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慨当以慷
作者:殷野望   一碗茶的岁月最新章节     
    前边有座竹楼,搭在山坡上。楼高三层,最上面露出一颗脑袋,往这边张望。随即缩回了头,急急忙忙地奔跑下楼,其身影绕来绕去,援梯而下。奔出楼外,穿进竹丛,又跑来跑去,沿倾斜的坡路拐了几道弯,来来回回穿闪出没,引得长利在路边愣望。

    那个人终于奔波下来了,看样子像个小兵,一路飞跑,冲近跟前,持刀猛捅。长利吓一跳,欲避不及,连忙用手扳住,两相纠缠扭打,抬足互踹,皆挣不开。长利发腿撩裆,并没踹着,那小兵回蹬一脚,着实踹还于他。长利吃痛叫苦:“唉呀我次奥……”

    那小兵顺势甩翻长利,绰刀奔进瞠望的人丛之间,一路乱砍,差点儿劈着我肩头。槛车里的散发大汉拉我避开,我刚退到囚笼旁边,那小兵挺刀急戳而近。随着链声啷响,另一辆囚车里的年轻人挣出双臂,探向栅笼之外,荡链绞缠刀刃,唰唰交扭数下,拽那小兵跌撞囚笼边,扯着链索勒脖之际,那小兵嘶声大叫:“邓将军快逃,师纂一伙有埋伏在此。先前我从高处望见你旁边那小妞儿在树丛跟他在一起……”

    “哪儿呀,”因见槛车旁边众士闻言纷惕而望,我怔然道,“刚才没留意,藏在树影里那大个儿家伙是他吗?还缠着说要带我去当女徒,教我识破蜀山派的‘飞头’伎俩,旋即就被一颗人头飞过来打翻了,我便乘机溜掉……”

    “蜀山的人没那么好对付。”囚车里的年轻人扯链拽缠,勒住那小兵脖颈,低哼道,“况且‘飞头术’未必便是蜀山伎俩,昔时张修因袭承五斗米教权,在‘正气山庄’开坛讲道,招致横祸。刘彰驱逐张鲁门人之后,据说有人在米缸里发现神秘人头出没。那是五斗米教的伎倆,黄皓曾跟我提及,有一个死丫头,不知是真死还是没死,一直神出鬼没,把谯周吓得吃不下饭,撞见她便从此寝食难安。”

    “谯周精研六经,颇晓天文,素为蜀地大儒之一,门下有陈寿这般了得的学生。我攻打成都之时,谯周力劝刘禅投降。”槛车里的散发大汉叹道,“谯周反对姜维北伐,著《仇国论》,力陈北伐之失。司马相国认为谯周有保全国家之功,封谯周为亭侯。又下书召谯周前往洛阳任职,他行至汉中,因为患病而停滞不前。不知为何突然病重,说话不清楚,传闻语如鬼咒……”

    有乐从树下伸出脑袋,讶觑道:“那是邓艾吗?据闻其有结巴,早年绰号‘口吃艾’,怎么说话又顺溜了?”

    囚车里的年轻人瞥他一眼,蹙眉道:“自从被司马相国取笑后,我爹经过多年苦练,平常言语已没那么结巴,除非情急之下,一时激动才又那样。你们是谁,为何跑来围观,还说这说那……”

    有乐见那小兵已被制住,便从树后摇扇而出,说道:“我们不是来围观,其实要帮你们对付师纂一伙,顺便抢他们的丹回去救人。”

    我在槛车旁边缠藤束腰,顾不上多绕几圈,喜忙奔向有乐,惊奇道:“真的是你吗?怎么会找来这般快……”

    “不是我,”有乐悄揭面皮给我看了看,随即摇扇说道,“你看见的我,其实不完全是我本人。因为先前流太多泪,眼圈很肿,所以我就……”

    “戴上泷川一益给的薄皮面具。”我提着裤头奔近其畔,侧觑道,“以掩盖你长得像你哥的事实吗?其实你眼神并不像他,而且各方面都显得比他嫩多了。要不然我真以为他扮成你。而你又跟我梦里那样扮演全家人……大家可都来了么,找到一积没有?”

