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从拾得的八菱镜瞧着我往窗外看到我自己在荷花丛里探出脑袋,悄觑映影碧莹的水面,恍然瞅见我在前边垂柳荫探头投眸,望向我在亭子里抚今忆昔的身影,闻听我抱着年幼的由罗凭栏述说陈年过节的往事,一个诡异的老女低垂着眼皮从亭柱后冒出来,躬拜着说道:“那年重阳节,家中就只有云光院殿下你一人是钦封‘从一位’的身份,秀忠公在世时还不是。他是过世后才追封为‘从一位、太政大臣’。而你当年就已经是‘从一位、民部卿’这样尊贵的公卿品阶。不过一时记忆迷糊了也没什么,要说迷糊,没人比我家那位一铁公更迷糊。”
我还没迷糊到不认识她,这个老女就是稻叶一铁的外孙女阿福。她年幼时患天花,脸上留有许多麻子。长大后她嫁给亲戚稻叶家的养子。她父亲利三本来侍奉稻叶一铁,受到一铁的冷遇后改投光秀,成为心腹家老。据说利三的母亲是光秀的妹妹,而他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元亲。不知道利三后来又怎样成为光秀的表兄弟。总之,利三娶稻叶一铁的女儿阿安为妻,生下女儿阿福,就是后来秀忠儿子家光的奶妈“春日局”。
宽永六年,奶妈阿福以将军家光的名义以及某个贵族义妹的头衔前去觐见皇上与他的中宫,亦即秀忠的女儿。但历来的规定是只有“从五位下”以上官位的人才能入宫晋谒皇上。而阿福当然不可能有“从五位下”以上的官位,可是迫于幕府的压力,皇上不得不接见了她。为了给予接见的资格,皇上赐她“春日局”之号,授封“从三位”。
由于她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官阶的,只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一个乳母,却前来皇宫见驾,这让皇上与许多公卿视为是种羞辱,认为家光没有把他们的权威放在眼里。其实她奉家光之命拜访朝廷,目的是态度强势地劝告皇上让位给秀忠的女儿为皇上所生之女“内亲王”。皇上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但他又无力反抗,只有愤然退位,秀忠的外孙女未满六岁就接受她父皇让位。于是,年幼的女皇在我和她母亲陪伴下登基了。
不过,当初我在有乐他们家看见稻叶一铁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他外孙女阿福将使稻叶家后来飞黄腾达。就连这位奶妈为稻叶家生养的儿孙们也在幕府纷纷得势。
稻叶一铁自从跟随信长上洛,从来凭借苦战立功累累,因而在清洲军中更有着与“尾张众”分庭抗礼的实力地位。由于他女婿利三改投光秀,一铁执拗地跟光秀闹别扭,在他主公信长跟前闹个没完,最终闹到光秀崩溃。利三死掉后,一铁发现曾经被信长放逐的安藤父子趁“本能寺之变”带领一族五百余人返回来抢他的旧领地,受信长所封得到那片领地的稻叶一铁大怒,率部前去激战,打败这位“美浓三人众”的老伙伴,安藤父子战死,其一族自杀。后来一铁又为领地境界纠纷,与恒兴发生争执。秀吉帮他从朝廷获得赐封三位法印,又给了他近五万贯之地,一铁才肯接受秀吉调解,勉强停止吵闹,七十四岁于隐居中逝世。一铁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只是他的耿直与卖力,尤其是他顽固的重复动作,特别难忘。
“瞧,他被炸倒之树压在底下,”高次他们指着那簇倒塌的小树堆儿,张望道,“人家一积见势不妙就躲开了,凭稻叶一铁的本事。明明能一下子掀开那些树蹦出,他偏偏来回折腾,重复把自己压回树堆里面,捣鼓半天才爬出……”
一个黑乎乎之物冒着烟滚动过来,有乐低头乱瞧,不安道:“一积,你还没‘挂’吗?又丢什么东西过来啦?”
高次拿着伸缩自如的剑指向他身后,说道:“这个不是一积扔过来的,是刚才从树上跌落的家伙扔的。”
“没错,是我扔的。”那个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甲贺流的好东西,泷川一积没学会。尝尝我这枚‘无花果’味道如何?”
“‘无花果’也是甲贺流的吗?”庆次瞅见那物冒着烟从他脚边滚过,愕问,“你跟谁学的呀?”
“传说猿飞佐助是居住在信州鸟居峠的山林隐士鹫尾之子。”季通皱眉说道,“一天傍晚在林中与山猿追逐嬉戏时偶遇甲贺流高手白云斋,并拜其为师学会甲贺流忍术。同他的名字‘猿飞’一样,他有像猿猴一样在树上攀援飞跃的本领,来去无踪;而且他徒手格斗的武功也很好,人们根本无法捕捉他。不过我看他样子真的不像年轻人……”
“样子会骗人,”那个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庆次看上去像年轻人,其实他比利长的父亲利家还大了好几岁。一积看上去很衰颓,其实他年小得很。我自幼生活艰苦,长得急了。唉,人这一生哪有多少真正幸福可言?还不就是出生、受苦、死掉?”
庆次与季通相觑之间,皆有同感,唏嘘道:“还真就是这样。一出生,就吃各种苦,然后死掉。”
“区别在于,”名叫利长的束发蓬松小子从胁下拔出佩刀,挥向佐助,冷哼道,“各人死法未必一样,而且早晚有别,或快或慢。比如你这家伙就会死得比我们早,脑袋还会掉下来!”
那个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它滚到谁脚下了?”利长低头瞧见脚下冒烟,惊叫一声:“哇靠!”匆忙跳开。
秃老头拖着一支沉甸甸的厚重铁剑,步态蹒跚地走过来,眼见那物滚近他脚下,便拾起来,语声铿锵的说道:“又是这种东西?”众人见状连忙后退开去,有乐惊啧一声,说道:“怎么又给稻叶一铁捡到这种危险的东西?万一他又重复动作,岂不是要爆大钁?”
秃老头哼了一声,说道:“我死也不会再重复自己!”俯身将那冒烟之物又放下来,抬脚欲踢。有乐忙问:“你要踢去哪里?”秃老头又将那冒烟之物拾起来,说道:“先前不是说,踢给幸侃吗?”幸侃不安地咕哝道:“我是无辜的。”
有乐指了指那个名叫佐助的家伙,说道:“情况有变化了。踢去给这个家伙才对!”秃老头将那冒烟之物又放下来,抬脚欲踢,却又忍不住拿起来瞧了瞧,被火绳烫着了手,吃疼缩指不迭,那东西掉地乱滚,喷出大团烟雾弥漫,有乐捂着耳朵跑开,一头撞在树上。
高次在浓烟中咳嗽道:“它滚去哪里啦?全看不清了。什么时候才爆啊?”
“都说‘样子会骗人’啦!”那个名叫佐助的家伙桀然笑道,“不会开花,才叫无花果。它只放烟雾,不会炸开花!”
趁烟雾迷朦,披发垂面之人揪着我往树丛里疾窜,然而颈后一刃追临,依仍不离不舍,任凭他怎般变换身法,总也摆脱不掉。披发垂面之人桀然道:“非要拼命吗?”
