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廷,”一个头披亚麻布之人仰面聆听城楼上不知谁吹奏的忧伤之曲,在落日余辉间说道,“我不想再看见你明天的日出!”
随即连串炮火轰击城楼,猛烈摧荡之下,又有一柱高塔坍塌,粗厚的城垣哗啦啦砖石纷撒而落,下边的人躲避不及,皆遭浓弥四漫的尘烟瞬间覆没。
信雄在我身畔惊哭:“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呀?”有乐抬着手指,不安的说:“对呀,这里好危险。你看我有根手指受伤了,被一粒碎石砺儿飞过来刮破了皮……”
“为什么我们来到这里,”毛发耷拉之人托着钵,小心地护住身后一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说道,“问得好。然而其中必有缘由。有些人看似无意中来到此处,但或许也是不得不来。去留未必无因,而来之必有故。我从基辅罗斯大老远托个碗跑来之前,也没料到会有今时今地之处境,然而我想,其中必有意义在……”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有个毛发卷松之人在旁说道,“堪称当之无愧的千年之城。始建于公元前,当时称拜占庭。自从君士坦丁大帝从罗马迁都于此,改名君士坦丁堡。从那以后,它又称为‘第二罗马’。这个崇尚希腊文化、以东正教为立国基础的东罗马帝国延续了近千年之久,而西罗马帝国早已灭亡。虽然外族人称之为‘拜占廷帝国’,其实千年以来,‘拜占廷帝国’历来没有成为这个国家的正式或非正式名称,其臣民也从不曾将自己称为‘拜占廷人’,或将首都新罗马称为‘拜占廷’。在他们心目中,这就是罗马。真正纯粹的罗马帝国,和他们的正教信仰一样纯正。”
“这个想法后来影响了俄罗斯。”小圆珠从信雄耳后转出,细声细气的说道,“拜占廷帝国灭亡后,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了拜占廷帝国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侄女索菲娅公主,宣布成为东正教的保擭人。其孙儿伊凡四世成为俄罗斯的第一位沙皇。他的后人认为他们是罗马帝国和君士坦丁堡的继承人,俄罗斯才是第三个罗马帝国。从那以后,奥斯曼帝国和俄罗斯帝国都认为自己是拜占廷的合法继承者。尤其是俄国沙皇从来没有放弃过恢复拜占廷帝国的企图。叶卡捷琳娜二世曾经设想以君士坦丁堡为俄国的新首都,以圣索非亚大教堂为自己的皇宫,并把自己的一个孙子命名为君士坦丁。历代俄国沙皇发起了连续针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试图光复君士坦丁堡,但是这些企图都被天主教诸国挫败。”
“罗马的天主教会,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君士坦丁堡以及东正教吞并的野心。”毛发卷松之人不无纳闷地瞥信雄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拜占廷帝国成为罗马帝国唯一的继承者。后来面临突厥人的大举入侵,东罗马帝国皇帝向罗马主教尼阁老二世请求援军,抵挡突厥人的侵攻,自此展开八次耶稣徒的圣战。是为十字军东征。但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之时矛盾激化,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伴随种种罪行,以及对君士坦丁堡宗主教座的另立,演变成为侵略战争。而历次东征,罗马教会还设立了无视耶路撒冷、各地正教会等已知势力的宗主教座与东仪天主教会。东正教会与天主教会也因此结下血仇。针对罗马教会的野心,拜占廷帝国最高军事统帅卢卡斯·诺塔拉斯就曾发出‘宁见苏丹的头巾,不见教皇三重冕’的世界名言。”
“那就如他所愿,”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行过旁边之时,微微一笑,揭下所披之布,在众人愕望中露出头巾,随即向我眨了眨眼,然后转顾四周,说道,“不过见到苏丹的头巾之时,帝国已经易主。教皇不至于灭你们,我不一样。”
一个满面黑须之人骑骆驼从我背后转出,伸刀吆喝:“皇帝驾临,跪下!”长利愣问:“什么皇帝呀?”有乐啧然道:“甭管他什么皇帝,只要是个皇帝,叫你跪就要跪。”按长利屈膝之际,见宗麟还站在那里冷眼而觑,有乐忙拉宗麟跟着托钵僧们纷纷跪伏。我留意到不知不觉,四周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弯刀挥闪之下,转眼间残余宫廷甲士已然七零八落。
“奥斯曼帝国苏丹,”有个光头胖子冷笑道,“你怎么又改口自称‘皇帝’了?”
“你们不妨视为这是一场救赎。”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在跪伏满地的人丛之间信步缓行,时而停下,搀扶倒地的老人,不时驻足,抚慰婦人怀抱中的受惊小孩,温言道,“我发动的这场战争,给你们带来的不完全是苦难。因为我是来拯救大家于堕落中的,我才是你们的弥赛亚。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我就是拜占庭帝国的继承者。为了你们,为了大家,我会竭力将这个帝国做大做强,将来一切都会比过去和现在更好。正如那首波斯诗歌所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你们别哭丧着脸。来,大家跟着这个旋律,拍手一起唱……尤其是你,声音甜美之人,唱歌怎么能少得了你?”
信雄发出甜嫩好听的声音,跟着信孝一起唱:“蜘蛛……”有乐皱着脸瞧见长利也憨笑着加入全场大合唱:“猫头鹰……”他不由郁闷地抬手遮嘴,朝我耳边小声说道:“觉不觉得他跟我哥差不多,都属于能唱会吹……”
“你哥怎么比得上他?”小圆珠悄转而出,细声慢语的说道,“而且他没吹。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这个年轻有为的突厥人又向外扩张。在西部,征服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等巴尔干诸国;向东先后征服小亚细亚地区诸国,并击败白羊王朝,把东部疆界扩至幼发拉底河。然后,他以武力胁迫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汗国臣服。在与威尼斯的战争中,又夺取爱琴海大部岛屿。从此他被称为‘两地和两海的主人’。通过长年征战,逐步形成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疆域。”
“年轻有为?”模样年轻的黑衣人闻言转觑,微笑点头,手抚信雄肩膀,说道,“我听到你这个声音甜美之人唱着甜歌,又在那儿小声嘀咕了。我虽讨厌有人在背后嘀咕,然而我喜欢你的由衷称赞。其实我已想过,该给自己取什么绰号更配得上如今的身段,以后不妨就叫‘法提赫’,意为征服者。至于你这个嘀咕者,我看你的样子很可爱,白白胖胖、皮滑肉嫩,应该有当宦官的潜质。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有更好的前程,我打算连拜占庭的宦官制度也一并继承过来……够意思吧,你看我对你有多好?”
信雄拍着手,欢然道:“好啊好啊!”随即转头小声问道:“宦官是多大的官儿?”有乐挠了挠嘴,忍笑说道:“多大都有。不过要先把你閹掉……”信雄一怔,转面又见长利在旁憨笑点头:“这种官要先閹了才能做。”信照提掌,做了个切的手势,口里发出“咔嚓”之声。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閹掉之后,你再想龟缩在深柜里也没用了,不出柜也得出。”信雄惊忙摇头说道:“不!这哪成?我不想为了做官而牺牲掉‘小底笛’……”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不顾信雄挣扎,拉之曰:“来!跟我一起唱:蜘蛛……”信雄在他怀里发出甜嫩声音:“来跟我一起唱蜘蛛……”旁边的黑衣瘦子指了指信雄之嘴,说道:“口型不对。”信雄改为嘬圆了口唇,接着唱:“猪猪……啊不,蜘蛛是吧?”
