者如斯夫”的感慨缠绕心头,难以遣怀,好一会儿后,才有些艰涩地问:“是让真帆前辈今天给我的吗?”
“不是,你想多了。”桑子真帆没好气地道,“她昨天才给我,又不知道今天我们会见面,怎么可能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她确实让我找个合适的时间交给你,我猜意思是当诞生日礼物吧。”
林真秀稍微放心了一点,自嘲道:“我这人总是想得太多,的确不该。”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有点诧异。
“那你收下吗?”
同期送的礼物,也不是很贵重的物品,拒收岂不是表示要割席分坐?这个男人不解地反问:“不能收吗?”
“当然可以收,但记得回礼哦,别说你忘记她是哪一天生日。”桑子真帆立刻接话道。
他怎么可能忘记——同期生中就他们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熟悉起来,一开始就有不错的同学关系,诧异化作苦笑,也明白这位前辈校友为什么会提前给自己了——为了让他有时间准备回礼,踌躇了会儿后,还是觉得不见面为好,就道:“我明白了,可那天我不在国内,真帆前辈能不能替我转交?”
这个请求立刻遭到拒绝,“别找我。我不姓红,也不姓王,有事你们自己解决去。”
林真秀纵然满腹心思,也差点被逗笑了——在大学时,桑子真帆一度很热心想要撮合他们,他就和对方开了个玩笑,说“你要是姓红就没问题,姓王可万万不行”,等追问得知是什么意思后,拿起笔狠狠戳了他两下。
想到这些往事,他更加黯然,最后只能说:“我知道了。”随后,克制着低落的情绪结完账,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包间,强颜欢笑般与柴崎哲也最后应酬了下,随后在餐厅门口分别,打着伞,听着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的雨声,向电车站走去。
初春还有几分寒气的东北风带着水汽打到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即便身边是灯红酒绿,他依然感到无比孤寂。等走进电车站,收起伞,摸了摸被空气中水汽润湿的头发,看了看被路上雨水打湿的裤脚,还有脚下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很狼狈,莫名想起一句话,似乎有点适合此刻的自己。
“他好像条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