“蒲生大人,让一让!”随着尖锐磨擦之声,秃老头拖着沉甸甸的厚重铁剑,步态蹒跚地走过我愕望的眼前,一步一杀机,挟带巨大杀气,语声铿锵的说道,“要拼命,有我就够了。”
语毕,秃老头拖剑而行,从我跟前踉跄走过,突然转身抡剑劈来,其势凛凛。
名叫佐助的家伙翻手之间,又从袖内滚出数枚蹦跳撒烟的小黑球儿,在众人愕觑之间噼啪爆闪耀眼的炽光。
秃老头眼为之炫,不觉剑势稍缓,披发垂面之人腾身提脚往剑锷疾点一下,借势翻纵更高。秃老头被蹬得手腕一沉,剑势去偏,霍然将一棵大树削为两段,剑势仍刹不住,接连又斫断两三簇矮树。耳听得有人提醒了一声:“当心甩手剑!”秃老头抬眼只见披发垂面之人从半空中甩手撩芒,荡落一道迅若闪电的剑光。
究因大剑沉重,秃老头抬起招架不及,眼见掠刃临喉,树后翻出一个草笠遮眉之影,从肩披的草编斗篷内挥出一道疾芒,迎向披发垂面之人撩来之刃,叮的互磕,我眼前有火花溅闪。
披发垂面之人赞了一声:“千贺,好剑术!”甩袖旁击,接二连三撩断数株树,趁身后追临的剑芒和人影顷遭阻碍,发足踢点树臂,籍借树枝反弹之势,挟我高纵苍梢。我仰面只见一影掠月,先已腾上夜空,转面嘿一声笑:“你们要打甲州?不怕死就来!”朝下边撒出一大片寒星点点般的飞芒。
我心下暗异:“猿飞佐助果然了得,不过他这样雨点般抛撒暗器,底下的人会不会遭殃?”却听叮叮之声乱响,那些飞闪的寒星纷纷荡开,一道剑芒如影随形,掠空骤近。
披发垂面之人凌空连环飞踹数下,从追临颈后的剑梢疾窜开去,提着我衣领子的那只手忽沉,我随之坠下。眼看要摔个结实,一人从烟雾中探手,将我拎在半空之中,脚离地面不足数尺。我低眼一瞅,惊咋了嘴儿道:“好险!”转面瞧见肩后有只断手仍抓衫未落,我吓一跳,忙挣甩开去,不安道:“谁的手?”
“还能有谁?”幸侃语如闷雷般的声音在耳后咕哝道,“殷灭败武功那么高,却忒过托大,竟然在蒲生剑下丢了一只手,委实出我所料!”
“蒲生的剑下亡魂不少了,”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伸棍子戳了戳掉落于地的半截断手,蹙眉说道,“殷灭败该庆幸他只掉了只手,没丢了命。”
随即抬眼投来,低哼道:“你呢,幸侃?”
幸侃似觉颈后一寒,不由胖脸憋紧,随着喉间噜噜闷响,缓缓地把我放了下来,徐徐转面觑向身后,嗡声嗡气的咕哝道:“蒲生,我身后是你吗?”
他刚费劲地扭脖转面,额头就啪的挨了折扇一记敲击,打歪了大脑袋上那顶根本就尺寸不合的儒冠。
一人从雾中走近,眼光疯狂而觑,没等幸侃扶正脑袋上罩着的小儒冠儿,提折扇又敲了敲其头,睥睨道:“又背着我在这里搞三搞四,是不是呀?尤其你这个胖子!什么扮相啊?”
“儒雅吧?”幸侃转身给他瞧肩后挎背的小藤篓儿,语声浑厚的笑道,“落榜归来的书生秀才样子,潇不潇洒?我觉得比你那瓜皮帽儿形象好看很多。先别生气,这儿还有幅画要送给你……”
“什么画?”眼神疯狂之人瞪着幸侃的文生模样,皱眉瞥我一眼,见我抿嘴在旁,他冷哼了声,问道,“刚才我错过了什么好戏?胖子有没搞鬼呀?”
“看,歌仙!”幸侃从藤篓里掏出画轴展示,伸到眼疯之人跟前,挡住其视线,嗡声闷响的说道,“这是三十六歌仙之一。我专门带来给你收藏的,美吧?”
眼神疯狂之人诧异道:“这是歌仙吗?怎么画的眉眼和仪态跟我旁边这个妞儿瞅着神似?”幸侃瞅我一下,似有同感,点了点头,咕哝道:“我看美女都差不多一个样的了。其实还是丑女好认,千奇百怪。你是没见过我老婆,忠真他妈妈是斗鸡眼……”
秀吉挤过来探眼而觑,边瞧边问:“这幅画儿,你先前藏在哪里的?”幸侃偷眼扫觑周遭,没瞅见刚才使他颈后一寒之人,似自纳闷,徒惹喉中噜噜乱响,他移转了目光,朝我投来不甘心的一眼,咕哝道:“藏物之术,我也会一点啊。不然多少私房钱都给老婆搜刮去了,哪有余钱追求风雅?要知道,追求风雅很花钱的!需要买这么多东西这里送那里送……”
“追求风雅是很花钱,”眼神疯狂之人收下画像,冷哼道,“不过养这么多废物更花钱。先前是谁在那里瞎起哄,乱嚷嚷说干掉了殷灭败三个徒弟的?害我跑去山坡那边白跑一趟,啥都没看到。又跑回来这里,仍是啥也没赶上。刚才这里有什么热闹来着,感觉硝烟味很浓的样子。谁跟谁打,打起来没?”
“很精彩!”利长忙回禀道,“猿飞佐助和出云阿国先后被我们打跑了,庆次作战英勇,值得褒奖。但更精彩是蒲生大人一出手,重创了殷灭败那般厉害的人物。并且我们大伙儿还在长益公子率领下一起联手奋战,遏制了伊集院忠栋的搅局。虽然这胖子幺蛾子不断,不过我们在泷川大人孙儿一积的二踢脚火力辅助之下,总算没让他占到便宜……”
“所以我让长益这小混蛋率领你们这班年轻一代准备跟随信忠去打胜赖,这个决定是英明的。你们要继续努力呀!”眼神疯狂之人闻言高兴,环顾左右,睥睨道,“他去哪里了?”
庆次光着身挤出来,撅股趋前说道:“我在这里!”眼神疯狂之人挥折扇啪的把他打开,冷哼道:“我问的是,长益在哪儿?啧,就是你们所谓的有乐!”
有乐满头灰土的从树丛里爬出来,懵着眼问道:“什么事呀?”
“你今天立了首功,”眼神疯狂之人踹开碍路的那个名叫一积的焦黑矮小家伙,上前拉有乐起身,伸手拍掉他兄弟肩头沾着的落叶和灰土,目含赞许之色,说道,“率领蒲生等一众年轻小辈奋击退敌,重创了甲州的殷灭败、干跑了昌幸家的猿飞佐助,并且还活捉了义久和义弘兄弟他们家够重量的人物伊集院忠栋,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居功甚伟。你说我该赏你什么呀?”