信孝从股后拔出茄子,握在手里,放近嘴前,深情吟唱:“猫头鹰……”信雄接着又发出甜嫩声音:“蜘蛛……”信孝捏着茄子深情款款地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长利爬上屋顶,放声高歌:“猫头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唱完了夜歌……”
众人载歌载舞,场面宏大。突然炮声猛烈轰响,吓得长利连滚带爬溜下屋脊。
越来越多青色头盔的黑衣甲士涌近环围之间,有个满面皱纹的光头老叟肩披三重玄布裹身,仰着头似聆又一座塔楼在炮火过后坍塌的声响,不觉泪流垂颊,难以抑止,旁边一个高大老者悲恸道:“亡国了!千年帝国,不料说亡就亡……”
“尊者,”一个骑马悄近的黑衣青盔人在那高大老者背后不远处突哼道,“你是元老之首,见多识广,应该能知兴亡之事,必有其故。诸公都是智者,犯不着陪那皇帝为一个腐朽王朝送命。君士坦丁堡已然易主,交出我们急着找的人,跪下向苏丹宣誓效忠,求得这片土地新的主人开恩,大家就不用死。”
我身后有人小声说道:“当心,果然搜近来了。那是蒂玛军团统领当中最心黑手辣的一个,自称‘断帅’。不远处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似是铁卫首领‘无心者’,这伙突厥人一个比一个狠。他们急着要找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我瞥目而觑,看见有乐悄问那毛发卷曲之人:“找谁?公主吗?城都破了,她怎么会在这里……”旁边有个卷发蓬乱之人捧着钵说道:“按说公主眼下不应该在这里。然而君士坦丁十一世没有子女,这位东罗马帝国皇帝就将他在摩里亚的侄女索菲娅视为己出。索菲亚之父是皇帝的弟弟,其统治的摩里亚一带由于近年频遭奥斯曼帝国侵攻,圣宫执事长老们就接她过来跟着皇帝,以为这里安全一些,却哪料……”
有乐挠着嘴问:“这么大一个帝国的皇帝怎么会没有其他子女呢?他有多少个妃嫔呀,难道三宫六院都是拿来当摆设的么?”
“哪有什么妃嫔?”卷发蓬乱之人摇了摇头,不无苦涩的说道,“拜占廷皇帝的婚姻为一夫一妻制,皇后之外没有其他嫔妃。皇位的主要传承方式为血亲继承,尤其是男者优先的长子继承法,即皇帝的长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皇帝没有儿子,则由长女继承,且生育有儿子的小女儿,继承顺位高于没有生育儿子的大女儿,如果没有子女,则由其他亲属继承。在皇帝无子的情形下,皇帝的兄弟、侄甥、姐妹、女儿、父母、孙子和配偶都有权继承皇位。拜占廷法律承认女子的继承权。君士坦丁十一世平生曾两次结婚,第一次娶了托科家的女儿玛娜,首任妻子因难产去世,第二任妻子加提卢西奥家族之女凯特琳也因病去世。根据我所写的编年史记载,此位皇帝并无子女。因而……”
“因而索菲娅公主有望成为女帝?”有乐明白了,恍然道,“这样就使她的处境不妙了,难怪她家那些敌人急着找她……咦,你写了什么史书啊?”
旁边一个样子摧颓之人捧着钵低声说道:“这哥们是皇帝的好友,没事就编编历史,不过你别声张,眼下大家都装作托钵僧。”有乐忙问:“难怪你们个个都捧着碗,扮成这个造型很安全吗?”样子摧颓之人摇头说道:“也不一定。托钵僧当中有些人是我们一伙的,有些人支持他们,不过就连突厥人也分辨不清。由于他们急着讨好普世牧首,而牧首身边的长老告诫他们的苏丹,为安抚人心,不要随便打杀托钵僧……”
宗麟悄悄改变姿势,捧着碗说道:“唉呀,蹲久了腿麻……”长利在旁讶然道:“你刚才一直在袍底里蹲着,没跟我们一块儿跪伏吗?”宗麟整了整袍裾,盘膝坐地,低哼道:“我好歹也算是个王者,凭什么给别人下跪?除非来了个美丽动人的公主或者女王,使我产生爱慕,而欲求之与歡,才会暂时忘掉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事情……”信照笑道:“你直接说‘求歡’就行了,还扯什么‘求之与歡’这般别扭……原来你果真是这样風騷的人呀。难怪大家都说你‘道貌岸然,其实不然’。”宗麟冷哼道:“風騷有错吗?你们这些小孩只知人不風流枉少年,却不知人不風騷枉老年!”长利在畔憨笑:“他这般年老了,不知还行不行啊?”宗麟瞪之曰:“闭嘴!我一百岁都能搞到你求饶。”
“你们说的那位公主,”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她没有兄弟吗?”
有乐忙着拉信雄找碗来捧之际,其畔有个毛发稀拉的家伙摇头说道:“她弟弟年幼,听说难进食,而且体弱多病,不像能活几年的样子。因而圣宫长老们不看好她弟弟……”
我忍不住小声问:“后来索菲娅公主当上女帝了吗?”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细声细气的回答:“这倒没有,不过她当上皇后。君士坦丁十一世阵亡后,其侄女索菲娅流亡到罗马,被迫由东正教信仰改而皈依天主教。但不久她在某些托钵僧暗助下出逃俄国,与其国王伊凡三世结婚,并恢复了东正教信仰。在她施加影响之下,伊凡三世之后的俄国君主视自己的国家为罗马帝国之延续,是继西罗马、东罗马后的第三罗马,并自称沙皇,俄语意为恺撒。俄国进入沙皇时代。”
“罗马帝国不会亡!”几个跪着的老者当中有个大胡子之人突哼一声,高声说道,“千秋万代,你们的子子孙孙都能看到双头鹰旗!”
我小声问道:“是这样吗?”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语的回答:“是。有俄罗斯就有双头鹰,延续帝国不朽的精神长存。”
随着一道刀光挥闪而过,大胡子的脑袋离颈而落,滚过地面。有个沉脸的黑衣甲士回刀还鞘,立返长须瘦子身后。众人顷为一惊之际,那个青盔将领在马背上冷哼道:“人头落地,死掉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随手出刀如电,唰一声出鞘,看也不看,反手砍掉双头鹰旗,又迅即收回鞘中。
大旗折堕,满脸皱纹的光头老叟耳垂微动,面不稍转,探臂出袍,接住坠落之旗,单手擎握,在旗影中凛凛而立,语声苍劲的说道:“我从来就看不见什么,这双眼睛早已失明,不用看世间那些邋杂事物。在我心目中,鹰旗在,罗马帝国就在。”
“无目尊者,”青盔将领在马鞍上转觑道:“你要出头吗?别说双头鹰,罗马帝国有多少个头,我们就砍掉多少。你有几颗脑袋经得住砍?西方的年轻一代叫嚷着斩尽杀绝九头蛇,那帮党同伐异的家伙也容不下你的双头鹰,不论东正教还是我们的信仰,在那些心胸狭隘之人看来没多少区别,咱们都是他们眼中揉不进的沙子。”
“那边有些沙子,”有个腰背佝偻的麻布裹肩老叟光着一支臂膀走过来帮扶光头老者,说道,“旗可以插在这里。”
“再敢插旗,就不单砍旗,还砍人。”旁边的黑衣甲士按刀说道,“砍掉你们的手,看你们用什么拿旗?”