    “还没。”有乐摇了摇扇,自顾纳闷道,“幸好先找到了你,看见你在树林里乱跑,并且湿身,似连裤子也掉落多次。这使我产生了疑问,三国时候的人已经有裤子穿了吗?”

    “早就有了。”信孝赶着牛车缓缓下坡,抬着半棵茄子闻了闻,坐在车上说道,“裤子,泛指人们穿在腰部以下的服装,通常由一个裤腰、一个裤裆、两条裤腿缝纫而成,根据材质、造型和穿者的不同,有多种分类。据史籍记载,中原地区的古人穿裤子至晚在西周便已经开始,河南那边出土过虢国时期的麻布裤,疑似向雄的祖先早就有裤子穿了。他们家族是很古老的中原人,至今相貌仍旧古朴,大致保持了原样,而且其行为充分体现出这片土地之士民应有的脊梁与骨气。《诗经·秦风·无衣》提及‘与子同泽’,泽为襗字。亦属于裤类,意思大概就是说‘同穿一条裤子’。裤子这种服饰,原称‘绔’或‘袴’。从出土古物及传世文献来看,早在春秋时期,人们己穿裤。那时的裤子不分男女,起初仅有两只裤管,其形制和后世的套裤相似,无腰无裆,穿时套在胫上,即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所以这种裤子又被称为‘胫衣’。据《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及《汉书·周仁传》记载,满裆之裤,在西汉昭帝时已为百姓普遍采用,为了区别开裆之‘绔’,满裆之裤多称为‘袴’,也有写成‘裈’的。《汝南先贤传》记述东汉袁闳死后,‘但著裤衫,疏布单衣。’那时候的‘袴’,就是指满裆的裤子。里面明确提到了‘袴裆’一词,‘袴’指的就是有裆的裤子。除下长过膝的长袴以外,汉代也有短袴,即裤裆缝合的短裤。这种短裤也为平民百姓所著。汉代画像的农夫,就穿著这种短裤耕作。从文献记载来看,农夫穿来耕作的那种三角短裤,在当时叫‘犊鼻袴’。《史记》中就载有汉代家司马相如当年在成都‘自著犊鼻袴,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的史实。可见早在汉代,古裤至少有二种:一为裤;一为裈。《说文》称无袴而有绔,称为胫衣即袴裤。有裆之裤,或以为裈。先前我们经过树林,看到一个蓬头乱发之人,腰以下仅著丁字裈。在那里装神弄鬼……”

    有乐转头惑问:“司马迁为何写书说司马相如只穿三角短裤出现在成都街头?”

    “根据汉画所示,犊鼻裈即三角裤。”信孝驾车说道,“司马相如身为士人,而且还一度为官,按当时习俗,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穿著这种短裤,只因他在出游之时,爱上了刚刚丧偶的富家之女卓文君,并携其同奔成都。文君之父卓王孙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当他得知女儿私奔的消息后,立即断绝了对文君的盘缠供给。一代才子司马相如出于生活所迫,仅能买下个酒舍,靠卖酒度日,他让文君亲自掌炉,而他自己则索性脱去外衣,在大庭广众面前只穿一条三角短裤洗涤酒具,丢尽了老丈人的脸,弄得卓王孙非常尴尬,最后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