“啊?活捉?”幸侃闻言不安地咕哝道,“其实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路过看热闹。幽斋,你可要帮我说话。幽斋,你在哪里?”
“他对这个幼弟太好了,”藤孝在我后边以折扇遮嘴,小声说道,“刚才听其言外之意,竟然把蒲生这般人物也置于有乐之下。而且有乐这么多年从不干正事儿,他也不以为忤。难怪有一种不靠谱传闻说有乐其实是他偷偷私生的儿子。不过我觉得这根本不靠谱,那只是一种纯粹的手足情深……”
有乐犹豫地问道:“这样就有赏?”眼神疯狂之人拍其肩膀,点头说道:“论功行赏,那是一定有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有乐瞥我一眼,迟疑地问道:“那……可不可以留我守家,不带兵去打甲州?”
“这怎么行?”眼神疯狂之人低哼一声,随着有乐的眼光,也瞥了瞥我,随即移目瞪视他兄弟,以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你要留她住下来死心塌地当我们家女眷,就得先去灭掉她家。包括夫家和娘家。我们家都这样干,你也不能例外。”
有乐闻言又苦起脸之际,信雄越众而出,挤上前挺着胸说道:“我最仗义了!不如派我去灭掉她家,包括夫家和娘家一个不留。然后让我把弦续上……”
没等他说完,眼神疯狂之人伸来折扇,敲其嘴巴,摇头低哼道:“闭嘴!你伊贺那边捅出来的漏子还没完全搞定呢,先不要想续弦的事情,继续搞定它!”
随即转面扫视众人,目光一沉,凛然说道:“伊贺是鬼魅之国,把他烧光杀光。”
由于领地交邻疆界纠纷争拗,信雄在伊势建造丸山城作为攻打伊贺的桥头堡。伊贺的地侍们先发制人,抢先发动攻击,赶走了信雄派去筑城的泷川家高手雄利,放火烧毁了丸山城。据说这下本来就被信长身边的人看不起的信雄更加遭到了其他家臣的轻视。
信雄率领大约一万人,兵分两路,突入伊贺。在百地三太夫的指挥下,伊贺的忍者军团很聪明地避免与信雄的部队正面交战,而是扬长避短,采用拿手的忍者战术,不断地向信雄军发起袭扰。道路上,山林中,伊贺忍者神出鬼没,仅只一天,信雄便在山地战中遭到了伊贺的迎头痛击,损失过半。败仗回来后被他父亲斥责,认为他擅自征战,还打输了,有损清洲军的威名。
信长在搞定了石山本愿寺之后,腾出手来,着手消灭伊贺。
清洲大军四万多人,由信长亲自领军,率领长秀、泷川、蒲生等骁将,兵分五路进攻伊贺。信雄也率领了大约一万三千人参与。伊贺之地,人口约两万,总兵力不过四千。在这种情况下,伊贺似乎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只有死战到底。伊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僧侣忍者,全都与清洲军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伊贺忍者仍是采用了拿手的忍者战术,但信长对忍者的战术早有准备,并加强了戒备,再加上有伊贺叛徒的协助,加上巨大的兵力优势,伊贺各地的忍者家族相继战败,一个个堡垒先后失守,到处都有火焰在燃烧,到处都有杀戮在发生。忍者,百姓,僧侣,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个倒在了血海之中,伊贺成为了一片焦土。
最后在柏原城,忍者聚集了最后的两千余人。信长以三万大军包围了这座小城。就在大家都认为第二天就能攻灭这小城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伊贺忍者居然向信长投降了。更出人意料的是,信长居然爽快地接受了忍者的投降而没有赶尽杀绝。原因为何,无从所知。
清洲军终究没有把伊贺人赶尽杀绝,但伊贺毕竟还是受到了毁灭般的打击,为首的“三上忍”,除了服部家早就离开伊贺,另外两家中的百地三太夫战死,藤林不知去向。当地的忍者联盟也被摧毁,大多数忍者不得不亡命他乡,伺机复仇。
“我没赶尽杀绝,他们不感谢,反而要报仇。你们不要收留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眼神疯狂之人伸出折扇,抬手指了指,冷哼道,“尤其是光秀。听说有些伊贺忍者通过你的家老利三暗中牵线,有意投靠你。忍者的密信我拦截了,说什么对你寄以厚望,无非想利用你向我父子复仇。站错队没好果子吃,不要上他们的当!”
光秀惊出一背梁汗,连忙拉着女婿信澄,跪伏道:“主公明察,我绝对不会跟他们蛇鼠一窝。”
抬眼瞥一下主公神色,随即趋趄往前,低声又道:“诚如主公所知,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了,附近应该尚未清理干净。甲州和无衣流那几伙人未必全都甘心离开了,树上可能还有忍者暗伺。须要清理一下。”眼神疯狂之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光秀侧转面孔,悄朝身后做个手势。
随着大片桔梗旗攒然涌现,只见一个银甲青年率领众多持火铳的兵士影影绰绰地分布在林雾之中,齐朝树梢轰然发射。几乎每一株树上都挨了轰击,落叶纷洒。
过了好一阵,我才耳嗡渐息,秀吉在旁转顾,不安道:“光秀,没想到你带了这么多兵分布在左近。”
“彼此彼此,”光秀抬眼瞧了瞧他的神情,拾起坠落身旁的一只插有箭矢之鸟,轻手投到秀吉脚下,移目望向更多插有箭矢的鸟雀坠树,说道,“你不也一样?甚至带来清须这小地方的兵比我还多……”
名叫如水的蜡样面孔之人提来几颗人头放置于地,见秀吉投以询问般的目光,便躬了躬身,禀道:“殷灭败的三个徒弟,首级在此。”
秀吉喜道:“主公啊,你看如水他们多利索,说话间就把首级给你提来了。”
“这就奇了,”光秀抬手示意身后一个银甲武将拎出几颗人头,蹙眉说道:“我这儿也取获几颗首级,却不知谁才是殷灭败的徒弟?”
“你们当心了啊,”权六唰的打开精致折扇,从我身后转出来,上前察看双方齐呈的首级,皱眉说道,“有谁乱拿无辜百姓的脑袋来充数领功,在我们这里是重罪不饶!”
随即咦一声称奇,抢过旁边的火把照了照光秀那边所呈首级,又打手势让人提灯笼靠近,凑眼细瞧,纳闷道:“光秀啊,你是挖坟去了吗?”秀吉也凑过来瞧,幸灾乐祸地说道:“到底还是老爷子眼神儿好,看出光秀这边有问题了是吗?”
“问题大了去!”权六推开秀吉,啧然道,“唉呀你别挡住光线!主公快看,这里边竟有一颗死人头显然是‘三好三人众’之一的岩成友通!”
“啊?”光秀原本端然自若地以冷笑的眼神瞧向秀吉,闻言吓一跳,变色道,“怎么可能呢?”