因见威吓无用,有几个老头迳去插旗,长须瘦子使个眼色,那个黑衣甲士挥刀上前,腰背佝偻的老叟连忙阻拦,挨劈倒下,口中咯血道:“不好意思!老伙伴们,我先走一步……”
我身后有个毛发杂乱的家伙捧着碗叹息道:“元老院势力在罗马这个千年帝国早已式微,‘共和’之本意应是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然而罗马早已是强者称帝的帝国,许多年来元老院成为摆设。不料到了这个千秋帝国覆亡的日子,终究还是这些元老挺身而出,不惜舍命陪这面残旗走完最后几步,在圣宫陷落的殿前抛洒鲜血留下一丝尊严。”
眼看黑衣甲士又要砍旗,有个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叟上气不接下气的迎上前说:“等等我!我家离这儿太远了些,路上又乱添堵,差点儿没赶上……”有个老者在刀光下啧然道:“你跑来干什么?你这老家伙好久没到元老院上班了,到了这份儿上,你来干什么?”
“没办法,我痛风。出门一趟不容易!”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叟喘着气抢到刀前站立,浑没将临颈一刀看在眼里,自顾苦笑道,“不过总算赶来了。”
元老们并肩拉手,挽臂护旗,在刀光挥闪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高大老者探手出袖,抓住劈来的弯刀,看也不看,面朝光头老叟,说道:“老哥们,恐怕我要比你先走一步。”
他徒手抓刀,五指如箍,紧扳刀脊,任凭黑衣甲士怎般使劲也拔刃不脱。旁边又有一名黑衣人抡刀砍来,高大老者掰折钢刀,随手挥洒之间,轻松撩翻两人。长须瘦子看在眼里,又使个眼色,悄令其畔再出两人,唰唰挥刀,夹攻上前。但听有人吆喝:“护旗者杀!”光头老叟耳垂微动,晃身避过一刀,顺势挥手撂翻欺近高大老者身后的一人,随即挡在旗前,翻着白眼说道:“我们向来一起共进退,今日同生死,不枉结识一场。”耳垂又动,听闻数名欺近的甲士翻掼在地,高大老者随手抓刀掰折,弃之于旁。光头老叟微微点头说道:“你还跟当年一样不好对付。为了通过全市推行新的公厕法案,我们翻脸争斗了多年。有你这份顽抗到底的韧劲,断帅和无心者要砍旗,看来他们还得亲自来试试!”
“何须亲自出手,”青盔将领在马鞍上沉哼道,“内城也破了,大军正如潮水一般涌进整个君士坦丁堡。鹰目元老,你是识相之人,何必陪着无目尊者玩到尽?我们找到了你那位四处躲藏的朋友普世牧首,已经谈妥。只要你们放弃反抗,苏丹便会颁令约束部属,我们进城秋毫无犯。只要你们乖乖交出皇帝的继承人……”
“皇帝不死,帝国还在。”高大老者信手抓刀折弃,在更多刀光环围之间洒然无惧的说道,“你们找他的继承人有何用处?别说我们不知小公主在哪里,就算知其下落,我不相信普世牧首会赞成让她落到你们手里。”
有乐悄问:“普世牧首是什么呀?”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说道:“普世牧首是正教的老大。东罗马帝国崇尚希腊文化,与西罗马帝国分裂后,更逐渐发展为以希腊文化、希腊语和东正教为立国基础,让希腊语取代拉丁语,成为帝国的官方语言,使得东罗马帝国成为不同于古罗马和西罗马帝国的国家。从此,希腊成为拜占庭帝国的核心,并将希腊传统传播至正教世界。奥斯曼帝国苏丹打来后,穆罕默德二世有心恢复希腊正教总主教区,从被俘的奴隶中找回主教,亲自设宴予以款待,任命其为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穆罕默德对他说:‘在任何情况和条件下,你都可以指望我的友谊,并享有你前任的一切特权。’穆罕默德二世对不同宗教信仰较为宽容,希腊东正教会几乎是受他的恩赐而存活下来;君士坦丁堡牧首的职位得以保留。这位年轻苏丹的宽容缓解了被征服民族的敌对情感,也减轻了对外扩张的阻力,与当时欧洲教皇和基督教国家统治者的宗教歧视压迫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懂?”那个青盔将领在马鞍上冷笑道,“公主跟我们走,总比被人偷偷带去罗马好。倘若落到罗马教皇手上,恐怕她连自己的信仰都坚持不住,迟早要被迫将正教信仰改成天主教。这样的前景果真是你们希望的吗?”
“不希望,”高大老者眉头深锁道,“谁不知罗马天主教会一直想吞并我们的希腊正教?然而你们这帮家伙也糊弄不了我,奥斯曼帝国虽然信仰不同,你们那位年轻苏丹却对其它宗教和不同民族与文化皆宽容。然而他身边那些顽固的守旧派对此心存不满,尤其是你所率领的军团,不甘遵从他的意志,迟早要生变,因为你们看不惯苏丹兼容各教派、锐意改新,终有哗变的一天。我料想你们这些近卫首脑图谋先下手为强,以为捕杀公主,拆掉这座与西方沟通的桥梁,可望给苏丹一个打击。”
有乐忍不住又小声问:“后来真有兵变吗?”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回答:“有。在三十年的统治期间,穆罕默德二世亲率大军远征十八次。其最大的成就是攻陷君士坦丁堡,终结了千余年之久的拜占庭帝国。穆罕默德二世依靠‘耶尼切里’禁卫军和蒂玛兵团成为扩张奥斯曼帝国领土的主力。然而苏丹改变风俗、学习西方,推行各类新措施遭到维擭传统者的强烈反对,禁卫军在试图攻取热那亚军队掌控的埃内兹港时发生兵变,又在贝尔格莱德之围失败后,禁卫军中也出现了哗变。消灭了反西化改革的近卫兵团和‘蒂玛’骑兵后,穆罕默德二世在西方兵事顾问帮助下建立起新式军队。为了控制黑海和爱琴海,他大力发展海军,在许多港口都建立了造船厂,从威尼斯和希腊聘请专家。很快他就建立了一支大小和装备均能同西班牙、法国或威尼斯相匹敌的舰队,并在攻灭东罗马帝国、征服克里米亚半岛及对抗威尼斯人时发挥了威力。”
我不禁纳闷道:“你这小脑袋怎么知道这样多啊?究竟是怎么装下这些的……”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笑语的说道:“岂只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以后能帮助你男人开创统治你们那个地方大约二百六十年之长的家族霸业。”信雄一听,忙问:“啊?二百多年呀,差不多跟室町幕府一样或者比他们统治时代还长久……是不是我们家?”小珠子在他耳后笑道:“不告诉你太多。然而你也算得是她家的亲戚,总之你们都差不多属于一家人。”信雄听了高兴道:“一家就好!”
