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桔梗旗下神情抑郁地望着我。
这般眼神使我不由回想起我随夫君即将离开我们那位奇怪老爷爷,要去东海给承芳和他母亲扫幕的前几天,曾在门外石阶下看见这个落魄潦倒、满面风尘的男子。当日老爷爷不在家,他仍整天在门外徘徊等候。为了不打扰我们出入,很知趣地坐到离门口稍远些的地方,靠近花圃的石凳上。中午时候看到他躺在那边树荫下似乎睡着了。
他的脚是烂的,我留意到他的鞋子完全破掉。而衣服虽然陈旧到褪色,却仍保持着干净。
傍晚时分,我出来看见他在外边吃东西。大概在吃一个糯米粑,或者山稻米饭团之类的东西,外边以蒲叶包裹着。他蹲坐阶下的碎石子路边,捧在手上吃的时候,有米粒儿掉地,他仔细找出来,一颗不漏,捡起就塞嘴里,吃得很香,似乎好多天没吃饱了。
他吃到最后,就连整张蒲叶也贴在嘴上,不只意犹未尽地舔那上边粘留的米粒儿,甚至连蒲叶也被啃咬稀烂。
我见他在那里撕扯着不剩一粒粘米残余的蒲叶,就转身回屋,端了一个盘子,放几个糕饼和一碗茶水捧出来。我还到宝姨她老公那屋里给他找了双鞋,虽然不是那么好,毕竟没破。
他撕咬着贴在嘴上的蒲叶,眼晏晏地望着我捧盘子走近。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办法忘掉这个人的眼神。宝姨说,那是一种自感彻底无投无路的绝望,却在瀕临绝望的时候又看到希望的火苗在面前重新点燃,流露出来的复杂感触交汇成了这种眼神儿。并且宝姨还埋怨我,不应该轻易走近陌生人跟前。她说,先前见那人一整天没吃饭,光坐那儿眼巴巴地等候。她上街回来时就顺便买了个糯米饭团搁他旁边,没想到吃得这么起劲。
然而我拿出去的糕饼,他却不舍掉吃,咕噜噜喝完茶水,闭上眼睛闻了一会儿饼香。拜谢之后,取出块干净的布巾儿,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很珍惜地收好,说要带回去给妻子也尝尝。我记得他含着泪光,口里喃喃的说:“还是亲戚好啊,我四处去找人帮帮我主公义昭大人,却到处碰钉子、吃闭门羹,连一口茶饭也吃不上。”
由于我们当时只是寄寓在朋友的家里,算不上这片宅邸的主人,宝姨说不便请他进来歇歇足。他也明白,只在外边等我家翁回来。老家翁天黑才回府,看见他在外边踯躅未去,很惊讶地邀请他一同进屋。我听见那个人在里边向老家翁哭着不知在说什么,像一个受了伤害、诉说委屈的孩子。
后来我听老家翁提起这个人的身世,说他家也属于甲州我们大膳大夫这一派分支远流的子孙。他家被龙兴公子的父亲,也就是有乐那位疯眼哥哥妻子归蝶夫人之兄攻灭,他被迫逃亡,游历各地,曾出仕于越前,或许不满义景处心积虑吞灭孙八郎家的一些做法,又再度出走,就在这时,他遇到了被久秀和三好三人众赶出京都的征夷大将军义辉的弟弟义昭,就这样,他跟随了义昭。一起落魄,一起奔波。
从前他为义昭四处奔走的时候,不只去“春日山城”找过深居简出的那位世称“越后之龙”的谦信公,还找过甲州的大膳大夫,甚至就连孙八郎父子那边,他也去找了。不过孙八郎忙于跟父亲以及叔父乃至各种人干架,帮不上忙。到了想帮的时候,孙八郎已经被捉了。在软禁的地方垂涕唏嘘:“真的是爱莫能助!”
于是这个忧悒之士又继续踏上辗转奔波的途中,而且他似乎总在路上,走到脚烂。直到遇上我家的老爷爷,跟他提起某个人,手指清洲方向,说道:“藤孝似乎显得总是有法子的,难道连他也穷途末路了?我曾和他一起服侍义辉将军。他和你都拥护已故将军的弟弟,不过我跟他推荐一个人,或许能帮得上忙,他却犹疑不决,迟迟举棋未定啊!”老家翁所言及的藤孝是一位精通和歌与茶艺的儒将,十三岁元服后一直担任义辉将军的近侍。此后其前半生为了拥立义昭而尽力,并且邀请信长拥立义昭成为将军,义昭被流放后追随信长,最终与旧主决裂而臣服清洲这位新崛起之主。
当我还在学沏茶的时候,藤孝只是一个文文静静走过我背后的寻常身影,爱低着头偷瞄,说话不多。然而在久秀与三好三人众联手谋害了义辉将军后,藤孝救出了被软禁的义昭,并陪伴义昭投奔越前那位忙着吞食孙八郎家业的豪强义景。由于义景迟迟不肯出兵上洛,义昭和藤孝最终通过光秀的引见,一起转投信长并成功上洛。信长率领大军直捣黄龙,轻松地踢开了上洛途中的绊脚石,使藤孝对信长颇为佩服。
而这一切始于那一天。从我们家老爷爷那里离开后,这位名叫光秀的忧悒之士又踏上了他的风雨兼程之路。不过这一次,他有了更清晰的方向,穿上新鞋,直奔清洲。
那时我不只留意到他总是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的样子,而且还显得忧心忡忡。由于我家那奇怪的老爷爷也来陪伴义昭将军,我见过他在我那老家翁跟前长吁短叹,感慨他为申张大义而奔波的不易,老爷爷还让我背诵“行路难”这样的诗歌给他听。
听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时候,他不禁潸然泪下。
后来我留意到这个人的衣服越来越漂亮,听说他终于投靠了有乐那位眼神疯狂的哥哥。但仍然为义昭将军忧虑,在他的新主人驱逐了旧主公后,他选择了留在新主人身边,此后的衣服就不能再用“漂亮”或者“崭新”来形容,而是越来越华贵。他新主公的兵在京都捣毁我家翁信虎大人房子的时候,他眼光中一度显出的忧心如焚,后来被越来越低垂的眼皮无声地遮掩掉了。
阔别多时,我又见到他,觉得这个人不时闪烁欲避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更多心事。而且不只心事重重,还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仿佛里面隐藏着一个受惊的兔子,随时要被吓跑出来。
我定睛瞧着他的时候,他在桔梗旗下慌忙把目光移开,转觑别处。
当我向他走近,甚至我感觉那只受惊的兔子都要从他身上蹦出来了。他那样闪避不迭的眼神让我觉得好笑,不过我只是到他面前施礼,随即抬头望着他,没说什么。