“对呀,这怎么可能呢?”秀吉似亦感到难以置信,不顾权六推搡,连忙又挤上前探眼而觑,口中惊呼道,“真的很像三好家臣友通,此人享受三好同族待遇。参与袭击义辉后与久秀敌对。后因支持义昭被咱们军队攻杀。记得早就死了吧,怎么这颗人头好像刚割的一样,血肉还很新鲜……”
“怎么会是他?”眼神疯狂之人不觉展扇摇了摇,愕觑道,“光秀啊,弄虚作假就不好了嘛!你是不是刚去挖了三好家的坟啦?”
光秀忙趋前分说:“哪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细瞧其中有谁,他们就呈上来了。这几颗人头都很新鲜,应该是我女婿秀满他们刚割的,是吧秀满?”
“刚割的确是没错,然而……”权六拿起另外几个首级挨个细瞧,越看越神色疑惑,皱眉说道,“这都应该属于已死去多年的人。除了友通之外,我还认出另外一个是三好家的近侍。记得好像是跟随政康身边左右不离的那个小白脸,他唇下有颗大痣,此人模样很好认。”
“这就奇了,”秀吉捧过那颗惨白的人头凑近火光来回瞅,难抑纳闷道,“所谓‘三好三人众’不是早被我们干掉了吗?怎么会又死而翻生,跑来这里被光秀再干掉一次?”
“大惊小怪,”长秀捻着微须,丹巾羽带飘飘地立在不远之处的树下,若有所思的说道:“有什么奇怪?当年我就说了,你们高兴什么劲儿呀?‘三好三人众’虽然战败,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尤其笔头家老长逸,以及政康,那时你们谁看见他们尸体了?长逸是三好三人众之首。最早跟随长庆,转战近畿,成为家中笔头家老。长庆死后密谋杀害义辉将军,后来曾逃往四国,投靠元亲他们家,继续与我们做对。失败后你们有谁找到他尸骸了?至于政康,传闻他会秘术,战败后躲去了昌幸家中,也不知真假。这会儿倘若便连传闻死于刀祢坂之战的龙兴公子也冒出来,我一点儿都不奇怪。谁见过他尸首了?”
“现下看见首级了,”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展颜道,“值得高兴。尤其是从中可以发现‘三好三人众’的残存余孽躲去了昌幸家,至少与他们有关。我早就怀疑久秀一伙谋杀公方,信玄这厮也脱不了干系。素闻信玄跟久秀频繁互通密信多年,久秀干的那些坏事很难说没有他的份。他的儿子也很坏!这帮阴魂不散的坏东西既与甲州的胜赖、四国的元亲都有干系,我灭他们名正言顺,也算为公方报仇。”
“公方,”藤孝在我身后以扇遮嘴,小声说道,“就是遭三好三人众与久秀联手谋害的义辉将军。”
“秀吉、光秀今天也立了大功。”眼神疯狂之人环顾左右,说道,“可惜昌幸家那个谁的脑袋没在这里。”
“那个谁呀?”秀吉张望道,“猿飞佐助这厮很难捉。不过蒲生似乎赶过去追他了,就算没栽在蒲生剑下,刚才我的兵纷纷放箭,而且光秀的兵也四下放铳,主公你看射落了这么多鸟雀和松鼠,撒得满山都有。说不定明天还能找到他尸体混在遍地死鸟里面。”
有乐忍不住问道:“你们刚才乱射一气,会不会射到氏乡呀?万一天亮后发现蒲生躺在遍地死鸟里面……”秀吉啧然道:“怎么会呢?就算你对我的兵和光秀的兵没点起码的信心,也总该对蒲生有点信心吧?他平时都跟鬼一样飘忽了,何况真飞起来的时候。他在战场就不时飘上天空,飘来飘去让我害怕……”
权六拿着火把来回寻觑那些首级,头没抬的说道:“可惜秦惟和他女儿的脑袋不在这里。不过另外几颗头似乎是元亲那边的秦泉寺众,发型和秦惟一个样,平头短发,且有香疤印痕。岩成友通的兄弟武通大概还活着,你们以后遇到他要小心。此人本领不弱,心狠手辣,而且极为记仇。前次我干掉了他在越前出家的一个兄弟圆通,曾腌制其首级派人送给主公,顺便给长秀也捎了话,让大家留意一下圆通的长相。因为他这几个兄弟很相似……”
“记得是跟那些腌蒜、腌豆、腌枣一起送来的吧?”长秀蹙眉道,“当时没留意。那颗腌人头在我厨房一个柜里搁了很久,后来还发霉了。你以后别把腌人头跟吃的装载一起同车送来。”
“他那个兄弟圆通在越前煽动一向宗搞事,”权六在那些人头之间比划道,“被我亲自围剿。圆通很能打,而且悍猛异常。我跟他搏斗的场景,你们那天没看见太可惜了。他简直跟猛鬼一样,我已把他脑袋快割掉了,他仍然恶狠狠地撕咬。直到我整颗拔下他的头颈,他那颗凶狠的脑袋仍不肯死,张着嘴还在咬……”
他述说得惊心动魄,非仅让我肠胃不适,便连长秀他们也听得皱眉不已,大家纷纷转身走开。
“全是好消息!”眼神疯狂之人摇着折扇,扫视道,“一时难以消化这么多。说来听听,有没有不那么好的消息?”
“有!”光秀见没人接茬儿,硬起头皮,不安地趋前说道,“刚才秀满他们闻报,森长可受伤了。”
“怎么回事?”眼神疯狂之人止扇不摇,蹙眉问道,“鬼武这么厉害,谁伤他的?不会是秦惟这老不死吧?先前我听谁嚷嚷说,鬼武与秦惟打起来了,不是势均力敌了吗,又如何受伤?”
