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这么突如其来。我眼帘里到处都是火光,以及混乱奔跑的人群。
有乐不顾撞肿了脸,睁开眼就骂:“你们这群王八蛋,又想乘机踹我……咦,这是什么环境?”转觑四周,只见夜幕下许多人惊惶逃窜,背后那座城墙随着火光映闪激烈厮杀的人影。
就在我们错愕不已的时候,伴随着夜空中传来的嗖嗖声响,许多闪烁的火星映入眼瞳。正信抬脸看到,先叫出声来:“大家当心,火矢来袭!”我们急忙往城墙下乱找地方躲藏,只见星星点点般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朝前方拥挤的人群纷洒,顿时死伤狼籍。有个瘦弱少年哭喊:“家老!家老……”随即被持盾的兵簇拥着落荒而逃。
有乐纳闷地说:“咦,那个不就是……”正信蹲在旁边,皱眉道:“对,就是他。却怎么被人拉走了?”有乐啧然道:“那我们怎么办?没有他,我们走不掉啊!”正信忙道:“咱们也跟过去!”
我们刚要往那个方向跑去,突然一群披甲的青头兵随着“地黄八幡”旗号冲杀过来,其势凶猛。正信忙领着我们沿着城墙走避,正慌不择路,只见一个破衣老僧在前边打手势,似乎招呼我们快跟他走。
我瞅着那破衣老僧,正感纳闷:“在哪儿见过?”他抬起戴着破笠的头,露出满脸疙瘩和疤痕,只有一只眼睛,眼神吓人。有乐吃一惊,后退道:“我们真要跟他走?”
破衣老僧裂开嘴笑,我留意到他口中没剩几颗好牙。他沙哑的说:“我刚才看见你们要找的那个瘦弱之人跑去不动明王巨像那边钻进一个洞里了。”
有乐哪里肯信:“可我们刚才看见那个瘦弱少年被一群溃兵簇拥着往另外方向逃走了。”正信蹙眉道:“他们骑上了马,我们就算追也追不及。况且那边更多兵,更多厮杀,更昏暗混乱。咱们现下寻过去只有凶多吉少!”
我们还未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见那破衣老僧沿着城墙下的壕沟负手自去,似乎也无意要等我们跟来。
由于许多披甲的青头猛士往这边咆哮着狂乱冲杀而近,仿佛群狮出笼,其悍难状。我们迫不得已,只得往破衣老僧指点的方向逃避。一路所经之处,免不了到处火光和厮杀,以及各种模样的尸体。甚至还有拖着残缺不全的肢体在血泊中挣扎爬行的未死之人,朝我们号嚎哀叫。眼前所目睹这一切惨状,宛如置身可怕的地狱。
就在我手脚发凉之际,只见破衣老僧从黑暗尽处那片岩影下走出来,随着昏光闪烁明灭,背后现出巨像影廓。我兀自愣然而望,破衣老僧冷不防在我耳边悄问:“可还记得‘归命一切如来’?”
我转面时,他又退入昏暗的岩壁影中,裂开嘴朝我笑。
黑眼圈之人忽似想起什么,在旁纳闷地说:“我曾经听闻有个独眼神僧,好像是叫什么上人来着,总在关东和奥羽一带四处出没。已经成为传说中的某种可疑人物……咱们不会撞上了吧?”有乐不安地咕哝道:“中奖了吗?难怪我最近这边眼皮总在跳动,原来是暗示要‘中奖’……”
正信一脸奸诈的瞅着他,冷笑道:“中什么奖?”有乐挠嘴道:“你有没去玩过那种挂着许多瓦罐开彩头的市井赌局?中到彩头赢很多奖赏那种就叫‘中奖’啊。”
黑眼圈之人啧然道:“咱们已然中招了,至于中不中奖那都已经无所谓了。是不是呀,上人?”转脸之时,却又没看见岩壁那边有人。黑眼圈之人懊恼道:“真的中了!你们瞧……谁看见他了?”
我们四下扫觑,并没看见刚才那破衣老僧之影。只是有个沙哑的笑声随风而来,犹萦耳边:“做人不要太执!”
“什么意思?”有乐问道:“他什么意思?警告我们别太执着东张西望用目光寻找他吗?还有,你刚才说咱们中招是何解?”
黑眼圈之人懊恼道:“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仿佛某种意识在内心深处觉醒。这种感觉提醒我,似乎我们陷入某种不可言状的‘死循环’了,就像掉进一种地狱,让你困在里边不停地循环往复,而无法摆脱。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或者还就只有我一人感觉灵敏……”
“你想得美!”有乐苦笑道,“我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并且还更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地方好像我们来过很多次。每次都犹如刚来一样,大致情形差不多,又或有不同。”
“瞧!”正信奔到巨像底座之旁,寻到墙脚要留记号时,有所发现,不由纳闷道:“我何时留了这许多‘正’字标记在这里?”
有乐转面寻觑不见别的人影,疑惑道:“他干嘛把我们忽悠来这地方?还骗我们说是那个瘦弱之人在这里钻洞,这哪有洞?连老鼠都不敢在这种可怕的地方打洞……”一边说着,一边去佛龛那儿拿了灯火四处照,忽有所见,惊叫:“看,墙上有个血手印好吓人!我觉得这预示此处很凶险,要不要赶紧分析一下?”