那个名叫高次的白面小子拿着一支箫,从桔梗旗影里走过来,立在他身后,却望着我,说道:“大人,秀政他们让我带这位姐姐回去一起演习奏乐,等会儿主公要到剧场那边了,你们也要来啊。”
信澄骑在马上以头巾遮脸,兀自向这边张望,高次转面朝他说道:“还有你,信包大人要你过去他那里,准备化妆,晚饭前排一会儿戏。你有没看见我弟弟?”信澄忙掩脸说:“没有。”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一溜身下马,从人丛间隙穿梭而至,挨近高次背后,以头巾遮嘴,小声说:“不过我好像看见恒兴了,和你前任姐夫在一起鬼鬼祟祟,不知躲进树丛里干什么,听说前次秀吉也发现恒兴这家伙爱这样……”
高次随着指点寻去那片树丛旁,探眼往里瞅。信澄在后边伸着头问:“有何发现?”高次摇着头懊恼道:“姐夫,你又跑来干什么?我姐姐都说让你回去啦。”
“孙八郎这种废物,花光了钱自然会灰溜溜回家去,不用理会他。”信澄在后边掩着嘴笑道,“他年年都跑出来,还嚷着要寻死,年年都没死成。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了,从软禁之地跑出来也无人想追他,没钱了他自然会一路狼狈着回去。然后又被债主纠缠,熬到下一年,又跑出来……”
桔梗旗下那目光忧郁之士摇了摇手,啧然道:“唉,别这样说!暂时还不打算回家的话,先让他去我那边营帐里住着吧。人都有落魄的时候,要以礼相待,你们不要嘲笑人家。”说到这处,不由转觑我一眼,没等我回以称许般的微笑,他又连忙低转了目光,瞧向那片树丛,只见高次伸箫拨开树叶,朝里边说:“恒兴大人,难为你怎么也在这儿陪他蹲着。别理我姐夫,秀政说他会弄人身上瘙痒。还有啊,信包大人要咱们都赶快回去排练,免得歌会那天又慌作一团。”
一个文雅之士走来,先朝我微笑行礼,随即转觑桔梗旗下那目光忧抑之士,饶有兴趣般的问道:“光秀大人,听说你也要和右府同台演出,知不知道你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呀?”忧郁之士转身与那人相互施礼,自抑满脸尴尬之色的道:“唉,藤孝大人见笑了。”信澄在其身后以头巾掩着脸说:“让我岳父扮演一个年轻小子,就是出卖他主公那个谁来着。”
忧郁之士难抑困窘道:“嗐!这个角色不适合我,况且我一把年纪,演个小孩……唉,叫你这老亲家笑话了。”那文雅之士微笑道:“不是小孩吧?听说你要扮演的那个年轻人是那谁的侄子还是外甥来着,跟一帮人刺杀了右府扮演的那个角色。”忧郁之士听了越发不安道:“你说这……这……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不过只是戏而已,”那文雅之士安慰他,随即介绍一个远远跟随其后的光滑之人,指着这个圆头圆脑、并且身体也圆的家伙,微笑道,“这是我朋友,伊集院忠栋。”
那个圆球般的大家伙从雾霭中滚滚而来,声如闷钟嗡响,咕哝道:“幸侃拜见惟任大人。还有各位大人……”
“伊集院忠栋,”忧郁之士在桔梗旗下微愕,随即还礼道,“久仰大名,你终于来了。”
在我面前这几位都是一时名闻遐尔的文人骚客,却也并不仅只文才风骚,还是各霸一方的豪强武将来着。不过我没想到他们长成这样。尤其是许多闺秀以为风度翩翩的歌舞才子伊集院忠栋,居然是此般模样。伊集院世代为九州豪强义久大人家重臣,忠栋一直担任义久大人家的笔头家老,在家中执掌权势极大。忠栋大权在握,功高震主,其主家对之十分忌惮。然而他无论治内才能还是作为一个武人,都声望很高。又擅长歌咏曲艺,与藤孝等文雅之士交情深厚。
“不好意思得很,”那个圆球般的大家伙转面朝我说,“自从我踢球受伤以后,不爱动了,光在家躺着吃喝,就变成这样子。其实我以前很帅的,不信你问兵部大人藤孝公,他那里有我年少时候长袖善舞的俊美画像。”
藤孝掏出一张卷起来的肖像,展示道:“你们看看他以前的样子。”信澄掩着头巾,伸脸一瞧,说道:“这种拼贴头像的肖像画,我们家信雄多的是。”
我觉得信雄虽然头大,其实长相还是不差的,他们家没人长得难看。不过这个伊集院忠栋就很怪了,他整个就是圆球,没有脖子没有腰,甚至也难以看到四肢。他的整个脸和身躯完全是等同一体的,不过话音好特别,虽然低沉,时而近乎沉闷,却总有嗡嗡的回响,伴随着喉眼里不时出现的咕噜咕噜声,就像一个灌满了水的皮囊系紧袋口后被挤按发出的动静。
“痰多没办法,”伊集院忠栋滚滚转动圆浑的巨躯,朝旁边唾出一大口浓痰,有个跟随他的小厮早有准备,连忙着地一滚,及时到达他跟前,双手端着大盆承接其痰,不过啪一声,竟没接着,被唾了满头满脸淋漓。在信澄不由睁大的眼前,伊集院忠栋掏出一张大布擦嘴,随手扔到那小厮头上,喉里咕噜咕噜地说道,“虽说出门一趟着实不易,然而听说有歌会,我不能不赶来参加。”
“而且我还特意准备了三首好歌,”伊集院忠栋掏出歌本呈示,目光殷切的道,“渴望登台。最好是能跟右府大人一起对唱。”
光秀闻言不安的转顾道:“可你这种沉浑如闷炮的低音,再加上我们主公厉害之极的高音,倘如一起同台开嗓,我怕刚盖好的剧场又撑不住啊。”
伊集院忠栋拿着预先准备好的精致唱辞歌本,语如闷雷滚动般的咕哝道:“可我已经准备好了,强烈盼望献唱。”
信澄伸手拿歌本看了一眼,又塞回他手里,自以头巾掩嘴,晃头转到光秀耳后,说道:“检查过了,全是些无害的励志调调儿。不过他主家义久那边还没正式表态臣服我们,别说登台唱歌,我看他连门都进不去。”
光秀面有难色的道:“唉呀,这个嘛……”藤孝见他一边皱眉搓手,一边瞥眼瞅来,就微笑着打圆场,挤挤眼睛,说道:“九州那边的事情呀?说难办也难办,其实说好办也好办。呵呵,九州不就是幸侃,幸侃不就是九州吗?”
伊集院忠栋拿着唱本,眼含殷殷期盼,语如闷雷般的咕哝道:“幸侃别无他求,渴望登台献声而已。”
光秀见藤孝对他悄使眼色,就点了点头,接过唱本翻看着说:“这个我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下……不过幸侃呀,最近有没有碰见秀吉大人呀?你陪筑前守又谈得开心吧?”