“从此天下是一家,”青盔将领在马鞍上循循善诱的说道,“大家不要再分彼此,我们有共同的命运。只要你们肯相向而行……”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我听得发怔,就凑近耳边说了一句:“通常很会说好听话的,不一定就是好人。”我转面愕觑,他又微笑说道:“别看这班家伙好似慈眉善目,手段狠着呢。我就常遭他们欺负和逼迫,当初年小之时,耶尼切里军团曾发动兵变逼我退位,虽然后来又拥立我复位,却又暗怀鬼胎。不另觅可靠之人拱卫左右,位子迟早保不住。将来谁家天下很难说……”
“我们不是一家,”高大老者迎视青盔将领从马背上投来的居高临下之目光,摇头说道,“彼此的方向截然相反。你们不要以为攻占了拜占廷,就配自居为罗马帝国。”
我听到一些托钵的家伙在身后窃窃私语:“公主不能被他们先找到。不然我们正教的命运也跟这座城一样,岌岌可危……”头发耷拉之人托着钵,小心地护住身后一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低声说道:“东正教前景确实堪虞。然而有我们大家在,不会让他们得逞。”毛发卷曲之人在旁不无忧虑道:“不要小瞧了这班突厥禁卫,公主一日不离开,就片刻也不安全。我们须赶快找机会带她远走高飞,去更广袤的天地拓展我们的正教世界……”一个毛发蓬松的家伙惶惑道:“哪儿还有机会,四周都是他们的人,看样子已然团团包围了这里。”头发耷拉之人张望道:“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打出一片天……”
“你们要打谁?”有个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不知何时悄然蹲在其畔,闻言挪身挨近,似感兴趣的探问,“用什么打?”
托钵家伙们愣望道:“你是谁呀,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叫易卜拉欣,”披布老者慈祥地微笑道,“人们叫我‘教师’,然而我无非一介熟颂经文的教士。仅此而已!”
“并非仅此而已,”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朝我耳边低哼道,“我十九岁再次即位的当天,他逼我立即下令处死我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说是为了清除内乱的根源。我继位后认为需要改革,但几位主张改革的大臣被杀,不得不把大权交给守旧派控制。除非能消灭反对西化改革的近卫兵团和‘蒂玛’骑兵,否则无法开始大规模的改革。可是有他这样的人在,我什么也干不成,只有任其摆布,形如傀儡。”
我不安的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是我该知道的吗?”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在我耳畔悄言道,“我要多培植身边与我同样年轻的人作为新兴势力,而且我用人不拘一格。你和你的小伙伴们都可以留下来,里里外外为我效力。你们虽然是来自远方的异乡人,其实比我身边那些别人安插进来的吃里扒外家伙或许更靠得住,况且我觉得你身边不乏能人,尤其是那个看上去像高手的家伙……”
“谁呀?”我听了之后,难免好奇道,“谁像高手啊?”
由于纳闷,我不觉随着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投眼望向宗麟他们,只听一众毛发杂乱的托钵家伙纷道:“我们也是教士,不过日常更多的是隐修……”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微笑道:“隐修?隐到拜占廷皇帝的圣宫里来了,这么堕落的地方也能清修吗?”
“是了,那个皇帝去哪里了?”我闻言不由疑惑的问道,“先前我好像看到……”
“皇帝下令打开宫门,放避难的人们涌进来,他亲自率领卫队出宫,到城墙下御敌了。”旁边有个毛发稀疏之人捧钵垂目,语气沉重的叹道,“就在你们先前忙着在那儿只顾说笑玩闹之时,人群里早在议论纷纷,传来噩耗称,东罗马帝国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城墙作战时意识到他的末日已来临,便冲入敌阵,战死沙场。”
这时我留意到周围许多人悲恸落泪,有个形体臃肿的人更抑制不住发出抽泣声音。我想不起头发耷拉之人后边那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何时混入托钵僧当中,难免好奇的多投去一眼。信照在旁低声说道:“你也留意到了?那人披裹的宽袍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君士坦丁十一世登上帝位不久,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进攻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十一世向西方国家请求援助,但西方的条件是要他把东正教会与罗马天主教会合并。虽然君士坦丁皇帝同意了这条件,但他的人民反对合并。”我正要再瞧向那边,却见旁边有个须发蓬密的人提指自抵其唇,朝我微微摇首,似是示意什么,见我愕望,那人捧着钵说,“在君士坦丁堡被围城前,穆罕默德二世向君士坦丁十一世提议,如果他放弃君士坦丁堡,便可获准统治米斯特拉斯。君士坦丁拒绝了,宁可战死也要坚守城池。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城墙作战时冲入敌阵,从此不知所踪,有人相信他已英勇战死,但土耳其人未能确认他的尸体。”
“是不是也跟那蚊样家伙差不多?”有乐似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转面寻觑道,“莫非又一个在历史上死不见人、活不见尸的‘走脱者’……”
信孝在旁闻着茄子说道:“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有乐瞥他一眼,突感不安道:“蚊子呢?似乎外边到处都在巷战,他可别又玩失踪,这节骨眼上下落不明,却让我们怎么回得去……”
“虽说下落不明,”毛发稀拉的捧钵者说道,“不少东正教信徒把君士坦丁十一世尊为圣人,他的勇气及坚持至最后一刻的表现被许多人视为伟大的英雄行为。来自各地的人们目睹了这一天的战斗,土军发现贝拉克奈城墙的科克波塔门并没有锁上,由于守军大意,尤其是炮轰落下的瓦砾把那城门一时闭塞了,土耳其人刨开口子,便从那儿冲入城内。君士坦丁十一世带领守军进行最后的保卫战,脱下紫色皇袍,一马当先冲入土军阵中,与部下在巷战中战死。”
其畔有个毛发卷曲家伙说道:“穆罕默德二世即位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决定征服拜占庭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其时拜占庭帝国的领土实际上仅限于君士坦丁堡城周围的小块地方及摩里亚的一部分,是奥斯曼人包围中的一座孤岛。它的君主早就被迫向奥斯曼苏丹称臣纳贡。穆罕默德从外交、军事等方面进行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准备。他分别与威尼斯、匈牙利订约,答应维擭威尼斯商人的权利,重新确认‘塞格特和约’的主要条件等,力求使两国保持中立。为了鼓舞士气,穆罕默德二世向士兵作了战前鼓动,宣布除了城市本身以外,他不寻求任何其他东西;破城之后,准许士兵尽情抢劫烧杀三天,金银财宝和俘虏、奴婢通通归胜利者所有。连日以来,土军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水陆猛攻,君士坦丁十一世阵亡的消息传出之后,其侄女索菲娅公主成为各方猎捕的最重要目标……”
须发蓬密的人见我忍不住又投眸往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身影瞧去,他忙挨近几分,移躯试图遮挡我视线,口中低言道:“不要往那边看,那是御无敌!”
“‘御无敌’是什么鬼?”有乐闻言转头乱觑道,“听起来很霸气的样子……”
我移眸不及,只见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身后不远处悄立的那个头披亚麻布之人转面望来。须发蓬密的人伸手忙捂有乐兀自乱问之嘴,急促的低言道:“不要大声提及他的名字!当心给他听到……”
毛发卷曲家伙见我怔望不解,便压着话声说道:“那是东方来的食菜事魔者。这伙神秘的异教徒拜火,他们跟突厥禁卫军团一起,你们快低头别朝那边多看!”
