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快些!温国公府的小姐又施粥了,快叫大伙去领!”街头一个小厮如泥鳅般窜流在人群里。
“今天好事真多,那将军府的少将军刚打了胜仗,这会儿才巡城呢,那头千金又在施粥……”
正午时刻,茶楼喧闹非凡,上至各家公子,下至街头摆摊的小老板们,个个收铺搭窗,远远地听城门外擂鼓吹笛的喜乐。
只见那队伍浩浩荡荡地如墨水般涌入城内,明艳的旗帜直直挺立着,一抹挺拔的身躯骑着赤红的宝马出现,所有人屏气凝神,目光无一不聚焦在他身上。
男人身上的贵胄未卸,掌心攥着粗粝的马绳,随着嘶鸣吼叫,他长臂一挥,抽直了绳子勒令宝马平静。
只见其头戴三叉束发金冠,高扬的马尾随着男人的动作潇洒飘逸,烈阳之下,剑眉压眼,年轻的将军不动如松,面容俊朗地叫两侧妇孺被夺了呼吸。
见着将军的女子们心春荡漾,揪着粉帘欲罢不能。
巡城过半,坐在马背上的卫景修一语未发,目光却落在直街外的庙前,那儿一群流浪汉聚集,吵吵闹闹,不成规矩。
他明眸微动,在一群破布烂衫之中,看见一位格格不入的世家小姐。
那位千金一身淡藕粉裙,额前碎发些微汗湿,墨发间一支素白梨花步摇,随着动作灵巧晃动着,犹如清湖波澜推进将军的心里。
那双削葱根的白净手指正在盛粥,粉唇一张一合,不知与那乞丐说着什么温柔的话语。
“那是谁!”自小跟着将军的侍卫江肆察觉自家主子看迷了眼,便抓了前头带路的本地官臣问道。
“噢,那是温国公府的小姐,名唤姜闲月。一直以来都有广布施粥的习惯,等天冷了,还会来庙里发棉衣,心肠好得不得了呢!”
这话听进了将军耳里,姜闲月,他心里默念着,当真是长了一副水灵灵的镜中月模样,真标致!
不过,等卫景修再见到这位姜小姐时,已是两天后了。
卫景修的侍卫江肆心细,自打巡城之后便托人到处打听姜闲月的事。
听闻她喜欢琵琶曲,且弹得极好,将军便在温国公府附近选了个茶楼,养了一批会弹琵琶的戏班子。
这不,今日在茶楼初开戏,将军以凯旋为理由请了各王公贵府去看,当然也包括温国公府。
“今日是大将军请咱们看戏,这场胜仗平定各方叛乱,圣上也高兴得不得了,看来这位将军日后少不了被人巴结。”
姜闲月听见自家哥哥低声说话,便凑过去,“哥哥,今日既然是来看戏的,就不要想其他事了,免得烦扰。”
兄妹正拌嘴,楼下忽然开水沸腾似地躁动起来,二人往下看,只瞧见一身玄色常服的卫景修站定在门槛内。
自上而下望去,即便在众贵府贵人的簇拥里,他气宇非凡,身形修长,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瞧着便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命将军,与普通人不同。
忽然,那将军抬眼一瞧,正好撞进姜闲月温润的杏眼里。二人仿佛都被定住了,耳边全无喧嚣。
片刻,台子上敲锣。惊得姜闲月回神。她有些迟缓地收回眼,缩在太师椅里,捏着茶杯沉默。
好凶的眼睛……
楼下的说话声渐短,姜家兄妹落坐在二楼,闲月识曲儿,不一会儿就把刚刚的对视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一个婢女端了盏茶来,不轻不重地偏放在闲月的吃食旁,茶杯也歪歪斜斜的。
她不解抬头,那婢女朝二人行礼,然后毕恭毕敬地对姜奉云道:“将军有请温国公一叙。”
请的是闲月兄长,待他走了。那婢女却还杵在一边,鼻间忽然冷冷哼一声,斜眼瞧闲月。
“将军以前路过哪家村子时,尽兴了也会搭个茶楼戏台子,请各方过来看戏。”
她只说了一半,姜闲月没听明白,有些疑惑地回道:“将军雅兴,可姑娘对我说这些是为何?”
只见那婢女好大的傲气,冷然笑了一下,随便摆动桌子上的茶杯,装作整理的样子。
“将军对哪家姑娘有些好感了,便使唤奴婢过来奉茶。从前那些村子的小姐奴婢也奉了不少,上赶着贴将军的,奴婢都不记得有多少了。只是将军忘性大,图一时新鲜。奴婢不想让千金伤心,所以特来告知。”
说完,姜闲月瞪大双眸,那婢女不紧不慢地又行了一次礼,然后扭头就走了。
独留姜闲月一个人脸上又红又白的,闻出话语里又酸又辣的呛气。
她怒想,对方把自己当什么了!好像自己会因为对方是个声名显赫的将军,施了点小恩小惠,就要上赶着去贴!