“没有遇见筑前,就不存在‘谈得开心’。”伊集院忠栋咕哝道,“我刚赶过来,只是在路上撞见伊予守了,陪他切磋了一下。”
“切磋什么?”光秀翻着唱本,眼皮不抬的道,“泷川大人出自甲贺世家,你俩凑到一块儿不知是切磋武艺呢,还是歌艺呀?”
伊集院忠栋咕哝道:“我们交流了曲艺。他说要学唱歌,好让主公开心。见他执心甚诚,歌艺有进步,于是我就推荐他去跟藤孝大人学习‘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抄’里边的歌曲。”
“他真的有进步吗?”信澄掩着头巾凑嘴过来悄问,“他又自称关东管领了?”
伊集院忠栋点了点头,随即愕问:“难道还不是吗?”信澄摇头道:“谁知道他。”以头巾遮脸,往光秀背后一晃而隐。
藤孝微笑道:“九州风雷动,四方天地撼。素享‘九州奔雷’之誉,人称‘九州第一雷’的幸侃专程赶来为咱们主公撑场子,蓬壁生辉呀。”光秀翻了几下唱本,双手奉还,似带着心事瞥了藤孝一眼,蹙眉道:“你们这班唱高调的能人全凑到一块儿,我还是很担心到时候场子能不能撑得住。”
“撑不撑得住啊?”泷川这里推一下,那里按一会,兀自转来转去,听见有人招手唤他,“左近,你过来一下。”
泷川顾不得跟刚涌进来的一大堆生脸熟脸打招呼,只愕觑一下挤在其中的那颗巨大的圆脑袋,连忙寻声而往,凑到那眼神疯狂的家伙身边,好不容易挤过来,只见眼神疯狂之人指着一块展开的大布,质问旁边一张张困惑的面孔,“这是画影描形师刚送来的大图,你们看上边这两个是什么鬼?”
“什么东西呀?”泷川挤过来之时,听见有人疑惑不解的问。旁边还有人在琢磨道:“透着眼熟。就是记不起在哪儿见到过……”
“还能有哪儿?”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十字路口那儿,我树立的‘天下布武’大牌子又给人破坏了。上边留有两个清晰可见的凹痕,前天只有一个,今天又多了一个,分明有人搞破坏。贞胜刚让画影描形师送来这两个凹痕的样子,你们看看这像什么?”
“哦,刚才我也看见了。”泷川挤近端详道,“头一个的形状依稀有几分像猴子。至于另一个嘛……”
“什么?”旁边瘦猴儿似的家伙伸头探觑道,“像我吗?这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权六摇着小折扇道,“你哪有这么大?筑前呐,你往后退点儿,这么急着出位,挡住我了。”
那瘦猴儿般的家伙往人丛里缩了缩脖,随即又伸出来,笑问:“你们为什么说它像猴子呢?”
权六啧一声,伸折扇先敲开他往图上乱摸的手,随即落扇指住图形某处,不耐烦地说道:“筑前,你没长眼睛吗?这儿分明有条尾巴。除了你们猴子,人怎么会长一根尾巴呢?”
“我不确定这是一根尾巴,”那瘦猴儿样的家伙挨了一下敲打,刚缩回去又伸出手指着那个显似“木”字形状的凹痕图案,争辩道,“我们猴子的尾巴都很长,哪有这么短?”
“那也不一定,”信包捧着下巴琢磨道,“听说甲州那边也有短尾猴。”
贞胜惕觑道:“你是指,甲州那边跑来一只短尾猴,到我们这儿搞三搞四?”信包以食指敲着腮帮,说道:“别一提到甲州就紧张,跟受惊的刺猬似的。谁不知道甲州山里猴子最多,有时泛滥成灾,当地人又不肯打杀它们,跑出一只半只也不奇怪。况且就算它来了这里又怎么样?无非一只短尾猴。”
一个半秃脑袋的老头挤过来指着图形说:“不是短尾猴吧?这根尾巴显然比短尾猴更粗也更长一些。我见过真的短尾猴,那就只有一小坨儿。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夕庵说的对,”权六点着头道,“甲州不论人还是猴子,个头应该都没这样大。不过我更纳闷的是,在它旁边又多出的另一个凹痕,显然这是某个人留下来的。我觉得隐约像个妇女的形态。你们看这像不像头发很茂盛的妇女……”
“妇女?”恒兴不顾头发蓬乱,连忙挤过来瞧着那个图形,低着头纳闷地说,“我觉得不像吧?虽然这根尾巴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但毕竟也是一根痕迹鲜明的尾巴。细瞧多少也有一点在那儿呀,怎么会有人觉得像妇女呢?你们仔细看看画影描形师临摩出来的这个‘太’字形状,绝不是妇女应有的样子。除非它显示出来的形状像是‘大’字,这样说还差不多……”
信包移开在图纸上的一根牙签,指着“大”字图形,说道:“哪有‘太’字?刚才那一点是我搁着的牙签儿而已。你再看清楚些,它根本就没有下边这一点。”
“怎么会没有?”恒兴不由懊恼道,“你们肯定搞漏了,如此重要的一点,怎么可能没有?我看这图案哪有一点像妇女,什么眼神呢你们?画影描形师去哪儿了,我要打他……”
眼神疯狂之人伸来一支金闪闪的折扇,啪的敲打他头,冷哼道:“你又跑哪儿去啦?这些天你怎么总是这样奇奇怪怪?”随即忽有所见,皱起眉啧出一声,讶问:“看你模样怎竟这般狼狈,身上和脸上这么多咬痕,被什么东西咬的?”
恒兴窘着脸犹未回答,信澄掩着头巾晃到眼神疯狂之人的背后,低声说道:“刚才大伙儿看见他跟那个孙八郎在树丛里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
眼光疯狂之人转面问了一声:“谁?”信澄以头巾遮面,小声说:“就是那谁……”没等嘀咕完,接连挨金扇子打了好几下,惊忙捂脸道:“怎竟打我?”
“打的就是你!”眼光疯狂之人瞪视道,“敢在我背后偷偷摸摸小声嘀咕,你是谁?”
信澄掩着脸叫苦道:“我我我……我是信澄啊。”眼光疯狂之人闻言停手不打,轻抚其膀,点头道:“原来是你呀。”信澄缓缓移开遮脸的手臂,露出满是委屈之情的脸孔,随即立刻挨了一扇子打脸。信澄痛出泪汁时,听见那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还委屈?你整天拿块布掩着脸干什么?自从跟那个养骆驼的家伙厮混到一起,越来越鬼鬼祟祟、闪闪烁烁,哪有一点为将风度?”
我藏到柱影后边,听见身畔有人低声问道:“右府似乎心情不佳,今儿显得烦躁。怎么回事?”高次在我之旁拿着箫子小声作答:“藤孝大人,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你不晓得,我就更不晓得了。谁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而且脸还肿了,有一只眼圈儿发黑,高挺的鼻梁也瘀青而且略歪,惟恐有破相之虞呀。你说呢?”