宗麟低哼道:“听说古代有一种被称为神或妖的东西,它经过之处,人们只能跪伏低头,不可抬眼去看它的样子。看一眼会怎么样呢?凡人承受不住,立刻身心崩溃而死!你自称纵横古今,果真见过吗?”蚊样家伙从他背后迟疑地伸脸半露,似想微微点头,却又摇了摇。
有乐看见他露了面,方感宽慰道:“你去哪里了?还以为趁我们没留神,你溜去拉拜占廷皇帝一起玩失踪了呢……”
“玩失踪?”头披亚麻布之人在巨大的神像脑袋旁低低的咕哝了一声,我留意到斜影悄伸而近,即将触及手边之际,我移开了手。那披罩亚麻布之人从袍内拉出一柄长剑,投掷于地,看似随手一抛,剑插石板半截,嗡震有声。旁边有人认出那口血迹犹留之剑,纷声惊呼道,“皇帝之剑!怎会落在他手中……”
有乐拉着蚊样家伙悄问:“刚才溜去哪儿了,你又跟谁玩穿越了吗?”蚊样家伙望着那柄森寒之剑在眼前嗡震未息的影廓,瑟缩道:“穿越算什么?拜占廷这般千年古国自有更可怕的玩法……”
“千年之虫,死而不僵。”那个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从巨像后边转悠而出,伫立在披罩亚麻布之人旁边,若有所思的说道,“自从西罗马帝国因为黑死病和北方蛮族的侵略崩溃后,黑暗降临多少个世纪以来,拜占廷这个千余年的古老帝国有些黑暗手段是外人不知道的。断帅他们找不到皇帝的尸体,听说地宫下面有个很深的议事大殿,那里的成千上万席位曾经存放许多朽尸。令人费解的是,朽尸们聚在底下议什么事?然而这些千年朽尸似乎又在城陷的一夜之间完全失去踪影。御无敌,你看出什么来了?”
“皇帝不会死,”伏地哀恸的那堆光头胖子当中,有个圆头圆脑的红袍者抬起泪眼,满含怨毒的扫视,尖声说道,“你们这些没有灵魂之人,胆敢践踏圣宫,我看你们才要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死得无比凄惨,因为你们将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看到最可怕的事情,使你们临死都不得安宁!”
“恶毒诅咒?”那青盔将领在马鞍上皱了皱眉,冷哼道,“干掉他!”
有个黑衣甲士上前挥刀,砍在圆头圆脑的红袍胖子颈旁,刀嵌肩骨,急拔不动。红袍胖子抬手指猛叉其眼,黑衣甲士猝痛之下,拿刀不住。红袍胖子拔出钢刀,反斫其脖,顷使血溅当场。随即更多黑衣甲士围上来,红袍胖子拗折钢刀,双手各拿半截断刃,插进自己眼窝,流血满面,嘶声说道:“我何须眼睛便能看见你们下场。将要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我不想再看……”
众甲士挺刀纷搠,红袍胖子挨了很多刀仍在嘶声自笑。那个青盔将领皱着眉头,见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以眼色悄示,忍不住下马阻住一干手下再戳,挤过来问道:“你说,将要发生什么?”
红袍胖子咯着血,咕哝了什么,难以听清。那个青盔将领便又凑近些,不意红袍胖子拔出嵌在眼窝的半截断刃,戳进青盔将领耳朵,随着口中咕哝,又拔出另一边眼窝里嵌着的半截断刃,不顾躯背再遭乱刀戳砍,扑身抱缠,插进青盔将领耳后,然后歪躯倒地。
青盔将领摇晃而起,踉跄后退,拔刃自捂伤处,一时血流如注。
“断帅!”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他瞪眼望来,目光似有些怪异,便问一声,“你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说,”青盔将领见那红袍胖子在血泊中笑容古怪,转身上前猛踩几脚,跺烂那张向他诡笑犹留的圆脸,随即跌撞过来,朝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耳边说道,“邪恶的年代,不承认真神。”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皱着眉头,似感不解。青盔将领捂着受伤的耳朵,摇摇欲倒的喃言道:“我似乎听到他还说,‘死圣’要来了!”
“所谓‘死圣’又是什么鬼?”闻听有乐他们又在旁嘀咕,托钵僧们皆不安,毛发卷曲的家伙忙提指贴近唇前,急道,“不可提及此名!即使在黑暗的深渊,也能听到你在叫他名字……”
“跟我听闻的怎么不一样?”蚊样家伙纳闷道,“我听说,谁拿到‘死海古卷’第十三卷,死圣就出现了。”
有乐见那群黑衣人也均面色有异,显似惊疑不定,他又忍不住悄问:“最可怕的是不是死圣?”
“不,”小珠子咕哝道,“我想应该是‘仙班’。”
“死圣还不是最可怕的?”有乐讶问,“所谓‘仙班’又是什么鬼?”
“这是我们那个时候最厉害的宿敌,”小珠子不安的转动着说,“还杀死了我们一个哥哥‘保守主’……”
信孝闻着茄问:“为什么你们的名字这样怪呀?”
小珠子在信雄耳畔转悠道:“都说我们会给自己取很酷的名字了。”
“酷吗?”有乐摇头笑道,“我不觉得。说来听听,你们所处年代那个‘宿敌’到底有多可怕?”
小珠子怯声怯气的说道:“我们曾经以为‘仙班’是造物主,后来发现‘仙班’的可怕超乎想象。”
信孝闻着茄问道:“我们会见到你说的‘仙班’吗?”
“它们一直都存在,然而就算见到,你也不知道。”小珠子不安道,“等你觉得真的确定无疑地听见脑袋里似有仙乐飘飘时,就是它们了……还是不要再说这些啦,我好害怕!”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有乐不禁失笑,“这些小东西看不起人,不把人当一回事儿。却似能穿越古今、虚实莫测,我还以为就你们最神通广大呢。没想到也有东西能令你们此般神神叨叨的家伙怕成这样……”
信雄在旁小声说道:“不如我们还是回家罢?”有乐摸摸他肩膀,眼睛向我转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也担心咱们到处穿越太多,一路纵横无羁,以为了不起,搞不好会遇上真正的凶险,或者意想不到的克星在冥冥之中的下一关等待着我们……”随即伸手揪那蚊样家伙,问道:“我们这帮玩穿越的小能手,将来会不会真的撞上危险呀?”
“危险随时都有哇,”蚊样家伙瑟缩道,“这一关就很难过……”
“我知道你们想混过去,然而难过我这一关。”那个自称教师的披布老者凛凛精闪的眼光从托钵僧们脸上扫视而过,望向一众黑衣人,慈祥地微笑道,“死太监至死也只会胡言乱语,大家不要被他的鬼话吓倒。有的人害怕、有的人肆无忌惮,这样都不好。尤其是胜利在即,更不可乱了方寸。别自满,别作,我们有力量,并且谦逊,就能游刃有余,不怒自威。”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伸嘴到我耳边,悄言道:“善于说好听话、样子装得像好人,未必真的是好人。”
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皱眉而觑,语气加重的说道:“陛下不要忘记从前的教训。再漂亮的姑娘也是美女蛇,她们都属于暗怀各种企图想游近你身边的蛇蝎。一直以来,我苦心孤诣,所作所想皆是为了保擭好苗子,帮你茁壮成长。你要证明自己能堪当大任,须得除掉这些美丽毒物,心狠才能够强!”