光秀瞥看其神色,陪着小心说道:“听说秦惟拿走了鬼武那支无骨鎗,惹得鬼武一路追去厮拼。利家、秀满分头赶到之时,鬼武拿着一根断鎗正在大发脾气,大概他们两人都挂了彩。秦惟有人接应,抛撒了大片浓厚烟雾弥漫林中,掩护他逃脱。鬼武不顾身上有伤,抢了匹坐骑又追去了,利家在后面跟着他,我让顺庆尾随前去照应,料必无事。而且他们说鬼武伤势不重,就只脸颊上多了一道疤。”
“唉,多么漂亮的人儿,以后就这样了?”眼神疯狂之人闻言不禁叹惜道,“但愿他从此看上去更增几分英武骁狠之气,而不是一味的变难看。”
光秀垂下眼皮,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秀满他们说,秦惟用无骨鎗刮破了鬼武的半边脸颊,裂绽的伤口还不浅,他却不肯缝合,急着就去追击了。唉,这样一来,愈合就更难如初了。”
“真是天妒红颜,”眼神疯狂之人闻言越发叹惋道,“由于他那张脸长得好看,每次战斗竟都伤在脸上。这不是上天嫉妒他,还能是什么?虽然我也生得好看,却从来没伤过脸。攻打石山本愿寺那次,打得那么激烈,炮火在我英俊的脸旁飞来飞去,就没擦破一点皮。不过后来我还是受伤了,却伤在脚上。”
说着,掏出个小镜子,往脸上照了一下,见到鼻青眼瘀的样子,不由啧一声,难抑懊恼地朝我投来一眼。
所谓受伤那一次,无非又是一场相当混乱的战役。孙一等杂贺众在三津寺将信长的部队击破,包围了信长军防守的四天王寺。双方在四天王寺附近展开了激战,当时的杂贺众激烈地攻击信长,弹火蹦跳来往,甚至使信长的脚负伤。随后,清洲军声称获得了杂贺孙市的首级,由而士气大振。因为当时杂贺方的兵力被称为“马鎗百驹、铁炮千挺”,而他们的铁炮大将孙市素享传教士记述中所称“纪伊最强的指挥官”的极高评价。杂贺孙市的首级被送到京都示众之后,据说孙市又在本愿寺阵营出现了,率部向播州进发,孙一则留守稳定大局。
可以想见信长有多懊恼。从石山战事之始,孙市的杂贺众就给信长征服本愿寺这场漫长的苦战之旅增加了极大的麻烦。我上石山找爷爷的那年九月十二日,本愿寺的门徒向信长的本阵发动了攻击,拉开了旷日持久的“石山合战”序幕。
随后,支持本愿寺的势力向信长发动了全面而猛烈的攻击。“伊贺守”孙市率火力犀利的杂贺众击退了信长的部队,紧接着,杂贺众出击,在滓上江再次击退了信长军。在这一战中,信长麾下的“越中守”定常被杀。孙市与本愿寺僧兵一起以三千挺铁炮向信长猛烈攻击,两军发生了铁炮对射战,清洲方面留有“敌我双方的铁炮射击声日夜不停地响彻天地”的记载。这一战信长可谓充满了艰难。
那年,信长已经四面皆敌。本来已经被赶出京都的三好一伙与一向一揆联手,在摄津登陆,开始向信长进攻。信长为了压制他们,立刻出兵天王寺,九月移兵天满森,开始总攻击。此时率领着三好方火鎗队的,就是曾在信长军里当雇佣兵的杂贺孙市。
九月十二日,两军使用数千把火鎗开始了激烈的鎗战。信长方的主力鎗队是根来众、杂贺众、汤河众,也就是说当时杂贺众是分成两派的。加入信长方的杂贺众,应该是与根来众比较接近的杂贺三缄众。史册记载了那时的战况:“火鎗三千,每天互相攻击的时候,敌我双方的火鎗声音日夜响彻天地。”
当年孙市并不是从属于本愿寺和信长作战,而是作为被三好家雇佣的一个军团的首领在迎击信长。
显如上人意识到:“一旦孙市他们阵地陷落,我们寺院也就危险了。”
九月十二日晚,本愿寺显如终于下定了决心,号召门徒奋起,突如其来的从侧面向信长军发起攻击,这使信长大为震惊。
大概就是在这场战斗里,孙市和本愿寺会合。本来这场战斗双方实力相差太大,继续打下去的话,孙市他们阵地是一定会被攻陷的,但是这场战斗的结局却是信长方的成政负伤、定常战死,清洲军退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信长妹夫长政背叛,联合义景和六角氏等各方势力呼应本愿寺的行动,出兵攻破信长麾下森可成守备的近江重镇,杀死森可成,并向京都进军。信长为了对付他们,不得已而退兵。信长和本愿寺之间历时十多年之久的石山合战,就从这里开始了。
“你看我的脚趾,”眼神疯狂之人提足展示给我看,褪袜说道,“当时被跳弹蹦过来伤到了,很痛。不过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我旁边一个家伙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率领手下正朝敌人猛烈射击,被一颗流弹打在石阶上蹦回来射入眼窝。当时我们没留意,过后才发现他蜷身伏倒在血泊之中。手还撑着鎗,就这样没声没息地死去。唉,我又少了一个‘发小’……”
“所以,要珍惜越来越少的‘发小’!”没等我看清楚伤疤在哪儿,他就收回了足,伸手按在有乐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感慨道,“岁月如梭,能让你留住好回忆的面容不多了。”
权六亦有同感,望向目光疯狂之人身后几个花花绿绿的小侍,摇了摇精致折扇,唏嘘道:“主公所言甚然。森长可和森兰他们几兄弟的妈妈林阿盈,就是总能勾起我好回忆的面容。林通安这个女儿真是很漂亮,可惜先许配给森可行的长子森可成,可成战死后她又急着落发为尼,号称妙向尼。听说他们祖先义隆那一代改过几次家谱,自称姓‘源’。其实‘森’家和‘林’家祖辈本是同宗……”
他所说的森可成是位猛将,幼名“满”。尾张莲台人森可行的长子,出生于美浓那边的莲台寺,最初侍奉信长岳父家,但随后不久便出现在信长家臣集团名单上。我出生的前一年,森可成参加清洲城之战。后来在桶狭间之战,信长采纳了森可成的进言,率领骑兵从山坡发动突击杀入敌人本阵,最终大获全胜,击杀“东海巨人”义元。森可成受封金山城,深受信长信任,直至信长妹妹阿市的丈夫长政背叛,联合义景攻击信长城池,森可成守城战死。
信长的崛起离不开自己的努力,更是牺牲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家臣。正是这些家臣的努力和牺牲,奠定了信长事业的基础。森可成在信长接任家督后投入其家,是信长早期倚重的重臣之一,几乎参加了信长创业初期的全部战役。信长进京后的那一段时间,是森可成最为活跃的时期,他马不停蹄的参加了一系列的作战。先与权六、赖隆进攻近江观音寺城。同月,围攻青龙寺山城。随后,出战北伊势。继而,进攻越前、近江等地。而且从永禄十一年开始,还与贞胜共同担任“京都所司代”。
元龟元年九月,义景、浅井联军三万余围攻森可成等人驻守的近江重镇。此时正逢包围信长的高峰期,信长疲于应付,无暇援救。森可成率领六千士兵在十八日击退敌军后,十九日与信长之弟信治、以及茂纲等将领一起战死。寡不敌众的森可成在混战中力尽身亡,享年四十八岁。受到森可成死战的鼓励,士兵们并没有放弃守城,依然奋勇战斗至死。森可成的儿子们更是继承了森可成的遗志,都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他们的主公。由于森可成长子森可隆已在越前阵亡,因此家督一职由次子森长可继承。
可成亡故之后,信长让他年仅十三岁的次子森长可继任城主,当时森兰六岁、森坊五岁、森力四岁。满怀丧夫痛苦的妻子阿盈命儿子长可厚礼延请高僧荣严和尚在金山城边开创大龙山可成寺,可成的灵位就被供奉在寺中。她在这里落发为尼并皈依了一向真宗,法号“妙向”。
有意思的是,她丈夫追随信长对抗一向宗,阿盈在丈夫死后却皈依了一向宗。而她的儿子们却又自幼跟随信长左右,同生共死。
真正开创了森家历史的是森可成。他的小儿子忠政,后来成为津山藩初代藩主。而他们家最精彩的时候,就是在信长身边。
有乐悄悄问我:“你又流口水了吗?”我轻手捶他一下,自揩嘴边,不好意思的笑道:“没有吧?”