我抿起嘴,听见藤孝在身旁压着话声询问:“显然他化了妆,刻意加以遮掩,我没看出来。有没有从他身边小姓那里听到些缘由?”高次伸出一只手,低声道:“没说别的,不过秀政说主公打球被球打了,还打脸上。”藤孝闻言一怔,讶然道:“右府玩球,被球玩了?可他为何竟想起去玩球呢?我怎么不知道竟有这种事情发生……”
高次伸着手,东张西望的道:“那是因为你刚才没陪着主公,忙于拉你的圆头朋友去找光秀大人聊天,你俩一齐迈着碎步走路又这么慢,结果刚到那边,什么事情都结束了,哪场热闹你都没凑上。”藤孝小声探问:“是了,刚才光秀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还放铳来着。树丛里好热闹,以为提前放烟花了……”
高次朝他眼皮下伸着手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只是追几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散兵游勇进树林了,闹了半天,一个也没追着。最奇怪的是……”说到这里,停顿不语,手朝前伸。
藤孝忙问:“什么事情奇怪?”高次伸着手,脸转开,却不言语。藤孝一怔,随即会意道:“噢,我明白。等一下就给你,不过你先说点有趣的。”
高次依然朝他伸着手,说道:“刚刚我听见秀满大人说,最奇怪的是他先前骑马撞到一个,还有马蹄踩着的一个,全都没留下尸体,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或者没死透自己爬走了。总之没找到活人或者死尸,只留些血痕在草里。更蹊跷是,他们追进树丛里什么人影儿也没找着,而事先也没人见过这帮家伙打哪儿来的。唯一的线索只是捡到个好多年前关东一带人们惯用的旧物,有趣吧?”
藤孝听得啧啧称奇之余,问道:“什么样的旧物?”高次朝他眼前伸着手说:“蹊跷的旧物!利三大人说这物他知道来历很不简单,至于怎么不简单……”话到这里就不说了,手只是伸着,朝藤孝眼皮底下晃动。藤孝被吊起了胃口,不禁着急道:“利三怎么说?”
“利三这混蛋在哪里?”眼光疯狂之人突然喝问道,“他怎么还不自杀?听说最近有人常看见他在‘天下布武’那块大牌子周围转悠,以为没人发现他还化了妆。我树立的牌子被人破坏,是不是他搞的鬼?”
光秀忙趋前跪陈:“主公,你先前虽然下令让利三自杀,不过在命令发出后,又追回了。”眼光疯狂之人恼怒道:“你的意思指我是那种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人了?”光秀忙道:“哪的话?主公最是英明,你饶了利三,我们都感激不尽……”情急之下,涨红了脸,眼泪出来了。
眼光疯狂之人冷冷地看着他老泪纵横,瞪视道:“一铁的家臣直治与主公不和,私自转仕了你,这是违反法度的,稻叶一铁提出申诉。这一申诉,把利三也告了,因为利三原本也是一铁的家臣,也是与主公不和擅自转仕了你。怎么你不连龙兴公子也干脆一块儿收留了?你收那么多稻叶山的旧臣干什么?还私收!”
越说越气恼,提脚踹光秀几脚,随即转顾左右,疾言厉色的道:“私自接收别人的家臣,容易引起家臣内战,因此在当下各家诸侯的法度里都是不允许的。光秀最爱干这种事情,你不好好给我去对付那个不肯顺从的元亲,还私下收留元亲的亲戚利三。没错,我最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你们这种人,谁背着我勾结在一起搞三搞四,我都看你们不顺眼!”
光秀挨踹的时候,满堂目瞠口呆,我听见藤孝在后边小声叹气道:“这事早已揭过去,怎么又旧话重提?利三转仕光秀之际,正是光秀春风得意的时候,此时因为四国策略的转变,人们说光秀早已荣光不再。又因为元亲的强硬,主公对光秀居间斡旋不力显然也很不满。虽说时有踢打,然而主公对光秀还是很宽待的,下令让直治返回稻叶家,饶了利三不死,也没追究此事。至于挨踹被揍,大家习惯了,在主公眼里其实也没什么,他越宠信之人越不免常挨打骂,那位绰号‘猴子’的秀吉大人对此应该早已习以为常……”
秀吉缩在人丛之间,忙着小声探问:“主公近来似乎心情一直不差,谁知道今天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秀政朝他使眼色,摇着头悄言道:“大人你小声些,别招惹了他。他最近一直显得心神不定,尤其是刚回到家乡就变成这样心思难宁,睡也睡不好,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信澄凑着肿脸伸来问:“你怎么知道他辗转反侧?”秀政啧然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听森兰他们说的,那帮小子晚上就坐守在他寝室外边呀。”
“守哪儿?”眼神疯狂之人听到后边有人小声谈论,转面睥睨过来。泷川忙停止与贞胜交头接耳,趋禀:“我会叫手下人守在大牌子那边,看看是谁在搞鬼。贞胜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并且他也要让人留心盯着,还将调来捕捉猴子的猎人……”
“你不止说了这些吧?”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你是不是又私下里埋怨我,原本答应要把‘珠光小茄子’赐给你,然后我又反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你那班半吊子的甲贺手下,每天晚上到我园子里窜来窜去,玩什么飞墙走壁,乱踩我的瓦,扰到大家都睡不好,甚至搞得个个精神衰弱,你看看信包、恒兴,还有那谁和那谁,他们都有黑眼圈了……这全怪你!”
“哪的事?”泷川忙伏身辩解道,“谁不知道名品‘珠光小茄子’乃是主公的至爱,由于舍不得将它赐给老臣,甚至加封我一国两郡的领地,可见此物在主公心中的价值,我们哪敢横刀夺爱,觊觎主公心爱的宝贝?”