诚然是看轻自己了!
气急了的姜闲月一口茶也没喝,记着礼数,她好歹闷着一股气,坐到兄长回来。
比起她的闷气,兄长姜奉云倒是满面春风,回来时刚要与自家小妹说话,却被她忽然起身给吓了一跳。
姜闲月捏着粉帕,语气生硬道:“兄长,闲月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怎么了?是不是今日晒太阳晒狠了,头晕?”姜奉云关心道,姜闲月淡淡嗯了一声,便带着几位丫鬟下楼。
留下原位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兄长。
她走得急,背影也笼着股阴霾。一闪而过,落在卫景修的眼里,还没开口,身边的江肆立刻答道:“说是身体不舒服,先回府了。”
说完,卫景修断然起身追了出去。
巷角里,姜闲月还未上轿,几个丫鬟拿着帕子替她挡住骄阳。
身后门框里突然出来个男人,脸上有些急色,正是卫景修。
“听闻小姐身子不适,是不是茶楼的人侍奉不周?”
听见温厚低沉的嗓音,姜闲月回头。
这还是头一回离那家喻户晓的少将军这么近,他比自己高一整个头,肩膀宽厚,穿起寻常的常服也比别人俊逸许多。
卫景修的皮肤不似那些公子精细,而是晒得均匀的小麦色,配上深邃的双眸,眉宇里的沙场豪气几乎欲出,组合在一起是别样的风情。
但姜闲月自小读书,又是温国公府的小姐,什么人什么事她都见识过,单单不会因为一张脸而忘记了刚才的羞辱。
“闲月区区一个姑娘,怎敢打断将军雅兴,请回去听戏吧。”说完,姜闲月便要上轿。
“如果是别人,我自然不在意。”
本是句贴心的话,可巧刚刚那婢女才对姜闲月说了那些。她立刻回眸,眼里带着怒气。
吃了一记冷眼刀子的卫景修顿时愣住,姜闲月什么也没说,上了轿头也不回。
那轿子窗帘的穗子乱飞,半晌淹没于人群里,尘土飞扬了半天,才悄悄落地。
卫景修攥了攥拳头,身后的江肆赶忙从里门跳出来。
“将军,方才奉茶的是胡桃。”
胡桃,是自小由母亲挑过来伺候的丫头。平日里倒是尽职尽责,偶尔听见她教训底下的奴仆,说起来话来也牙尖嘴利,不堪入耳。
想到这些,卫景修一把火从肚子里烧到头顶。
未等戏结束,黄昏时刻胡桃就被押到院子里跪着,远远听见她那掐嗓子又是哭又是骂。
“你们敢这样对我,看将军回来不把你们剥了一层皮!放开我!听见没,贱蹄子!……”
卫景修背着一只手从走廊尽头过来,眼神阴鸷,走路像是带着一阵狂风,所及之处皆粉末。
“跪下!”他冷冷地喝一声,胡桃挣扎的手立刻僵住,整个院子顿时鸦雀无声。
胡桃双眸含泪,嘴唇哆嗦着被咬住,男人直立背对着她,一旁的江肆恭敬地站着。院子里围着好几拨奴仆,管家更是面露难色。
“本将军让你奉茶,你与温国公府的小姐说了什么污言秽语?”
霎时,胡桃神情一滞,眼珠子慌乱地不知放在哪里好,只能求助似地看向江肆。
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淡淡地垂着脸,一手握着剑柄,像是随时等待将军要杀要砍的发落。
“奴婢……奴婢只是……只是说将军请她看戏,别的、别的再也没说了……”
胡桃年纪也不大,卫景修说不上宠她,只是平日里懒得管她如何苛待下人。如此置之不理的次数多了,胡桃便有些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扯完谎,只见卫景修朝江肆的方向摊开手。那抹银色的剑身顿时抽出来,胡桃大惊,院里其他人也惊掉下巴。
“将军!将军……奴婢、奴婢听夫人差遣过来,自小服侍,绝无二心,自打夫人去世,按着夫人的遗言,纵有过错,请您看在胡桃辛苦伺候的份上饶过这一回吧……”
她吓得眼泪断了半截,忙匍匐在地上,两只手卑微地伏在卫景修脚边,指尖不敢碰着他,嘴巴也吃尽了地上的土,说话都带着干巴巴的语气。
这些说辞是卫景修母亲教的,胡桃时常拿来挂在嘴边。
片刻。
卫景修回眸冷冷地注视她一眼,“扰了姜小姐清听,明日你随本将军上门给她磕头认错。”
“是、是、这是奴婢该做的。”
说罢,卫景修将剑狠狠摔在胡桃手边,哐当一声,锋利的剑身落在土里,又把胡桃吓得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