“什么叫‘没有’?”眼神疯狂之人仰望夜空,啧然道,“先前我明明看到有月亮。所以我让德大寺实久他们把西餐的宴席安排到山顶上,就是为了让你们边吃夜宴边赏月。”
“主公啊,那不是月亮吧?”秀吉趋前说道,“好像是飘过夜空的‘天灯’来着。先前我听说女眷们在那边要放灯玩儿,还把重友和清秀也叫去帮忙了。”
“孔明灯吗?”眼神疯狂之人走在山坡边儿上,纳闷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呀?没事乱放什么灯啊。你们也是闲得撑了,还不如弄些烟花,让夜空更璀灿些。先前听你们吹嘘,不是说重友他们能弄出巨大的足印快步踏过夜空的精彩效果吗?”
“我这就去安排,”秀吉连忙答应而去。长秀捻须在旁,啧然道,“那是要等到大聚庆之日才放的焰火,现下先别折腾了。秀吉,你和光秀赶快让各自的兵到林子里扑灭火焰,先前你们乱轰一气,我看到好几个地方冒烟,别烧了山。”
秀吉转身吩咐如水去办,随即又转返,说道:“听说光秀的兵已经在下边忙着四处找火来灭了。我也让如水去帮帮他。不过我觉得似乎要有雨,咱们会不会在山顶上淋成落汤鸡?”藤孝在旁点头称然:“我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权六揉着腿说道:“我的关节和旧伤一齐告诉我,可能会有雨。”
“还用你们说?我早有准备,”眼神疯狂之人伸扇一指,示意大家瞧那片灯光亮堂的棚儿,睥睨道,“我到山顶吃夜宴,老天应该给面子。就算它不给面子,硬要下点雨,也淋不着你们。”
山坡两旁一路上皆挂有灯笼,沿着山道上来,我们眼前又一亮,原来坡上已预先挂满了灯笼,还有个“回”形的大棚子早就搭好了,里面铺有榻席,摆设餐具齐备。
万里小路充房和另一个油头粉脸的椭圆面形家伙迎候道:“主公,都弄好了。大家快进来吃西餐!”
“就这?”权六上前一看,皱眉不已,“他们太落后了。光吃这东西能饱?”
万里小路充房指挥一伙侍应来回穿梭,端着盘子上菜。
“面条?”权六懊恼道,“这就是西餐?”
长秀一手拿刀一手拿叉,脖子下还裹块白布,坐在那里文质彬彬地说:“不是面条。这是通心粉,浇上茄汁和肉沫很好吃。”权六纳闷道:“茄汁?怎么是红的,就跟血浆或者稀屎一样……”长秀啧然道:“这是番茄。而且吃东西时,你别提屎呀,破坏食欲知道不?”权六恼哼道:“看见这个样子的食物,我已经没胃口了。”
秀吉伸叉子戳了块肉,惊奇道:“哇啊,你看这块肉有多厚,而且还没熟透。”
权六伸刀拦截,把肉夺下,说道:“筑前,不要偷偷摸摸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抢肉去吃。”
秀吉不甘心,又用叉子把肉戳过去,说道:“然而这个盘在餐桌中间,肉又不是你的。见者有份吃,女人也一样。”藤孝纳闷道:“今儿他是怎么啦?对首席家老权六大爷也不忍让一下,受什么刺激了?”权六冷哼道:“筑前就这样,打仗他都没抢食这么来劲。前次跟我去迎战谦信,他竟然半路跑掉了。”
他指的是“越后之龙”谦信大人为了呼应本愿寺而出兵能州那年。信长命权六为总大将,率领秀吉、长秀、盛政、泷川、利家等,总兵力达二万五千人迎战。总大将权六一向看不起新参的秀吉,命他为部队后诘。秀吉对此自然十分不满。闻听久秀在摄津有作乱的动向,秀吉主张一半军力返回平叛。而力主即时决战的权六等将领认为:“这是筑前的臆断。”秀吉连日的不满爆发,与军师重虎、蜂须贺小六、以及兄弟秀长等人商议后擅自引军退回。这一违反军法的行为引至信长大怒,秀吉被罚蛰居。秀吉众家臣一同前往安土城辩解,誓以攻取播磨之地来谢罪,最终在许多人向信长求情之下,秀吉才得以再展拳脚。
权六嘲笑道:“跟我去打仗都没这么来劲!翅膀硬啦?”秀吉忿然道:“别的还能忍让,女人不能让!”
两人隔着张桌子刀来叉往,争来夺去,都不甘示弱。即便在桌下,两人也腿来脚往,暗地在台面底下较量。
坐在旁边的长秀被踢了好几脚,皱着眉不由啧一声,瞥秀吉一眼,懊恼道:“争来打去,吃个饭也不消停。有本事打去‘北之庄’!”
秀吉憋着脸使劲抢肉之际,鼓着嘴腮说道:“老是欺侮我,不定哪一天真就打去了!”权六叉肉夹紧,让秀吉拔不动。权六握叉冷哼道:“小心我先打去你的桃山城,摘光你的果!”
秀吉弃叉换刀,切肉抢着塞进嘴里,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跑来追求阿市,最近我都去她家好多趟了。”权六忙伸手把另一半肉抓起来放进口中咀嚼,说道:“我把阿市先泡走,让你又盼望落空。”秀吉不甘示弱道:“不怕告诉你,我也在泡她。等我追求到阿市,你就糗了。”
“什么?”权六闻言按捺不住心头火起,扑过去厮打。“你敢泡她?”
眼神疯狂之人与几个高鼻深目的家伙寒喧毕,转身走过来,权六与秀吉连忙蹦回各自座位坐好。他们坐回去时,发现每人面前各有一盘肉。长秀蹙眉说道:“各自都有,争什么争?”
因见眼神疯狂之人叉着块鱼吃得津津有味,秀吉伸着脖子问:“主公啊,你吃的是啥名堂呀?”
“鱼煲,”眼神疯狂之人端着杯子向几个高鼻深目的家伙敬酒毕,转头睥睨道,“我弟弟的厨艺,里面还包含有他‘发小’亲手捕捉的心意,不能浪费了。”
秀吉纳闷道:“主公啊,你请我们吃西餐,你怎么自己吃鱼煲呀?”
眼神疯狂之人吃着鱼煲,说道:“我请你们吃西餐,不等于我自己也要吃西餐。”旁边几个高鼻深目的家伙品尝添加到各自盘子里的鱼块,赞叹不绝于口:“好吃好吃……”趁眼神疯狂之人转头向那些高鼻深目的家伙碰杯,秀吉、权六他们纷纷伸叉,争着从他那里飞快戳起鱼块塞进嘴。
眼神疯狂之人转面瞅着鱼煲,不由懊恼道:“怎么我一转头,里面又少了些内容?”秀吉鼓着嘴腮,含含糊糊道:“好吃的东西都是这样,总觉得不够吃。”
趁眼神疯狂之人又与高鼻深目的家伙敬酒,更多叉子争先恐后地伸来戳走他煲里的鱼块儿。眼神疯狂之人飞快转面,只见幸侃伸着叉子欲缩不及,众人纷纷抬手指向他,目含责怪之色,摇头叹息道:“唉,欲壑难填呐欲壑难填……”
眼神疯狂之人瞅着空煲,不禁恼道:“我这个特别加大的鱼煲里边起码有好几十枚鱼块,怎么转眼就没啦?幸侃,你也不给我至少留一块?”幸侃无奈地从嘴里抠出一块鱼,用油腻的手心接着,伸去放回。眼神疯狂之人拿起那枚鱼块瞧了瞧,投向幸侃脸上,怒道:“你都嚼模糊了,还从嘴里吐出来给我?”