    “可见自古以来,丧偶的妇女也受欢迎。”有乐摇了摇破扇,在兵将环伺中向我投来勉励的眼神儿,以鼓舞的语气说道,“好女不愁嫁。不是好女也不愁,都有人要。妇女虽然喜欢穿裙,但裤子并没有被废弃。缚裤之制依然存在,唐代以来,裤管有明显的收敛,尤其是女裤,与魏晋南北朝流行的大口裤恰好相反,通常做得比较紧窄;裤脚部分也明显收束。我慢慢想起来了,裤子最初以胫衣的形式出现,经过长期的演变和发展,后来又恢复到胫衣的形式上,宋代以后流行的膝裤,就是一种胫衣。只是先秦时期的胫衣多贴体穿着,而宋明时期的膝裤,还可加罩在长裤之外。从史籍记载来看,两宋时期的男女,不分尊卑,都穿膝裤。《朱子语录》记称,南宋奸臣秦桧在朝为相,虽然得高宗皇帝的重用,但高宗对他也时有防范,秦桧死后,高宗不免松了口气,对臣下说:‘联始免膝袴中置匕首矣!’由此可见,连皇帝平常也穿膝裤。到了我们所出生的明代,男女穿膝裤已十分普遍。明代膝裤多制成平口,上达于膝,下及于踝,穿著时以带系缚于胫。然而在我家乡清洲那边,不少男人仍爱穿魏晋风貌的裤裙,尤其是秀吉。还爱把自己穿过的裤裙送给他欣赏之人,比如蒲生。礼品盒上写有遵生,亦即古代神秘人物严遵之语‘以眼杀人’。秀吉也送过我一条,包装盒上写有‘与子同泽’的古诗,但我没穿……”

    “他最近也送给我一条,”信孝闻着茄子说道,“皱皱巴巴,毫无疑问亦是穿过的。但是包装盒很古雅,请人画有《拾遗记》中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中原战国时曾先后出任秦、魏丞相的张仪和齐相苏秦‘同志好学’,外出时见到什么故典,就马上将它记下。”

    “那是因为我哥声称要退休。”有乐转面说道,“秀吉想跟你混,送条裤子表示他有这个意思。你若不收他一块儿干,他就改跟信雄混。效法古代苏秦与张仪,一个策划合纵,另一个就去连横。给后世留下气势磅礴的‘合纵连横’典故……”

    “你们是哪儿的人呀?”囚车里的年轻人拽链勒住小兵之脖,转头惑觑道,“言语使人如坠云雾里,却到此有何贵干?”

    信孝驾着牛车在路口张望道:“我们来寻师纂的晦气,看样子你们已经打过了是吗?”

    “师纂一伙不是敌手。”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缓言道,“我儿子的部下先前赶到,拦下囚车,已杀了一拨。其余逃入树林,你们可要当心,他本人还未露面。”

    “田续要来了,”信照从树后绰刀转出,在众兵士惕戒之间蹙眉说道,“他带的兵马很多。我们别留在路边,赶快找地方防御突袭冲杀……那辆牛车太慢,不要坐它。”

    长利憨问:“牛车从哪儿找来的?”信孝甩鞭赶车转辔,忙活儿道:“山坡上有片竹篱,车停在那儿。我追一匹白马没追到,看见牛车没主,就顺便坐上去赶着玩儿。”我不安道:“车主很厉害,你别坐人家的座驾。万一被他看到就糟了……”

    信照俯按路边,留心聆听动静片刻,催促道:“似有许多骑兵往这边过来了。咱们快退往高处!”

    那个遭链索勒脖的小兵不顾呼吸艰难,勉力说道:“那边有座竹楼,可往一避……”囚车里的年轻人拽链不放,问道:“你是谁的兵?”