说到此处,稍微抬头,朝长秀那边瞥了一眼。长秀蹙着眉头,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道:“米五,先前听说主公有言许下,要把‘珠光小茄子’赏给你?”长秀侧转面孔,只见权六在那儿轻摇小扇子,低笑道:“这东西想都不要去想,又泡汤了吧?我要是你,死了这心,趁机求他多赏你几郡之地。”
“先前听宗及说,主公有意预作筹备,要为庆祝战胜本愿寺举办茶会,”旁边有人低声说话,我随长秀的目光转觑,但见柱下闲立一人,脸面笼罩在柱影里,仅现其腰挂的一束艳丽雉翎。“这次茶会将使用的名物包括:挂轴‘烟寺晚钟’、叶茶壶‘三日月’、茶入‘九十九发茄子’、茶碗‘白天目’和‘道三茶碗’、茶釜‘乙御前’、水指‘占切’、香盒‘平手合子’,无一不是稀世珍品。界町那边争着要出资参与这场盛会的豪商们讲,主公总共搜罗到的名茶器达到二百二十余品之多,料想有不少‘大名物’将会有望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且这将是一场很漂亮的茶会,主公说他要弄得漂漂亮亮,美不胜收,还将介绍特别的人物出场……”
这个名叫“友闲”的人说到此处,似乎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投来一眼。我不由得“噫”了一声,往墙影里躲避他那般若有含意的目光。
随着“永乐通宝”旌旗所及之处,不管是知名茶器,还是其它珍品异宝,往往落入那眼光疯狂之人的手中。这固然与他制霸京畿的威势有关,但也因为此公对于搜集名茶器有着超出寻常的爱好。在他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始终不遗余力的用尽种种手段搞到茶器和其它异宝,越是闻名、越是昂贵,他越是非弄到手不可,人们为他这种行为专门起了个名字叫“名物狩”。
尤其是他对于“大名物”的兴趣要远远凌驾于他对于茶艺之道本身的兴趣上,这其中的动机何在,在许多年后也是难解之谜。有人认为他是通过重新搜集散落各地的“东山御物”的方式来宣示取代曾经的室町天下、重新建立统治秩序。不过这种看法也牵强,毕竟他追逐的宝物远不止于茶器,包括良马、奇花异树、名剑宝刀、书画,甚至奇怪的石头。
然而对于胜赖辗转托人送来的宝刀和良驹,那位眼光疯狂之人却拒绝收下。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对大膳大夫生前总是“突然背叛”亲朋和盟友这一爱好的耿耿于怀,他选择了不原谅。而在这之前,其实他也曾经想要试图原谅。
由于大膳大夫信玄热爱背叛而与周边诸侯关系恶劣,尤其是与那位眼光疯狂之人。胜赖继位后也一直有上洛争夺天下的想法,首先于天正二年攻下清洲方面掌控的明智城,并且于天正三年攻击信长的盟友家康;但是在长筱之战中,信长的军队巧妙利用新武器火绳枪,而打败胜赖。经过长筱之战后,胜赖家急速衰弱,后来曾托常陆的豪强义重为中介,给信长送去战马和宝刀以示友好之意,被对信玄曾经突然背叛耿耿于怀的信长拒绝。
信玄病逝,遗命三年内不发丧,不随意征战。家康、谦信等探知信玄死讯后,做了多方试探。九月,家康夺回长筱城,委任信昌为城主,并将女儿龟姬许配之以示器重。为了报复,胜赖进攻东美浓诸城,并占领远江要冲高天神城。此时的胜赖家势力一度超过信玄时代,然而胜赖一味信任近臣胜资和长闲,也因此与信玄时代稳重的宿老不断发生冲突,家内不稳,埋下了不祥的种子。在三河那帮家伙的传说中,胜赖是有蛮勇之人,作战时常常亲陷战阵,让自己的周边不断成为战场,然而胜赖毕竟只是个猛将,而不是像他父亲一样的谋略超群。尽管如此,胜赖依然得到了来自信长的高度评价:“胜頼胜于信玄,不可大意。”
经历了长筱之败,胜赖痛定思痛,谋求家势恢复,不像长筱之战那样贸然出兵。这期间,胜赖整顿军备。在他写给家臣的《军设定书》中,他对家臣必配装备提要求首条就写上了“铁炮”、“弹药三百发”等语。由此,他开始了旗下军团的革新。但是革新需要耗费巨额的资金,而这对于此时的家势而言,实是难以承受。对此,胜赖把商人收编为家臣,利用商人为自己筹款,这在当时是极具新意且高明的手段。随着这一策略的实施,军备革新开始步入正轨。这些举措,信长当然不会没有耳闻。
一位意想不到的使者来到胜赖面前。这位使者传达信长的意思,说:“愿过往之事付诸流水,结和睦之谊。”这是由于那阵子,信长同时与义昭、辉元、本愿寺和谦信对峙,自感情势极其危险,因此,清洲方面希望能与甲州修好并提出了优渥条件:灭谦信之后其领土由胜赖任意处置。面对这一条件,胜赖考虑再三,拒绝了清洲的请求。同时为加强联盟对抗清洲,胜赖迎娶了关东豪强氏政的妹妹,也就是当年“河东雄狮”氏康的女儿。
胜赖拒绝了信长的友好请求之后,由于谦信公突然去世,春日山城陷入了争夺家主之位的“御馆之乱”。其中一方是氏政那边过继来谦信公膝下的养子,氏政请求胜赖出兵帮忙打败谦信姐姐之子景胜。但如此一来,春日山城等于成为了氏政那边的分家。在这种情况下,胜赖家难免处在清洲同盟、河东群狮两大势力的包围中了。
长筱之败后,胜赖已失去了与信长争锋的可能。而困守贫瘠的甲信之地,无异于坐以待毙。当此情势之下,胜赖掉头往关东扩张,乘势得到景胜这个盟友,代价是得罪了氏政。
氏政请他一同出兵支持自己那边的人入主春日山城,这让胜赖颇有骑虎之势,毕竟越后虽处内乱,但其实力依然不弱,虽然胜赖在五月二十九日出兵进入谦信的领地,但直至八月底氏政都不曾出兵,直到九月初氏政知晓胜赖收取了景胜的好处并且撤军后才开始进攻越后,可见氏政本就不看好他那边过继来的人,而更希望通过让胜赖去帮他往火里取栗,能让自己从中渔利。
胜赖在长筱大战中被清洲与三河联军击败之后,多少是被迫退出了争夺天下这场戏的前台,成了大家“割爱”的对象。从战败长筱到全家灭亡的七年之中,胜赖并非没有谋求东山再起,这七年他也并不意气消沉。不过,他起初联合氏政,出兵越后干预谦信公猝逝引发的家中内乱,最后默默回师,等于帮景胜赢得入主春日山城的机会,还彻底得罪了氏政,白白联了一场姻,这步棋遭人诟病为“虎头蛇尾”。
而对景胜方面的态度,胜赖的表现也是意味深长,到清洲同盟兵临城下时,面对景胜的援助,胜赖却回书婉拒,到死胜赖都没指望这盟友能为他做什么。
胜赖与景胜结盟,和清洲、氏政两大势力开战。他父亲临终的遗命,大概他已经忘光了。胜赖还收纳高广,扩大在上野的影响力,并且在天正七年七月派信丰攻下广木城,跟氏政对峙。天正八年,胜赖在三月于海战击破氏政的水军,六月时命令昌幸夺下氏政旗下的沼田城并消灭了沼田氏,胜赖也拿下了膳城、大胡城、山上城、伊势崎城,还让昌幸在几年间攻下中山、小川、名胡桃、沼田等许多座城池,在八月时和氏政再次对峙,天正九年十月策反户仓城主。这场为结盟对抗清洲的联姻,因一场别人家的内乱,演变成了两个亲家之间的恶战连场。胜赖还是很能打,并且用了昌幸这种老狐狸,让氏政这头小雄狮连连吃瘪。然而胜赖对三河与清洲方面的战事却不甚顺利,手上的高天神城被围困,他让人们看出已然虚弱到无能为力。
不仅是父亲临终的遗命忘光了,其实是钱花光了。胜赖继承的家,早就没钱了。