我见这位面慈老者说话间随手从一名黑衣汉子腰间抽出短斧,转身呈递,看着这般举动,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见模样年轻的黑衣人面色微变,却并不接。面慈老者伸斧递到他跟前,温言道:“斧子很锋利,适合快刃斩乱麻。”
看着锃亮的斧头,信雄不禁担忧道:“怎么说话间竟然图穷匕现?难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乐在旁笑道:“你也懂呵?可见我这个侄儿有时候也不傻,有道是:吕端大事不糊涂……不过放心,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拿这么大一把斧头来閹割你这种小孩子。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何况这种砍树都行的大家伙?”
“家伙我有,”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手按腰间佩刀,皱眉说道,“你讥嘲为中看不中用的碧玉刀,也曾经痛饮美人血,早就为你们的质疑断过美人头。”
面慈老者伸手碰了碰刀环,指头轻磕,叮嗡微响,他摇头而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诮嘲的并非碧玉刀,而是嵌佩其锷的这串多情环。治大国者应知世局历来仿佛丛林漠野,善战如群狼,豪强杀伐果断,多情无谓使你显得软弱!”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拔刀半截,问道:“易卜拉欣,究竟要怎样才能使你们相信我不软弱?”面慈老者目露激励之意,说道:“用它。‘一刀切’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不要閹我!”信雄见刀锋利,不禁变色道,“我和它朝夕相处,离不开彼此。怎能被你‘一刀切’?”
“不,”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说道,“该切的一定要切!”
蚊样家伙瑟缩道:“我早说过,这一关很难过……”有乐悄问:“你怎么知道?先前玩过啦?”蚊样家伙摇头说道:“经历了这么多,磨炼出来的感觉最敏锐。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人生不是游戏,没有多次机会,死掉就无法重新来过。幸好我已有准备……”说着,向有乐他们掀了掀衣衫,并以眼色暗示瞧他腰后所别之物。有乐探眼去瞧,讶问:“咦,这么多好家伙……你啥时候拿来藏在后面的?”
其畔有个毛发蓬松的家伙小心翼翼地瞥投一眼,低头捧着碗钵,移身将毛发耷拉之人和那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遮挡在背后。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皱眉而觑,向毛发蓬松之人微笑说道:“好家伙!扮成这样落魄,我也早就认出你。莫斯科大公的使者什么时候也沦落到托着个钵出来讨食啦?扮鬼扮马没用,克里姆林宫的跑马场再大也经受不住我们突厥军团的金戈铁马。你最好识趣点儿,若想为拜占庭这个没落帝国强出头,当心连头都没了!”随手指了指那几个捧碗低头的家伙,冷哼道:“别以为我不识得你们,扮成这样就认不出来啦?尤其是你这个来自基辅罗斯的修士,耷拉毛发也遮不住头额上那道印记,听说你叫福永。你后边那头发稀少的黑大个,他叫福奎阿,你们是一路的。还有另一伙,毛发松散这个家伙似是罗马隐修院派遣来的福山,他旁边那个毛发稀拉者是杜哈明。至于你……”
说到这里,稍为停顿,转觑道:“出使之前,你在莫斯科郊外那间隐修院的名字叫福明。是不是?我已摸透了你们的底细。敢来碍事,当心就连你家老巢都让我们兵临城下!”毛发蓬松之人见行藏识破,便不再躲躲闪闪,皱眉说道:“来自不同层次的不同代表,就俄罗斯和突厥帝国之间可能发生争执,甚至是冲突一事发表了相应言论。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言论。虽然我不想说出发表上述言论者的名字,但此人就是奥斯曼帝国内廷大臣。”
“不好意思,”面色和蔼的披布老者伸手递刀,交给旁边的黑须近卫,微笑道,“我就这么直来直去。”
我瞅着面慈老者的举动,兀自不解其意,但听长利在后边小声问道:“不知你们有谁留意到好多人的站位悄然有变化……”宗麟冷哼道:“看来你这小子也是实打实经历过杀阵的,这就能立马看出站位不同了。”
“他去过长岛战场,经历过最混乱的阵仗。”有乐转顾道,“什么变化?你是指那些黑衣人与其他人之间不知不觉形成了犬牙交错的站位吗?”
信照抚着那只受伤的手,低喟道:“险相环生,杀机四伏的氛围越来越浓,你还看不出呀?可惜我忘拿兵刃傍身,而且这只手也还痛……”信孝闻着茄子环顾道:“果然,周边要有事的样子!你看随着那位老教师露面之后的举动,咱们周围突然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交错场面。有些托钵僧已被参差错落的黑衣人身影不动声色地分隔开,并且还有越来越多黑衣人有意无意地围涌上前,掩不住的刀光剑影从四下里聚拢而近,就连我们似乎处境也微妙。”
“实在不好意思得很!”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在慈眉善目老者连使眼色敦促之下,似不得已,迟疑地转面,向我歉然道,“看来往事又要重演……”
“什么事情又要重演?”见我含惑而问,有乐飞快伸嘴到我耳后说道,“先前你没听到他在街上说过的事情吗?为了向土耳其近卫军证明他并非好色之徒,这家伙曾当众砍下一个美丽女子的头。”
我闻言不安道:“为什么要这样子证明自己呀?”有乐摇头说道:“需要杀妻证道吗?世上偏有这种人,我哥总是不幸而言中。”
“我感到了威胁,”信雄不知从哪儿捡了些碗,抱过来说,“不如我们也扮成托钵僧,伺机溜掉。”
面慈老者微笑道:“一个也跑不了。”见其以眼色悄示,旁边的黑须近卫会意,转朝信雄,晃动手中刀,说道:“看来你这小娃儿像是个好苗子,留在内廷必有用处,且让我来保擭你如何?”
信雄惊得碗落,颤舌儿道:“怎样保擭啊,还不就是总想着閹割人家东西?”黑须近卫伸刀去他脐下,指了指,说道:“閹割才是最好的保擭。”信雄慌忙退避不迭,我移身护着他,瞅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子,蹙眉说道:“你别拿刀乱指。”
“假如幸侃在这里就好了,”长利说道,“他一定能扫光他们。”
“不行,”有乐摇头说道,“幸侃巨大,非但体躯肥胖而且移动缓慢,不适合玩‘穿越’这种节奏快的事情。”
“别想了,”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你们忘了‘耳川之战’啦?如果幸侃在这里,宗麟非跟他拼老命不可。”
“那也不一定,”宗麟面色沉凝的说道,“战场上只有赢家和输家,成王败寇。赢了未必什么都对,输了一定什么都错。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打赢。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你看形势又有变化,有些托钵僧似乎没跟先前的那伙同伴站在一起了,敌友也跟时势一样会变。”
随即四周站位又悄然变化,更多黑衣人身影错落的穿插其间。信照抬手看臂,眉头渐紧的说道:“形格势禁,一触即发。你们看我手臂上的汗毛都齐刷刷地竖耸而起了。”宗麟在旁摇头自叹,不无苦涩的说道:“刚才发现此间竟然是拜占庭陷落之城,我身上的皮疙瘩就一刻也没有消停过。”长利问道:“你不是先来了些时候吗,怎么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呀?”宗麟低哼道:“虎头小子拉着那只蚊子丢下我跑开了,说是去看人守城,剩我一个儿在巷里,跟街坊大妈除了鸡同鸭讲,还能干什么?”