    小兵嘶声回答:“我是魏国的兵,吃老百姓的饭。明白谁冤屈,不会跟着祸害人……”囚车里的年轻人扯链勒颈,低哼道:“你还没回答我的疑问。听你口音,不像陇西兵……”

    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缓声说道:“不论哪里人,大家都是百姓家里养的,邓邓邓……邓忠,你放开他。就算是蜀兵,眼下也和咱们一样,处境不妙。”

    待得气息缓过来,那小兵抚脖说道:“我并非蜀兵,曾经是反叛的琣陵国人。蜀将邓芝率军征讨,将我们渠帅枭首。我随家人北逃,父子皆先后在九江当兵吃粮,追随虞松大人帐下远征辽东。继而转战淮南,抵抗吴国大将军孙峻率领号称十万之众渡江北伐,家父阵亡,我们残余的士兵被雍州刺史诸葛绪大人收留,跟他一起征蜀……”

    “此后的事情我们知道了,”信孝转到我后边闻着茄子悄谓,“当时哄传魏军五路伐蜀,其实只有三路而已。钟会先吞并诸葛绪一路人马,拿走他三万之众。诸葛绪曾任泰山太守,后迁雍州刺史,参与魏灭蜀之战,负责牵制姜维退路,此后其部众被时任镇西将军的钟会收编。钟会想独揽军权,向朝廷密报说诸葛绪畏缩不进,于是诸葛绪被押进囚车运回京城。这样一来,诸葛绪所率部众全归钟会统领。钟会率主力魏军经由剑阁进军,邓艾却选择走阴平。姜维为钟会的东面攻势所惊,调遣所有在阴平的蜀兵去阻止钟会进军。邓艾乘虚由阴平迅速行军,很快抵达成都,使得刘禅投降。邓艾和钟会在攻蜀期间彼此衬托,都登上了他们平生的顶峰,然后一齐摔落。钟会自认为能力足以战胜司马昭,进可以争夺天下,退也能占据蜀汉,遂陷害同僚邓艾,并且图谋反叛。这场起事最终导致邓艾被杀,谋反也因为钟会部下的叛变而瓦解。”

    “原来是虞太常的旧部,”槛车里的散发大汉示意其子松脱链索缠勒之势,向那憋苦着脸的小兵温言道,“虞松大人乃九江太守边让外孙。他二十四岁时随司马懿太傅征战辽东,从而在太傅帐下与我共事多年。有虞太常在,数十载一洗制度废驰之风。”

    我听到信孝在后面悄言道:“从魏景初至晋元康,时隔五十余年,因为有一个虞松在,才给曹家又续命了这么久。但又由于魏明帝曹叡与亲信刘放、孙资一伙的目不识人,召用司马懿辅佐曹爽而留下心腹大患。曹魏之灭亡,其实是始于魏明帝之手。司马懿后来以曹叡老婆郭皇后名义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掌控朝廷大权。昔因郭家宗族在西平郡反叛朝廷,郭氏遂被没收入宫。这位凉州来的郭夫人受魏明帝宠幸,曹叡对皇后日益淡漠,废过一个老婆之后,又将毛皇后赐死。魏明帝在患病之际,立郭氏为皇后。魏明帝去世,她被尊为郭太后。司马懿长子、权臣司马师又借郭太后名义废黜曹芳,‘甘露之变’发生后,司马懿次子,司马师之弟司马昭借郭太后名义追废遇弑的曹髦。郭氏在魏末之时颇具影响力,史称明元皇后。毌丘俭、文钦举兵淮南,反抗司马家族是借她名义,钟会在蜀地反叛亦称是奉其遗令。谁都抬她出来,用她名号用得最好的还得是司马父子。这位后妃虽是曹魏的太后却助司马懿夺权,身居后位二十六年,在亡国前一年病故。司马懿父子能得到天下,多亏了这个女人的暗中帮助。”

    “当心这个女人暗中帮助卫瓘一伙使坏。”那憋着脸的小兵拾刀朝我一指,惕觑道。“先前我在竹楼上望见她跟师纂他们在一起混,其中有个神气的家伙很像文鸯。不知卫瓘把他找来对付谁?”

    “还能有谁?”我在兵刃环伺之间提醒道,“大家赶快跑罢。那个神气的家伙好象很厉害……”

    “文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囚车里的年轻人晃收链索,目有疑色,摇头说道,“天下没谁能驾驭得住他这种人,司马相国也未必行,卫瓘凭什么?我看不一定是文鸯真的来了,谁看见过那人什么样子?”