信玄公生前曾说:“人就是堤防,人就是城墙。”而这个家缺少的正是人。因此,在人口因战争锐减,生产因而大受影响的情况下,甲州金矿的枯竭,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在既缺人又缺钱的情势下,胜赖贸然打了长筱大战。其实在三方原之战后,大膳大夫家即陷入于清洲、三河和氏政这些强大势力所组成的“包围网”之中,处境十分尴尬。而大膳大夫家与清洲方面的实力态势也在加速彼消此长,清洲方面靠的是商业,而大膳大夫家依赖的是农业和矿业;商业的增长是资金的积累,而农业的增长是要靠领土的增加,加上信玄时代引以为豪的甲州金山的金矿储量不断减少,大膳大夫家不对外扩张领土的话,也就只有等着被清洲和三河蚕食。胜赖并不是那种甘愿坐以待毙之辈,唯一的出路就是先吞并当时实力最弱的三河、远江地区,然后再寻找机会和信长一决高下。
胜赖特意选择了在梅雨季节出兵,就是为了限制清洲军铁炮的使用,但这个决定需要付出代价:大膳大夫家的军队主要由农耕兵组成,而当时正处于农繁期,大膳大夫家的募兵受到很大的影响,只招募到一万五人,远少于三方原时信玄共出动的实际兵力四万五千人;清洲方面已经实行了兵农分离,军队由农民家中的二子、三子组成的佣兵为主体,并经常进行训练,其动员力和作战力自然不是大膳大夫家可比的,加上长岛一向众被弹压后,此时没有后顾之忧的信长要调兵遣将,已不像三方原时的捉襟见肘了。
胜赖不听老臣劝告,决定出击进行决战,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清洲军的新武器三千支国友铁炮,造成甲州精锐骑兵军团死伤惨重。胜赖逃回信州,而其家老臣名将大都抱定了战死的决心,昌景、昌丰、信房、昌次、信纲与昌辉等大将战死。随后清洲军夺回美浓的岩村城,信友被杀,胜赖家受到极大的打击。
此后,氏政请胜赖出兵援助自己的弟弟争夺春日山城,而景胜则以黄金一万两、割让一部分土地、娶胜赖的妹妹为妻建立姻亲等条件与胜赖结为同盟。加上三河兵进攻远江的胜赖领地,使胜赖决定采取居中调停的态度。然而在他率军撤出越后之时,景胜旋即毁约出兵,氏政的弟弟兵败自杀,这使胜赖与氏政的同盟破灭,在氏政看来,这种行为就是出尔反尔,完全继承了乃父惯于背叛盟约之风,而且更恶劣。因而氏政同意与清洲、三河一起夹攻胜赖。
“这都是什么人呀?”氏政捧着茶泡饭的碗,闻听胜赖收下景胜赠送的黄金然后撤兵,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这位妹夫会这样做。据说他扔碗,连自己心爱的茶泡饭也不吃了,惊怒交加的问道,“他收了钱就走?”
这事使我想起承芳的母亲曾提及一段跟我老家翁有关的逸闻:享禄三年,一个小胖子坐在榻上,啼笑皆非的说:“这都什么人呐?朝兴这老家伙为了讨好另一个老家伙信虎,居然强行夺取了我妈妈,将其送给信虎做小妾。信虎这老家伙一看我妈妈长得美貌,竟然毫不推辞,照单收下。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人呢?”
啼笑皆非后的享禄四年,这个名叫五郎的小胖子成为关东管领。由于父亲宪房六年前死去的时候,他才只有三岁,所以古河那边高基的儿子过继来替他当家。后因关东享禄之内乱而被追放,于是这个满脸啼笑皆非的小胖子继承山内其家的家督,不过他仍然对我老家翁信虎和“好哥们”朝兴干的那件事耿耿于怀。
“这都什么人呐?”年幼的关东管领啼笑皆非的说,“朝兴竟然把我妈妈抢去送给信虎当侧室,最可恶是信虎居然还高兴地说:‘知我者朝兴也!’然后毫不客气,把我妈妈收下了。从此我就失去妈妈了。更可恶的还有,从此信虎这老家伙称呼我为‘儿子’。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人呢?”
东海的老尼姑提起我老家翁和他好哥们干过的这桩荒唐往事时满脸鄙夷。至于那位啼笑皆非的小胖子,没人关心他是否找回了妈妈。毕竟他家最终也在他手中灭亡了,由于他儿子后来死于氏康之手,没有继承人,就把景虎也就是后来的谦信公收为养子,以及关东管领一职,连同其家系图、世传的重宝都让渡给景虎,让景虎正式成为其家的家督和后继者,他退出了关东争霸的舞台。
迎谦信为养子之后,他满脸啼笑皆非地早早出了家,剃发隐居,为当年被捕缚并遭氏康杀害的幼子诵经。本来过着岁月静好的隐居生活,却在谦信的两个养子争位的“御馆之乱”中,久未露面的这位满脸啼笑皆非之人带上氏政弟弟的幼子道满儿一同为了和解出面交涉,两人在前往春日山城与景胜会面的途中被景胜手下的士卒杀害,享年五十七岁。
此人一生都是啼笑皆非。他率领很大势力亦令自家灭亡。还有与氏康的战斗中没有胜过一次,据甲州留下的史料说因为他觉得氏康是小人物,总是把战斗交给部下,而自身没有出阵,最终造成灭亡的结果。虽然在天文十一年,他向鹿岛神宫奉纳的愿文中有发誓消灭氏康之言,然而毕生被氏康追打逃亡至晚年,却选择了站出来支持氏康之子继承谦信留下的未竟事业。
当年他亲生的幼子龙若儿被氏康捕杀。许多年后,他带着氏康的孙儿为了寻求和解而一同遇害。
他抱着仇人的孙儿被杀死在和谈途中的时候,大概也是满脸啼笑皆非。
“你注意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和自嘲。他躺在那里,无语而问苍天,”眼光疯狂之人发火之际,忽有所见,咦了一声,指着台边一个仰躺地上的小家伙,纳闷地说,“而且连裤子也没穿。这家伙是谁来着?”
“哦,那是秀吉新收不久的养子八郎,他没事就爱这样躺着,以嘲讽般的姿态,主动引怪……”泷川转面瞅了一眼,刚答没几句,后颈就挨扇骨敲打。
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他只是躺在那儿,哪有嘲讽谁?你就爱胡思乱想,‘珠光小茄子’就别再想了,地你也拿了。况且秀吉的养子还用你来介绍,他又不是光秀,收谁都是先问过我的,还领到我跟前去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小孩长这么快,转眼又大了一点。”说着,又伸扇子作势要敲打,泷川低头说道:“主公教训的是,老臣不敢想入非非了。”
光秀低着头,我留意到他背梁全湿了,汗水把衣服粘在那里。眼光疯狂之人转身瞥视,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存怨念。有流言说前次你攻下八上城,我却决意斩杀秀治和秀尚,结果在交换人质前惹恼了他们的家臣将你的母亲杀害。还说未必是你真正的母亲,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毕竟是个娘。然而这般无稽之谈让我听了恶心,还感到可笑。你送母入城?当时八上城让你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胜利方的主将要换取敌方城主出降,居然要动用到自己的母亲当人质,合不合常理?你们脑子坏了才编造这类故事抹黑我,就像三河那谁撒谎说我让他杀自己妻儿,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杀害妻儿老母了?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光秀忙躬伏道:“那些都是无聊浅薄之辈乱编来消遣咱们的戏曲之作,憎恨我们的人什么伎俩都用了,其实不值一哂。乞望主公明察!”