有乐忙将自己面前的小份鱼煲捧给他哥哥,说道:“这儿还有。”随即坐回我旁边,伸叉子来戳我面前的鱼块,笑道:“咱俩一起吃。”我将整个煲推给他,说道:“这给你吧,我想尝尝盘子里的红汁面条。它味道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眼神疯狂之人睥睨过来,说道:“喜欢吃,我或许有一天可能带你去罗马吃个够。而且还不止,这儿有位朋友刚才说,他们佛罗伦萨那边有一个贵族也热情邀请我退隐后找闲暇时候去作客。是吧?”旁边一个褐发碧眼的家伙点头不迭的说道:“我们梅第奇家族,素闻殿下威名,早怀结纳之心。虽说天各一方,彼此皆属伟大家族,理应多有往来。”
“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达芬奇很厉害呀?”秀吉咀嚼着嘴里的鱼块,伸手拔出鱼刺,弹向权六那边,转面问道,“我听重友说,他在改进你们的火炮方面也有很多想法。”
“是吗?我没听说过此人还会这些。”褐发家伙摇头说道,“不过我们都听说了信长殿下的威名。耶穌会年报常有提及此间诸君事迹,即便罗马那边也有心结识殿下……”
“听说达芬奇也和我从前一样爱四处流浪,他还去过罗马住了一阵子。”秀吉抠着牙缝里的鱼刺,说道,“不过他在那里基本上是研究一些类似于魔法的小把戏,以至于罗马人当他是巫师一类的人物。我听重友说,由于达芬奇曾任军械师,他还设计了诸如机关鎗、人力或以马拉动的装甲战车、子母弹、降落伞、含呼吸软管以猪皮制成的潜水服装等等。不过,后来他却认为战争是人们最糟的活动。据说他的发明还包括了潜水艇、被诠译为第一个机械计算器的齿轮装置,以及被误解为发条车的第一个机械人。此外,达芬奇在梵谛冈那些年里,曾计划以阳光照射凹面镜来煮水。他真是太神奇了,是不是喝了很多咖啡呀?”
“是吗?我没听说过此人还有这么多想法。”褐发家伙摇头说道,“不过他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想法没一个实现。然而我们都听说了信长殿下以及在座诸位的威名。耶穌会年报对诸君事迹的许多记述,令我等心折不已。如果能与我们佛罗伦萨以及威尼斯航海行会扩大通商贸易往来,势必更加锦上添花……”
有乐伸头问道:“秀吉,你们喝的是什么东西红红的,鲜血吗?”
“我们怎么会茹毛饮血这么野蛮?”秀吉端杯与褐毛家伙互碰一下,发出叮的声响,随即轻呷一口,说道,“这是航海公会的朋友大老远送来的窖藏红酒,你杯里也有。”
有乐拿杯瞅了瞅,问道:“咦,为什么我杯里这么少啊?好像才一点点……”秀吉说道:“这东西本来就是只倒一点点,慢慢品着喝才有味道。大家都少,你想要多,跟你哥要去。”有乐啧了一声,转面见我杯子里没剩几滴了,他小声问道:“好不好喝?”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感觉酸酸甜甜的,也很好。”有乐听了就将他杯中之物倒给我杯里,转头问道:“德大寺实久呢?刚才我看见他捧着一整瓶儿,找他过来给我再多倒些尝尝。”眼神疯狂之人伸来杯子,倒了些红酒进有乐杯子,说道:“行了。不要饮太多酒,茶不妨喝喝。”
有乐见我觑向他哥的杯子,就低声说道:“只是普通的杯子,跟我们差不多。”我微噙笑涡而觑,低声说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怎知我想什么?”
其实我想到的是,听说有一年正月,在岐阜城召开的新年庆祝宴会上,信长向家臣们展示了用三颗人头盖骨制作的酒杯。亦即阿市的丈夫长政,以及久政和义景的头颅。信长打败他们后,将首级带回京都,还将头颅制作成了酒杯。不过也有人说,此行为属于某个地方的密宗习惯,也可能是表达对死者的尊重。
有乐啧然道:“瞅着我哥的酒杯,我还不知道你想啥?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告诉你!”
眼神疯狂家伙见我又抿起嘴觑向他的杯子,便伸过来,将里边的红酒全倒给我里面,说道:“你想喝就都给你喝。这东西有点甜酸,不是很合我口味。不过以前我们在京都喝的那种酸梅汤还可以噢?”有乐纳闷道:“我记得我没跟你俩当中任何一个人喝过。你以前啥时候跟她喝的酸梅汤?”
眼神疯狂家伙环顾左右,问道:“实久呢?听说他新近学会了拉琴,不如拉一曲听听?”藤孝闻言连忙搁下酒杯,面色红扑扑地推荐道:“他们好几人一起跟唱诗乐班学会拉琴,其中便有我儿三斋。右府啊,让他们一起拉,很好听!”
眼神疯狂家伙展扇轻摇两下,收拢起来,伸扇往杯旁轻敲一记,说道:“行!我来点歌,考考你们!”
“啊?”那十几个凑在一起要拉琴的小子闻言愣望。藤孝瞪他儿子忠兴一眼,转面说道,“右府呀,他们学拉的是番乐,又刚艺成出师,所会曲目不太多,无非都是赞美歌之类。你可要轻虐啊!”
“瞧你说的,多虑!”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我怎么会虐他们呢?既已艺成出师,也应经得起一考。珠光开创茶艺之道,尚知追求‘和汉无境’。番乐就不能拉出其它地方的调儿来吗?先前我听幸侃唱那个‘大风歌’够豪气、很好听。就让他们试试拉这个曲子给我听!”
“汉高祖曾经亲自唱的歌曲呀,”幸侃闻言立马来神儿,语如闷雷般的说道,“好得很!让我来为右府大人献唱,更具苍劲豪放之气。我这儿随身带有曲谱,幽斋你赶快帮我递给乐队……”
藤孝无奈,瞥一眼他儿子,接过乐谱翻了翻,伸递之际,蹙眉说道:“那……我们就一起洗耳恭听吧。三斋呀,你几个可要经受住考较噢!”
“不,”眼神疯狂之人敲着杯,目光炽热的说道,“我们一起唱,才够劲儿!”
