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蛮,下月九月十五的孟婆节,就满三百岁了,现在是地府黄泉街的文书总管,整条街的故事可都归我管。
黄泉街,大家都听过吧,人死灯灭后,鬼魂跟着鬼差进入地府,过了八百里彼岸花田,就到了黄泉街。新魂入府必要先过黄泉街,到孟氏汤铺饮上一碗孟婆汤,轮回路上才能忘却前尘,鬼差们引送新魂的公差路上,也常在我们这里歇脚,喝喝茶汤,休沐里,更是不少鬼差到街里喝酒耍乐。毕竟走过黄泉街,过了奈何桥,到了阴司衙门那边就没甚可乐的了,现任阎罗君寂印不好颜色,不喜汤酒,弄得阴司衙门那边无甚花草,只有一排光秃秃的衙门大殿,喝酒的地方也只有一处官家酒坊,整饬得跟衙门一个风格,喝酒就像办差似的,忒没意思。公差时间不能喝酒,休沐的时候谁也不会傻颠颠地跑到官肆去耍,到头来这官家酒坊整日家入不敷出,不知开来何用。
有鬼差说,阎罗君原想过收了这亏本买卖,又怕大家说他太过死板无情,刻薄下属,就咬牙忍着亏本,留了这处。我们黄泉街这边就不同了,老板是现任孟婆孟德音,她虽是个性情冷淡的,不喜身边鬼多,却着实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听故事,越是婉转离奇的,越入她的耳,听到称心意的事儿,看到称心意的魂魄,少不得还会留下些个,向阎罗君递个名帖,挂到鬼差名册上,就留在了街上,或给他们在街上盖间铺子,或谋个差事,这黄泉街大大小小二十几间铺子,五十来口鬼差都从这里来。
常有鬼差说,这奈何桥边,忘川两岸,明明位处一界,却一动一静,一冷一热,真真两个天地。
我呢,就是这五十来口之一,打小长在黄泉街上,并不善经营,也没什么官心,就喜欢跟些新鲜的亡魂,还有引送鬼差们一处说笑。我们黄泉街的老板-孟婆又偏是个好故事小说的,越是婉转离奇的,越入她的耳,故而她就给我安排了一个黄泉街文书总管的差事,说白了就是一写手,专记录些离奇婉转的故事送予她解闷。
常驻黄泉街街尾的那间孟氏汤铺,亡魂会被鬼差带到汤铺一层喝上一碗孟婆汤,所以孟氏汤铺是就成了亡魂入地府的聚集之处,新鲜的亡魂,还带着生前的记忆和情绪,一生终了,重入轮回之时,最是情感丰沛,便于采写,我时常揣着纸笔,在他们排队等汤的间隙,听他们话尽此生。
鬼差们除了引送、值守的之外,并不与亡魂混坐,汤铺二层是他们专用,茶汤好酒应有尽有,他们往来人间,见多识广,我也常常凑在他们身边,给他们添茶倒酒,扫听各种故事,他们大多看着我长大,又怜我年少,饶是我口笨心拙,也不曾嫌弃,倒肯说些故事与我听。其他铺子虽也有故事,但实在难于汤铺相较,因此我这黄泉街文书总管却渐渐混成了孟氏汤铺的跑堂。“这街上,看着热闹,实则魂来魂往,匆匆得很,真留下领了差,做了鬼差的,少之又少,鬼生漫漫,留下些故事点缀下,日子方能有趣生动些,不然不得无聊死啊。”德音姐姐曾这样跟我解释,缘何让我替她收集这些人间故事。想想也确是如此,虽然鬼差已不入轮回,名义上无法再“死”一次,可是“无聊”这件事情还是太可怕了,毕竟,若是没什么意外,鬼差“这一辈子”长得可以让鬼发疯。
这日,怀瑾正值休沐,着了一袭白衣,白丝束发,又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瓜子脸秀若观音,眉目舒朗,鼻梁挺直,不似一般男子般生硬,却也不似女子那般清软,配上两片不点而朱的薄唇,真真面若桃花,眼似流波,风流倜傥得紧,这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女鬼的目光。若是平时他还会白送几颗媚眼,可巧今日他刚到衙门交了重差,累得紧,赶着去黄泉街喝些酒解解乏,也就没顾上送,惹得一路上春闺哀怨纷起。
晃晃悠悠地到汤铺二层,还没来得及点酒,我就拎着酒坛子凑了过去,捏着细嗓吆喝道,“差爷~上好的竹叶青,您请慢用!”“小丫头片子,又从哪里听的这些人间的蔫词儿,还‘差爷’!”怀瑾笑骂着,给了我一脑崩,我躲闪不及,生挨了他一下,我翻了翻眼皮,胡乱蹭了下脑门,嬉笑着给他满酒。“要不,你也来点儿?”看着满满当当的酒碗,他笑得愈发开心了,端起碗来,往我脸上凑,“哎呀呀,别闹我了,这么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碗就倒的量,我呀,还是乖乖喝我的茶吧。”我遮着口鼻,忙往一边闪。“瞧瞧你那副‘鬼’样子,鬼差说到底也还是条鬼,食不得五谷杂粮,也就喝点酒还能取个乐,居然还冒出一个你这种,连酒都喝不了的,无趣!无趣!”说罢,他举起碗,一口干掉。
“我天天闻着这满屋子酒香就已经要馋死了,哪搁得住你再打趣。”我倒了碗茶,翻了个记白眼,“不说这些啦,听说你最近接了个大差事呢。”“可不是,本来这些年外面战火连天,引魂入界就够忙的了,这次居然还碰到一个硬茬儿,差点没把我这身老骨头折腾散了。”我瞅了一眼怀瑾那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桃花脸,瘪瘪嘴,暗自腹诽,“也就是你死的时候年轻,做鬼还留了这张嫩脸,这些年,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鬼,还偏爱念叨什么老,切~你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也不反驳,笑着扫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我进这地府也有快千年了,细细想来,也是见过几个九停恶鬼的,但是吧~”听到九停恶鬼,我已经是鬼窍一震,忙厚着脸皮又凑将过去,“但是什么?但是什么?这次你送的是个九停恶鬼?!快!快给我说说,给我说说!”
“想听?嗯~”怀瑾勾长了尾音,吊起了我的胃口,”我看还是别了吧,我怕我这张嫩脸祸害了你这小女鬼~”我放下茶碗,赶紧给他又倒了一碗竹叶青,捧着脸,讨好地盯着他,努力抛了几个“媚眼”,我瞧着那些女鬼看他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
怀瑾白嫩的面皮瞬时臊红了些,神色顿了顿,皱着眉头把身子往后错了几分,冲我吼道:“你快老实些吧,那媚眼抛的跟吊死鬼似的,吓死爷了,以后少整这些,忒丑!”
我脸上一紧,可为了九停恶鬼,还是梗着脖子顶了过去,又凑了上去,“你才丑呢,一个大男人,吓一下就脸红!丢不丢人!”怀瑾张了张嘴,瞪着我放大的脸,硬是没说出什么,约莫觉着与我这般计较这些实在有些孩子气,便正了正气,问我“那这故事,你是听是不听了?”
“听!谁说不听了!”我也觉出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小声嘟囔了一句,缩回头吞了口自己面前的茶水。
“罢了罢了,真是败给你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作了鬼差还要被你消遣。”说罢,啜了一口酒,细细地把这九停恶鬼的前因后果讲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