“我当然明白,”那眼光疯狂之人冷哂道,“不过有人说,当初义昭以二岁的儿子为人质表示投降。可是我并未因此原谅他,还把义昭流放了,听说你对我的举措愈加愤怒与担忧。然而你只埋在心里,是不是呀?”
光秀惊恐道:“谁说的?哪有这种事情?忠臣不事二主,天上没有两个日头。自从跟随了主公,我这心里就踏实了。从此不再抱有其它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主公,搞定天下。”
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你想帮我搞定天下?好啊,先搞定你笔头家老利三的亲戚,摆平四国,帮我搞定那个不肯降服的元亲,怎么样?”光秀伏首说道:“我一定努力去做。”
“努力去做?”眼光疯狂之人听了又提扇敲打,恼道:“做你的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光头,平时戴假发,四处结亲家、认亲戚,拉拢关系,连甲州那边都是你亲戚,对吧?你认他们干什么?我帮你求得赐姓惟任,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最近还准备让你当我家的御食奉行之职,连我吃什么饭菜都归你这秃子来管,赐给你的封地一块又一块,奖赏比谁少?你还不满意?不喜欢就归还给我,光着脑袋去山里出家当你的和尚去!”
光秀假发落地,被打出了秃头的本相。他忙不迭去捡起来戴回头上,慌乱中却戴歪了,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得许多人发笑。便连那眼光疯狂之人见了也似觉好笑,提脚一踹,却只在光秀头上虚晃一脚,踹去旁边,踢得那个在旁笑出声的家伙吃痛叫苦:“哎呀,你踢到我刚才采木耳受伤之处了……”
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叫你去练骑射,你却去采木耳?踢你一脚还算轻了!”
自从先前跟随一大伙人进来,我就忙着寻觑有乐的身影,此时听到有一个声音似是他,心中惊喜:“啊,他也在这儿。不知他有没有遇到我遇到的奇遇?”
眼神疯狂之人又以目光寻觑而来,我缩头藏进柱影后边,但见他望向人丛里一个巨大脑袋,刚抬折扇指去,好几个高鼻深目之人就过来了,施礼拜见,和他打招呼,笑问:“右府大人,这会儿马上就要开练了吗?人怎么又这样多?”
“人是很多,”那个名叫友闲的人忙迎上前,说道,“没办法的事儿。每次右府大人一露面,往往会吸引来许多人。还好更多人不知道我们在新盖好的戏棚里排练,却都急着涌去新剧场那边。”
高鼻深目之人摇头道:“我们也以为是在新剧场里排练,刚刚带着唱诗乐班赶到那边去了。右府大人没久等吧?”
“没有,他忙得很。”友闲微笑道,“也不觉得等候多久,说话间你们就到了。”
眼神疯狂之人瞪他一眼,唰的打开折扇轻摇两下,冷哼道:“今天又玩什么花样?”
“没花样,”高鼻深目之人笑道,“老样子。戏呢,还是那一出。”
旁边一个笑咪咪的金发家伙补充道:“就是你被刺杀那一出。”
光秀一听,忙转身去人丛之中寻找有乐身影,急道:“谁跟我换一下角色演?”有乐往后边退缩,咋着舌儿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可你那歌辞和对白太多了,我怕记不住……”
光秀着急道:“然而我一把年纪,怎能演这么年轻的人?你看我头都秃了……”有乐退避不迭的道:“你头秃,我也秃头呀。不过我听说你前几天是赌气要出家,才剃光头的……”光秀焦灼道:“就算不看在大家都秃了头的份儿上,你也该念着我前几天送给你一个那么漂亮的假发套的情面,帮帮忙吧,兄弟!”
有乐伸头瞧了瞧歌本儿,就摇脑袋后退,说道:“不行!然而看在你送给我一个那么漂亮的假发套的情面上,这便提醒你。趁戏没开始,不如赶快去跟我哥换角色来演,我看这个办法还差不多。赶紧去,他在那儿等着你呢。就是那谁谁谁谁,他也是口水多过茶,不怕对白多。”
长秀在旁捻着颔下微须听着,冷笑道:“你让他去跟主公换角色,换成光秀演那个恺撒,然后主公和我们大伙儿都向他行礼,这合适吗?”
“人生如戏,不过戏里拜一拜没什么不合适的,”有乐转身掩着嘴笑道,“我看他也想扮更嫩一点儿的,你去告诉他,演侄子或外甥更年轻更嫩,这个角色更合适他。你看他换不换?”
“不换!”光秀拿着歌本犹犹豫豫地还没凑近,就被撵开了。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当你外甥?还让我喊你几声舅老爷?想得美,滚你的!”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哼吟:“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等一下!”眼光疯狂之人立到光线照映之下,酝酿感情到最充沛处,刚要徐徐转面,突觉不对,恼道,“过场音乐怎么变了?先前我和长秀一起设计的‘感叹人生’主旋律去哪儿啦?谁给篡改成这样,哪来的什么霓裳破衣曲?”