随着一个椭圆脸的油头粉面家伙拉出的琴韵,那十几个凑在一起拉琴的小子齐奏乐曲。有乐见我愣眼望着那个椭圆脸的油头粉面家伙拉琴,就伸嘴到耳边小声说道:“实久那厮跑来做了我哥的侧近,娶我哥的一个女儿为妻,成为他女婿之后,我哥助他成为德大寺公维的养子,列名公卿。德大寺家族是仅次于五摄家的‘九清华’家之一,源自公实大人那边的北家闲院流,公实第四子德大寺实能所创。到了德大寺实则这一脉系皇室远亲,他们家经常有人官至权中纳言、内大臣、右大臣、左大臣之类显赫高位……”
我耳朵一震,轰然嗡鸣,眼神疯狂之人抢在幸侃之前,敲着杯唱道:“大风起兮……”
“跑调了,”幸侃一怔,咕哝道,“一开始就跑调了,这怎么行?”
“我觉得行就行。”眼神疯狂之人敲着杯转觑那班拉琴的家伙,催促道,“停下来发什么愣?继续跟随我起头的这个调子往高处拉。记住,只能高,不能低呀!人往高处走,不进则退。停不下来……”
不等他说完,幸侃憋着胖脸高唱:“大风起兮……”藤孝见其投目来觑,便会意地接嗓儿唱道:“云飞扬!”光秀从远处奔来,在棚外走台步,有型有款地转圈而入,浑厚地接了一嗓:“时不利兮骓不逝!”
“啊?”幸侃不由愣望,嗡声嗡气地咕哝道,“你唱的什么呀?”
眼神疯狂之人伸手从盘子里拿了块厚厚的肉排儿,朝光秀头上啪的掷打,瞪视道:“你跑调跑到乌江去了。”
“再来,”幸侃憋紧了胖脸,语如滚雷般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眼神疯狂之人暸亮地接了一嗓:“人生五十年!天下间,一切恍如……”光秀不顾满脸肉汁淋漓,连忙接嗓儿唱道:“……梦幻!”
眼神疯狂之人起身高唱:“但凡一度生存……”光秀凑近其畔,不失时机地接腔儿:“岂有永恒不灭者?”
随着我面前的杯盘纷纷迸裂,眼神疯狂之人站到桌上,嗓声高亢入云:“人间五十年,与下天相比……”光秀爬上桌子,如影随形地接腔儿:“宛如一梦。”随即他的声音被覆没,只剩下那眼光疯狂之人响彻天地的高音:“但凡世间的万物,又怎么会永生不灭?”
由于坐得很靠近,我虽已抬手捂耳,仍感耳膜剧震,嗡鸣欲裂,所有人都在他的高音之下苦不堪言,一个个杯子接连迸裂,乐班中不断有人摇摇晃晃,纷纷不支而倒。最后只剩一个满面阴晦之人仍在强撑着拉琴,不过他的琴弦也绷断了好几根,任凭他怎样挣扎,最后发不出声音,只有暗哑。藤孝含泪道:“如此肆虐的噪音摧残之下,忠兴还能撑到最后,毕竟不愧是我儿三斋!”话声未落,满面阴晦之人也倒下了。
幸侃憋紧了胖脸,在眼神疯狂之人彻震山野的嗓音中发出雄浑之声:“大风起兮,云飞扬!”眼神疯狂之人转面睥睨道:“你怎么来回就一句呀?”幸侃嗡声嗡气的咕哝道:“我就只会唱这一句。”
眼神疯狂之人不由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我好坏都能唱一整支歌给你了,没想到你这家伙只会来回唱一句,就跑来跟我飙歌,真是不知死活!”说完,从盘子里拣起最肥的一块肉,啪的掷打在幸侃的胖脸上。
“我不吃猪和牛这些东西的……”幸侃见他拿肉在手,连忙摇头嘟囔,不料肉打过来,啪的往脸上掷击正中,顿时肉汁淋漓。幸侃不由恼羞成怒道,“高祖的大风歌太复杂,歌词我记不全,有什么奇怪?况且我又不是他子孙,我是秦始皇子孙。比他更古老,并且会很多古老的密术,光用一句唱辞就能摆平你们!”
随着口中咕哝,晃手出谶,骤然发出一声焦雷滚滚般的呼喝:“大风起兮!”眼神疯狂之人摇着扇子,睥睨道:“还不就是那一句?”幸侃面孔憋紧,握拳收拢,嗡然咕哝道:“风无形云无定!”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还能有新花样不成?”
幸侃悄捏雷音风神符谶,语如滚雷般唱道:“大风起兮……”眼神疯狂之人啧然道:“又是这句?还不嫌烦,我就震翻你!”高声接了一嗓:“云飞扬!”大风骤起,摧动灯笼纷落,棚子豁啦一声掀翻。
我眼前忽黑之际,只见一个庞大圆厚的躯影晃移而来,出乎不意,拎起我就扑出棚外。耳边只听噼噼啪叭之声不绝,中途不知多少人与幸侃对了掌。
幸侃霎如幻变千手,同时与多人对掌,借势纵身而起,发足蹬折旁边歪倾的棚柱,腾空探手拉着飘近头上一个硕大之物,霍然掠离坡顶,荡向夜雾苍麓。
我觉躯亦凌空飞移,不由慌张地转头回望,只见混乱中有人端起火铳欲放,被光秀推偏铳口。眼神疯狂之人望着夜空,说道:“不要放铳,也别发箭。幸侃他飞不远,眼看要掉落了,去山坡下边截住他!”
幸侃坠进树丛之际,我急忙伸手胳肢他,趁其松手,我抱住一棵树臂,没跟着摔个结实。仰面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霎然在林梢着燃掠落,没等看清,就坠入雾林间烧成一团炽闪的火球。
我伸着头张望,不觉纳闷自语:“那是什么呀?”耳后有人低言飘忽道:“没见过吗?大灯。很大的飘灯。那年在我家附近观音寺,你没看见飘满夜空吗?”
我十三岁那年,信长攻陷了蒲生父子守护的观音寺,贤秀归降,并将嫡子赋秀送到信长身边。贤秀的弟弟茂纲后来与信长之弟信治以及森可成一起战死。据说贤秀清廉的性格得到信长极大的信赖,因而其子追随信长转战各地之余,其父常被命令看守安土城。而他留在信长身边的儿子,成为信长的女婿。
我转面没看见人影,却闻有树枝折裂之声咔嚓,倏感身躯下坠之际,腰身被一只手伸来揽接正着,携我飘袂飞掠。
我觉得在飞,闭着眼睛,直到足底沾地,赶快睁眼转觑,那人却没影儿了。
四周火把光亮纷闪而近,有人说话不停地寻来。一人问道:“雄久,那胖妞儿是你扮的吗?”另一人笑道:“那么相似,还以为是你男扮女装反串的呢。”
“先前缠着我哥那个是他女儿,没有名字,只叫胖妞。她姐也是没取名字的,”有乐搭着话,一路跑过来,奔到我旁边,拿灯笼一照,欢然道,“幸好你没事儿。遇到了氏乡是吗?咦,他似乎在你脚边用剑划留些字……”
我随着有乐伸出的灯笼往地上瞧,辨认风轻云淡的字样,念了出来:“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