“你与信虎一起穿越这么多次了,居然两人死活不肯同一派。他跟成吉思汗在一起为救妻而奋斗,你却跑去跟成吉思汗的仇家脱黑脱阿称兄道弟。”有乐摇头笑道,“身为大佬,如此不识大体。你每次都站到他对立面,而且总在历史上错误的一边。难怪被信虎他们把你孤零零地抛弃在这里,沦落街头,变成唏嘘的‘要饭佬’。”
“谁说我总处于错误一边?”宗麟啧然道,“诸王围攻特洛伊那一次,我在城外帮助被拐跑妻子的丈夫为救出海伦而努力进攻,那虎头小子在城里,不肯交出被他们诱拐的绝世美女海伦。直到后来,我们屠戮了整个城,抢回海伦,成就了一段佳话。”
“传说都不靠谱,”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望着我,面色渐寒的说道,“我把亲生弟弟溺死在浴盆里,和成吉思汗小时候射杀他兄弟有何分别?凭什么你们就一个劲地鼓吹他的伟大事业,我有哪处比不上他?我还没有当真颁令弑亲为合法,名声就被那些爱嚼舌之徒先搞臭了。既然这样,将来我还真要颁布法令,允许子孙可以合法地杀死所有的兄弟们。”
他的眼神使我心头一凛,移开目光,瞥觑黑须近卫手上明晃晃的钢刀。信照伸嘴趋近信雄耳畔,悄言道:“我想拿他的刀。”信雄小声询问:“怎么拿?他不给怎么办……”有乐竖耳听到,啧一声说:“他肯定不给呀,干嘛要把兵刃给你?”信照低声说道:“等一下倘若动武,就由信雄扑去咬他拿刀那只手,使其猝然吃痛之下,握不住兵刃,我好夺过来。”信雄听着,惊得手中的碗又掉了一个,连忙摇头说道:“不行!万一被他打掉牙齿,我用什么吃东西?要知道,没有牙齿,吃东西很难的。尤其是啃不动鸡腿……”
“你的碗掉了,”长利接住信雄慌乱失落的碗递给旁边一个卷发稀松的空手家伙,那人却沉脸不接。其畔有个毛发蓬松的家伙瞥一眼,说道,“那些深褐色衣袍的家伙显然不是真的托钵僧,趁乱混进来的。”
“你这个俄国使者不也混进来?”闻听毛发耷拉的家伙没好气的哼了一句,毛发蓬松之人摇头说道,“我本来就是修道之士,就算有时帮帮老友当使者,这两种身份有冲突吗?”
“没冲突,”有乐笑道,“我们那里也有不少和尚给人当使者,甚至给王侯将相们当幕宾。丹羽长秀家中甚至有一个名叫提教利的托钵僧,很是神秘厉害……”
闻听又炮声隆隆,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不禁皱眉说道:“皇帝已死,宫外怎么还炮火不息?这座城我要留着,今后我就是‘罗马的凯撒’,在此君临天下。这便传令下去,别乱轰一气,毁了太多东西……”
“凭你也配自称‘罗马的凯撒’?”一个昂首挺胸的光头家伙从跪伏之列站起身来,冷笑道,“鸠占鹊巢而已!”
因见模样年轻的黑衣人面色微变,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摇头说道:“宫廷大总管已经被我们杀了,他手下这帮东西还不识趣!”
不远处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迳直走到昂首挺胸的光头之人跟前,侧脸而觑,默立无语。有识得的不安道:“那长须之人似是铁卫首领‘无心者’,人狠话不多。”话声未落,只见长须瘦子抬手间晃出一管袖炮,伸抵光头之人的胸口,砰的一声轰击即收。
光头之人血溅而倒,众皆纷惊之际,有乐慌道:“靠!他们也有厉害家伙。这里不好久留,君子不立于危垣之下,何况杀机四伏之地?不如咱们赶快撞墙先闪为妙……”拉着信雄刚要转身开溜,却被黑须近卫伸刀拦住。
“宋朝早就有这般东西,”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瞥看长须瘦子收回袖底乌管,淡然道,“当时称为‘手炮’。但他们即使有厉害家伙,也阻止不了自己灭亡。比拥有任何厉害东西都更难以抵抗的是什么?这就是气数。宋亡之后,此类物事随蒙古铁骑的滚涌之势四处流传开来,过了三四百年,如今威力更大。”
随即伸手按到信雄肩头,以苍劲的指头轻缓地揉按几下,慈祥的说道:“不过你勿要惊慌。我看你这小孩子长相可爱,资质不错。除了打理内廷要务,我在经院授课,并不拘泥于经典。跟着我治学的小孩儿,几乎个个也跟我一样熟读各类史书,懂得很多东西。你要不要学?要就跟我去……”
“他资质哪里好?”有乐忙拉信雄过来,摇着头说道,“我这侄儿笨死了。连他爸爸也说,除了声音甜嫩、长相可爱、看上去厚道老实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你想忽悠他跟你去干啥?他能有什么作用?”
“当然有作用,”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手按信雄肩头不放,朝他抛眼说道,“就连一卷手纸也都有它的用处,何况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好苗子须由我来善加保擭,免得跟你们去四处学坏……”
“易卜拉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我向他投来不知所措的目光,似是看出我眸中含有求助之意,便皱了皱眉,低哼道,“你身为内廷首席教师,还望自重。不要看见一个如此可爱的甜美小孩就自乱方寸,况且我先已说过,有意留下他在我身边。这便请你放手!”
他既发话,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不得已收回了手。信雄匆避不迭,一时慌不择路,跑去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身边,做小鸟依人状。有乐忙招呼道:“茶筅儿,那些家伙都不怀好意,快跑到叔叔们这边来!”信雄抬脸问道:“是不是这样呀?”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抚慰之,温言道:“别听信他们胡说。你净身之后,留在我身边大有前途。既是好苗子,閹割之后加以培养,将来可能跟那个被断帅他们干掉的光头胖子差不多,成为整个帝国的宫廷大总管……”信雄没等听完就跑开了。
他溜得匆忙,一头撞过来,我眼冒金星道:“哎呀,干嘛跑过来这样急?你额头撞到我鼻子了……”长利笑着拉信雄到他旁边,问道:“有宫廷大总管怎么不干呐,却急着逃回来?”
“想不到信雄也有这么抢手,比美女不遑多让。”有乐正自好笑,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瞥觑那年轻的黑衣人一眼,见他闻听有乐之言又忍不住朝我看,披布老者脸色忽沉,冷哼道,“美女无非蛇蝎!如果陛下又要忘记我从前的教诲,耶尼切里禁卫军便须为你清君侧,以正风气!”