黑眼圈之人也凑过来察看墙上的血手印,似亦自感触目惊心,神色不安的道:“通常这都是很厉害的杀手或可怖的凶手留下的标记,接下来我们可能会找到许多尸体,或者我们就要成为这些尸体……凭我灵敏的感觉,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在向我们逼近了。除非赶快离开这里,或可免遭杀害。你们认为呢?”
正信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忽打手势让他们别说话,然后寻觑周围,皱着眉说:“我好像听到微弱的呼叫声。”有乐听了听,说:“我觉得是风声。并且远处有惨叫此起彼伏……”这时我也听到似有声音从墙角那边传来,就抬食指贴于唇前,打手势让有乐先稍为安静片刻,一起倾听。
果然,这回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语如蚊鸣般的说:“……”
“语如蚊鸣!”有乐猛然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地寻声找去,觅到墙角之处,拍打墙壁说:“你在里面吗?在就敲一下墙,不要说话。”随即听到了从内往外的敲打声,有乐转头问道:“你们听见没有?”黑眼圈之人点头道:“听见了。赶快问他是不是那个留血手印的可怖凶徒将他幽禁在内?”
有乐往墙上捶了一拳,郁闷道:“可是刚才还看见他被一群兵簇拥着往远处落荒而逃了,却又如何在这儿也有他……咦,你这蚊子是怎么钻进墙里去的?”我想了想,猜道:“记得什么时候有提过这儿有个秘洞。却怎么给堵在里头了?”
有乐找不到洞在哪儿,懊恼道:“谁要你钻进去的,这可好!怎么出来?”我也帮着找,忽见巨像座后有些字符似是密咒,我依稀记起来了,就挨个边辨认边念:“归命一切……如来?”最后两个字符却没了,我探眼细瞧,只见有个掌印嵌刻在靠里头的一隅。我试着伸手进去按了一下,见没反应,就在心里默念咒诀:“归命一切如来。”将手嵌进掌印里再按一下。运用力道之际,不觉用上了那纤影小僧先前所授般若手法。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巨像似乎缓缓移动了些许。
有乐惊喜道:“快看,神像底座后边露出个秘洞!”我们几人连忙凑头一齐来瞧,只见坚硬的岩壁下方,靠近角落之处果然露出个洞口。正信拿了佛龛旁的灯火往那儿一照,籍借跳闪的灯火亮光,耀出了一个蜷缩在内的瘦小之影,乍眼瞅去,其态诡异。有乐吓一跳道:“传说中的畸形山精终于露面了?”
我也吃了一惊,随即见那蜷缩之影竟然动了,还钻将出来,语如蚊鸣的说:“怎竟这么早就撞到了你们在这儿……”有乐捡块砖正要打,闻听其声才暂且刹停了手,问道:“你是传说中的山精还是被抛弃的畸形儿来着?”那瘦弱之影钻出来说:“是我。修理大夫,还记得不?”有乐拿着砖恼哼道:“就是你这只蚊子,却让我们好找!先让我‘修理’一下再说……”
那瘦弱之人钻出来后,好几只手都抢着往他头上卯去。纷骂:“你这家伙,刚才又溜去哪里了?害我们险些死在战场上……”瘦弱之人捂着头道:“我没去哪儿呀,每次我一穿越回来,就只是到这儿钻洞,要潜入城去等待刺杀氏康。不过刚才要钻洞时,碰见一个破衣老僧在外边,似乎还警告我不要太执迷不悟。他什么意思啊,我要报仇,有什么不对?”
我蹙眉道:“你有没想过或许人家氏康就不应该死在你手里?”正信低哼道:“我早就刺探到他有隐病,活不长久。欠你的血债,自有老天帮你去收。你在这儿来回瞎折腾没用的,反而折腾了我们。”瘦弱之人苦着脸道:“我觉得也是。不论怎样都杀不了他,让我都已经习惯这种杀不了的感觉。对了,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最近越来越多不同之处?”
黑眼圈之人拿灯火照了照他的脸,皱眉道:“我觉得你显得越来越虚弱了。神态也似衰老了许多,看样子好像饱受摧残,是不是留血手印的那个可怖凶徒百般折磨你了?”瘦弱之人诧异道:“血手印不是你先前留的吗?”黑眼圈之人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我仰观巨像两旁篆刻岩壁之语:“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悟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想到一事不解:“为什么独眼老僧在外边跟我说起那句密咒呢?”摸索着又按了按巨像座后那个掌印,这时听到外边有人说:“先前似乎有人动了封印,我们必须赶快将神像复位。不然,恐有灾难!”另一人口宣佛号,语气不安的道:“东明大师也来了,看来我们都一样感受到了那种即将大难临头之兆……”
正信听到许多动静骤近,忙道:“咱们得赶紧穿越回去……有许多人进来了!”