秀吉硬起头皮爬出来回禀道:“哦,是这样的。由于连着好几天作为乐班协调者的恒兴大人心神不宁,并且多次缺席,他们就拉我来顶上。临时救场没办法,我只好拉有乐来帮忙,弄了些锦上添花的新意思增加进来,这支霓裳羽衣曲我还特别找了西域或者哪儿的胡姬到时候会抱着琵琶艳光四射地出场表演她独特的肚皮抖动之舞……”
眼光疯狂之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手伸向信孝,见其愣没会过意来,就啧一声皱眉道:“茄子!”信孝探手从腰后拔出一根茄子,犹豫地呈递上前。眼光疯狂之人拿去刚要朝秀吉扔出,忽似觉察气味可疑,就拿到鼻前闻了闻,皱眉瞪信孝一眼,随即瞄准秀吉,把茄子投掷他脸上。秀吉本要摆头闪避,似又一转念,将脸迎向飞来之茄,啪的打出眼汁儿,叫苦之际,只听那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只要我设计的主旋律,谁让你们胡乱窜改成这种变调曲?再给我听到一次,当心我立马让你的人生变调!”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吟唱:“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大脑袋的信雄越众出列,手摇一支赋写《楚辞》语句的纸扇,仰天问曰:“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我听得阵阵激灵之际,眼光疯狂之人将手又伸向信孝,后者会意地探手从腰后拔出一根大茄子,麻利地呈递上前。眼光疯狂之人纳闷地瞥他一眼,啧然道:“还有没有更大的?”信孝点头说有,随即从股后拔出一个更大的葫芦瓜,双手捧上前去。
眼光疯狂之人伸鼻闻了闻,皱着眉头又瞪信孝一眼,随即接过葫芦瓜,抱着瓜往人丛里寻觑秀吉的身影,口中冷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秀吉见躲不过,连忙蹦着舌儿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有乐说这首隋末唐初诗人王绩的佳作《野望》最合我们身处清洲乡下这种朴素清新、安详宁静的氛围。此诗描写了隐居之地的清幽秋景,在闲逸的情调中,带着几分彷徨,孤独和苦闷,尤其是以‘欲何依’的心理描写来抒情,不仅情景交融,最重要是问出了何去何从、何所依靠的这种徘徊不定未知该归依何方之心情,借以抒发自己的苦闷与徬徨。听了有乐详细而耐心的讲解,非但让我想起一位佳人,还使我想到了许多,包括我们各自命运和前途的何去何从……”
这番话堪堪说到连我听了也有感触之处,他脸上就被葫芦瓜飞来打个正着。秀吉叫着苦倒地,只听那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你给我当心,下次再砸你脸上的就不只是瓜了。”说到这里,转面向旁投以一瞥,问道:“对吧,信孝?”信孝点头道:“对,我这儿还有航海家送来的大菠萝。”目光疯狂之人诧异地瞪他一眼,随即拍手说道:“大家继续。我要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玩出来……”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哼吟:“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大脑袋的信雄接腔儿蹦跳道:“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我听到藤孝在后边以折扇遮着嘴低声说:“你不懂吧?这是右府大人特意为他们排练的歌剧添加的开场乐曲,以增厚剧中人物回顾平生的沧桑感……”旁边那个圆头圆脑的家伙语如闷雷般的咕哝道:“什么时候安排我出场啊?”
藤孝啧然道:“还未得隙儿向右府大人介绍你呢,怎能急着出场?”那个圆头圆脑的家伙语如滚雷般的嘟囔道:“可是我渴望登台……”藤孝急道:“小点声!别被右府大人听见了,这会儿他心情不一定好到能跟你飙歌……”
“等一等!”目光疯狂之人突然抬手朝信包他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信孝连忙捧出菠萝。秀吉见状,脸色都灰了,正愁没地方躲,却见那眼神疯狂之人转身朝台下投觑,拿着折扇指过来,发声叱喝:“我看见你了!你以为藏进人堆里就能躲过我犀利的眼光?”
我刚想扔下勺子溜掉,那眼神疯狂之人抢过信孝呈献的菠萝,端在手上闻了闻,皱着眉头瞪信孝一眼,随即举起菠萝往台下抛掷,口中喝叫:“说你呢,看什么看?”
恒兴躲闪不及,被菠萝扔来打个正着,叫一声苦,望后便倒,连怀里揣的书都飞出来了,啪的打在其畔一个又圆又大的脑袋上,随即掉在那个圆头圆脑之人的旁边,那人咦了一声,俯身正要捡起翻看,藤孝说道:“他看的是殉情书,爱得死去活来,然后一起死那种。不合适你。”
圆头圆脑之人拾起书,咕哝道:“你怎么知道我爱看不爱看?”藤孝啧然道:“谁不知道你爱看逗人发笑的书,捧着书坐在那里笑得全身上下每一块肥肉都在剧烈抖动,最后又笑到抽筋,痛苦得死去活来……”圆头圆脑之人拿着书轻手拍了拍,递给恒兴,只听台上那眼光疯狂之人叱喝道:“你躲在下边干什么?歌也不唱、班也不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恒兴晕头晕脑地爬去台上,浑似未觉头发蓬乱,眉头深锁,率领一门众低唱:“劝君及时行乐,毕竟人生苦短,岁月何时饶过谁?当初那些青涩脸庞,转瞬不复存在,徒剩下内心阵阵唏嘘……”信雄出列独自哼叫:“哎呀疼疼疼疼疼!”
有乐忙推信孝,小声说:“该你接着独唱一段了。”信孝转头说道:“我……我怕怯场唱不出来,要手里拿着个东西才能唱出声音。”有乐啧一声催道:“拿什么都随便你,赶快去唱!”
信孝拿个茄子握在手里,满含感情地对着茄子张开口唱歌:“你是他若众,他是我若众,我是你若众,大家互为若众。你御幸我,我御幸你,他御幸你,我御幸他,他又御幸我,想要就要啊,不要想要又哀怨。”
眼光疯狂之人的神情似是越听越纳闷,转头只见恒兴眉头深锁,率领一门众接着又唱:“劝君及时行乐,毕竟人生苦短,岁月何时饶过谁?当初那些青涩脸庞,转瞬不复存在,徒剩下内心阵阵唏嘘……”唱到这里稍微停顿,随即众人齐声叫道:“哎呀疼疼疼疼疼!”
眼光疯狂的家伙转面怒视之时,秀吉早躲开了,手指着有乐在那里笑弯了腰。眼光疯狂之人逼视过来,有乐朝我一指,笑道:“这小调儿是她那天随口哼唱被我听到的。”
我转身就跑,眼光疯狂之人跳下台来,竟还真就在后面追赶。众人全愣在那里,皆似不明何以如此。
眼光疯狂之人追得越急,我跑得越快,一前一后,在众人愕望中不意已奔出好远。又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恰值车水马龙时候。眼光疯狂的家伙追近身后,就要伸手捉到我之际,忽然一队快马奔驰而过,我仗着身法巧捷,先闪身穿过去。眼光疯狂之人也不含糊,只见他不慌不忙,发足蹬树,借势纵起,左手提着袍裾,右手握着折扇,凌空高跃,腾身翻转,从那队快马上方翩越而过,眼看其身影已迫近我背后,不意又迎面飙来一大群奔骑,眼光疯狂之人折身往另外方向飞扑急避,啪一声大响,好像撞到了东西。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只见眼光疯狂之人撞在嵌靠土坡陡壁那面厚厚的大牌子上,磕陷出一个凹窝,随着闷声呻吟,徐徐滑落。身上掉落之物坠撒满地,其中有:手铳、袖炮、短刀、贴身衣裤、木屐、诗笺、和歌集、千里镜、还神丹、天香提神丸、银杯、丁字布、或许还有水指“占切”、香盒“平手合子”之类珍品,以及传说中“白天目”、“势高肩冲”、“货狄”等名品……
匆忙之中,我随便捡两三样小东西就跑开了。经过那块牌子旁边,我仰头看了一眼,只见牌子上的“天下布武”大字显得褪色许多,那幅作为背景的形势图已模糊难辨,隐约可见血红色的箭头从清洲起始,依次指向岐阜,接着指向安土城,再往后指向哪里,仓促间没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