没等我反应过来,靴声忽响,不远处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迳直走近跟前,侧脸而觑,默无言语,抬手间突然晃出乌管袖炮,伸抵我的胸口。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顷即变色道:“住手!”那长须瘦子侧转了脸,袖炮未收,仍抵近我的心口。披布老者沉下脸道:“为陛下清宫禁,不须迟疑!”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拔刀半出鞘外,蹙眉说道:“退下!要杀也该由我亲自动手。”
“好,”披布老者点了点头,转觑长须瘦子,以眼色示意且退,沉吟道,“既然是你看上的女人,就由你自己送她走。大家都看着你。有担当,才是好陛下。”
我捂着被信雄撞疼的鼻子,兀自愣眼不解:“怎么矛头又纷纷转移到我身上了?”有乐大着胆子伸手拉我后退,摇头说道:“这事情没办法了!先前你也听到,大概每次为了向近卫军证明自己是个靠谱的陛下,他都需要砍杀些美女,走上我哥鄙视的‘杀妻证道’这条歪路,看来他回不了头。”
“‘杀妻证道’是什么啊?”闻听信雄惑问于旁,信孝嗅着茄子说道,“你讲的这个事情我没怎么听说过。不过我曾听闻孟子为了表示‘君子不近女色’,就把自己妻子赶走了。后来他发现没了妻子很麻烦,家务一团糟。缺乏妻子照顾之后,他越来越感到日子难过,并且也需要妻子施展好手艺做饭给他吃,实在迫不得已,只好又把妻子接了回来。然后给她改个称呼,不称她为妻子……”
“虽然我也不喜欢老婆,”有乐摇头说道,“然而像他们这样越来越把事情做到极致,也是一绝!”
“就是要这么绝!”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似又回想起了什么往事,面容变得扭曲,情不自禁的做着按住小孩儿溺死的举动,虬结暴张的手筋毕显,眼光渐转狠厉,咬牙道,“老师说的对,若要君临天下,做事就应该决绝!”
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颔首勉励道:“老师何时不对过?你内心深处其实明白,我一直都是对的。所谓快刀斩乱麻,女人就是你应该斩掉的乱麻。若要征服自己的心魔,你须斩除她,做命运的征服者,成为真正的法提赫。”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拔刀之际,信照叹了口气,转觑旁边的黑须近卫,叹道,“看来这一仗不得不打!”
眼见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咬牙举刀,我缩脖忙避,一个跪伏在巨像前的光头胖子突然抬首骂道:“杀嬰者,不配成为圣宫的主人!”
面慈目善的披布老者皱眉道:“又一个不识趣的东西!”没等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走近跟前,光头胖子先扑身撞向巨像,嘶笑道:“我自己死,没人可以杀我!”随着嘭一声闷响,只撞得满头血,却没死去。光头胖子倒地挣扎欲起,似想再撞一次,但见长须瘦子站在面前,侧着脸瞧他。
随即晃出袖炮,轰击光头胖子惊怒交加之脸。
“自杀没死掉,然后被杀,真是太不幸了!”有乐不禁失声而呼,那黑须近卫瞥了瞥他,忽哼一声,挥刀从我肩畔擦掠而过,却斫向那个形体臃肿的垂首遮面者,口中说道,“更不幸的是你们想保护的公主没走成!”
毛发蓬松之人见那垂首遮面者的行藏终遭识破,急探双臂,从蚊样家伙腰后拔出两支手弩,随着咔嚓声响,牵机扳动,齐伸往前,飞快指住黑须近卫的脑袋,沉哼道:“莫斯科大公向你们问好!”
有乐连忙伸手来遮掩我眼睛,皱着眉说道:“头上中连环弩连眼珠都瞬间凸出的场景须不好看……”
被他遮眼之际,我堪堪瞅见毛发蓬松之人连中数矢,倒在脚边。除了身上顷间嵌插了好几支箭,脑后也有一矢从耳根斜射而过,穿出鼻旁。还有两支弩箭横着穿透他面颊,张开嘴可以看得到贯腮之矢在里面。
我推开有乐之手,只见黑须近卫挥刀虚劈,迫垂首遮面者退避,却陷入许多黑衣人包围中间。先前没拿碗的那个卷发稀松的家伙不再空手,绰握袍下抽出的刀戳了戳还未咽气的毛发蓬松之人,笑觑道:“我混在你们当中,早就发现那人披裹的臃肿宽袍里暗藏着小公主和她年幼的弟弟。不论诸位此行是想护送她姐弟们去莫斯科,还是去罗马,都去不成了!这个结局令你很沮丧吧?”
说着突然脸上变了色,低眼瞧见毛发蓬松之人抬起手上之弩,悄已顶在他胯下。
有乐连忙伸手来遮掩我眼睛,从他未及合拢的指缝间,只见卷发稀松的家伙中矢而跌,叫声惨厉。黑须近卫欺向毛发蓬松之人,挥刀斩落,旁边那头发稀少的黑大个从袍内抽刀,抢先撩来,叮一声挡开。毛发耷拉之人托着钵,叫唤道:“福奎阿,先别管其他人了,掩护公主要紧!”
我推开有乐之手,看见那头发稀少的黑大个突然被许多绰刃之人围住乱捅。那些人瞬间逼近,将他挤在中间,前后纷戳的动作又快又狠,黑大个似是措手不及,粗厚的身躯给扎得遍布窟窿。他踣倒之时,仍然挥着刀,直至黑须近卫跃身劈斩,人头落地。
有乐又要伸手来遮眼,忽有所见:“咦,你怎么没死呀?”
毛发蓬松之人在旁剪箭拔矢,口中咯血道:“嘴腮中箭怎么会死?”
有乐指着说道:“耳后不是也有一根?”
毛发蓬松之人熟练地给自己敷伤,口齿含糊道:“耳朵中箭怎么会死?”
有乐又移手另指,说道:“可它又穿破鼻子了。”
毛发蓬松之人手脚麻利地包扎伤处,咕哝道:“鼻子破了而已,怎么会死?”
有乐不甘心的问道:“眼珠凸出呢?”那家伙对他眨眼道:“我这只眼睛本来就鼓突,先前头发遮住了。”
“身上那些呢?”有乐纳闷道,“哇,你中了这么多箭怎会死不掉呀?太离奇了吧……”
“不离奇。”那家伙点了支烟叼在嘴上,流着血说,“因为我有信仰,主在保护我。我还未完成使命,老天不会让我轻易死去。况且我们这些战斗族群的硬汉有那么好死吗?哎呀,你踩到我脚上这个肿疮了,好疼!看在主的面上,请挪开些……”
“哇啊,你这个疮看上去很漂亮噢!”有乐俯身观赏道,“会不会因为这个肿疮的缘故,你才死不掉呢?”
毛发蓬松家伙郁闷道:“也许是它在起作用,但又可能是主的意思。或许这个疮有一天爆裂,我就突然死掉,这也说不定。总之,你别踩到它。真的很疼!稍微碰一下都受不了……”
“要是你这个疮上挨了一箭,”信孝挤过来看,若有所思的说道,“可能立刻就死掉。”
信雄蹲近欣赏道:“大概这就是他的‘死穴’了。”
“你看就看,干嘛伸手指来戳?”毛发蓬松家伙叫苦之余,懊恼道,“哎呀,那只脚是谁的?你非要踩一下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