于是我们手拉手,在不动明王巨影笼罩之下,站到坚硬的岩壁前边,随着那瘦弱之人照书看谶念诵咒诀,有乐抢先说道:“还是我喊一二三,冲!”
啪一声响,有乐一头撞到墙上。随着哎呀叫苦,眼冒金星而倒,翻滚过来,我移脚不及,差点儿踩着他。
有乐不顾撞肿了脸,急忙睁眼问:“怎么又这样啊?”忽见好几只脚忙不迭地从他眼前急收,有乐抓住一只欲缩之足,恼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又想乘机踹我……终于被我抓住了吧,这只脚是谁的,自己出声认领!”
我们面面交觑,都觉得不是自己的脚。有乐也觉不对:“哇靠!怎么多了一个人……”没等他看清,那只脚已从他手上挣脱,就势啪的往他脸上踹个正着。昏暗中只见一人飞快收足,正信撩出一脚,斜伸来拦截,两相交磕,嘭一声撞响,那人借势后跃,退开数步,桀然而笑:“看你们傻得可笑,怎么不让我也来多玩会儿?”
正信侧目瞥视那个跟他对了一脚就趁交磕之势后跃之人,冷哼道:“你要玩,还须先给自己松了绑才玩得起。”
我投眼望见那人身上还被捆绑着,却仗着双脚挣脱,在那儿活动筋骨,看他眼光悍狠,面有凶恶之色,似非善类。没等我多瞧一眼,他突然提足顿地,口中桀然笑道:“区区一个棚屋,怎能困得住猿飞派的高手?看看你们这些傻瓜,玩什么穿越,不如瞧我一飞冲天!”
其声未落,脚下猛然发力,倏地拔身高纵而起,半空中又踹一下墙柱,再次借势飞窜,双脚连环交踢,撞破棚屋,翻身腾空,飞出屋外,只听竹梢簌簌掠响,已不见人影。
我们不由得都聚拢在那人骤然撞破的棚顶大洞下方,仰着头惊呼:“哇啊……”
正信也仰着头往高处来回张望,听见那黑眼圈之人在他脸旁说:“你把这棚子说得如此固若金汤,看人家猿飞派轻功高手一下子就飞出去,华丽丽地走掉了。”正信啧一声,眼望棚外竹梢遮掩的天空,皱着眉道:“不得不承认这厮轻功果然了得,这么高都能飞得出去……”我们又面面相觑,齐声惊叹:“哇啊!”
有乐不顾鼻青脸肿,也挤到我们中间仰着头看。听见那瘦弱之人拿着书问:“还要穿越不?”有乐随手把他的那本皱书拿过来,卷之在握,啪的往那瘦弱之人脸上一打,两眼仍望棚顶,面都不转地说:“去你的穿越!就是因为你,刚才让我们在高手面前糗死人了……”
随即我们发现棚顶大洞外有水珠洒落如雨点一般,有乐摸了摸脸,仰着面说:“似是飘雨了。嗨呀,还是红色的……”正信已觉有异,急忙把我拉开,变色道:“那是血来着!”
话声未落,竹梢上空簌然弹下一影,随着飘洒的血雨,曳落棚顶,刚好摔到那个撞破的大洞上,垂下血肉模糊的脑袋。众人纷纷惊呼:“刚才飞出去那个家伙,怎么转眼又被割烂成这样了?”
有乐连忙转身四处寻觅那瘦弱之人的身影,见又瑟缩于墙角,就赶紧去拉他出来,催道:“还等什么?赶快念咒语,咱们再试试你的穿越之术……”
啪一声响,有乐又撞到墙上,往后便倒,翻滚过来,我收脚不及,差点儿又踩着他。
有乐不顾撞肿了脸,着急睁眼,只见那瘦弱之人正自开溜,忙叫唤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又想乘机踹我……咦?那混蛋又要溜去钻洞了,快捉住他先!”
这回正信已有防备,没等那瘦弱之人乘乱溜掉,就揪个正着,先往头上卯一记,才冷哼道:“又想溜去哪儿?”
一切都是这么突如其来。眼帘里到处都是火光,以及混乱奔跑的人影。夜幕下有个瘦弱少年哭喊:“家老!家老……”随即被持盾的兵簇拥着落荒而逃。有乐纳闷道:“咦?这个家伙怎竟这么眼熟……”
我还没定下心神,只听到处皆是惶乱喊叫声。一个披头散发的白面女子从幢幢晃闪的人影中悄然走来,幽幽而视。随即从她身后又晃出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个,皆是同般模样,幽幽而视。
这简直就像恶梦一般,我正感惊悚不已,黑眼圈之人拉着我避开嗖嗖两支火矢,急道:“越来越多箭矢射往这边了,咱们须得赶快去撞那面城墙,看能不能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战场!”
抢在城中那群狂狮般涌出的青头猛士一时还未咆哮而至,我们手拉着手,在漫天流荧般纷洒的箭雨覆临之际,朝城墙飞奔撞去。就在冲近之时,我恍觉又看见那个破衣老僧在墙影里缓缓抬面,笠下独眼朝我瞪视,透着说不出的诡谲与凶狠。我心头一凛,不由想起了耳边悄然回萦而出的那句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