    槛车里的散发大汉转面朝我投来探询般的目光,缓声问道:“有何显著特征?”我回想道:“他头上有个螳螂。”有乐伸扇从我衣领后轻轻一拨,沾了只螳螂,抬到我眼前问道:“是不是这一只?”

    我连忙退避,并且点头称是。囚车里的年轻人蹙眉道:“要看他拿什么兵器,是不是腰佩鸳鸯刀?”我摇头说道:“没看清,当时我被他一路骂,心里憋闷,并未留意到带了什么兵刃。但我觉得他煞气很重,自称曾惊吓司马师的眼珠暴眶迸跳出来……”

    “是不是这样?”树后探出一张焦额污颊之脸,瞪着两只大眼朝我逼视,有个眼珠突然“嘣”一下暴出,吓我一跳,那人咧开嘴笑道,“爆眶蹦出一颗眼球儿。”

    有乐摘下那人脸上戴着跳来晃去的大眼玩具,讶觑道:“一积,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利也觉奇怪,忙拉那穿条纹衫傻乐的小子出来,憨问:“是啊,他怎么也在这儿?”

    穿条纹衫的小子拿起一个黑溜溜之球,说道:“当时我返回那辆草料车去捡这颗没爆的滚雷,然后跟你们失散了,却遇到她……”随其反手所指,我望见他身后跟着个满头秀辫的白衫女子。她朝信照悄眸投觑,面色显得苍白,却又泛起红晕。有乐纳闷道:“你那些同伴呢?”

    白衫秀辫女子从树后快步走出,神色不安的回望林间,说道:“我那些同门随鞠覚亮师叔半路遇到一个仇家,悄跟其后,找到机会正要狙杀,不料树林里面闹鬼了,有些蓬头散发的人头飞来飞去……”穿条纹衫的小子在她旁边咋舌儿道:“是啊,那情景真的很瘆人。我们一惊慌就跑散了,急找不着她那些同门,却在这儿遇到你们。”

    那憋着脸的小兵抚脖转望道:“未必当真闹鬼,想是神秘而可怕的‘飞头术’又出现了。我听句安提起过,谯周有个学生会玩这手,还把谯周吓出毛病。句安将军似乎认识那厮,可惜句安大人死得太快,不然他若在此定能揪出那个搞鬼吓人的家伙……”

    囚车里的年轻人蹙眉道:“句安死了吗?他曾是姜维的旧部,在蜀任牙门将。跟随大将军姜维攻打魏国,句安与李歆守城遭遇郭淮和陈泰围困。郭淮率多路兵马进军洮水,使姜维感到惧怕,逼其遁走,句安成为孤军,因见姜维弃之不救,城中粮缺,句安让李歆突围后回蜀,又闻李歆舍命杀出求援不成已降魏,句安遂归降魏国封为将军。去年魏国发动大军攻蜀,句安隶属钟会统辖。为阻姜维、张翼、廖化、董厥等逃遁,句安率军断其后路。平定蜀国后,有功封列侯。”

    我听到信孝在后边闻茄说道:“史载句安在钟会反叛时死于混乱中。至于谯周那个爱吓人的学生,我怀疑是陈寿。诸葛亮昔于五丈原病逝,谯周当时在家,听闻这个消息,随即赶去奔丧,时有后主诏书禁止大臣前往奔丧,但因为谯周行动迅速,得以到达。同年,蒋琬领益州刺史,谯周转而从事典学,为益州学者之首。陈寿拜同郡人谯周为师,顺便出仕。那时宦官黄皓专横弄权,蜀汉众臣大都极力逢迎黄皓,唯独陈寿不愿依附他,因此多次被贬谪。适逢陈寿父亲去世,他守丧期间,因为生病而让婢女伺候自己服药,被来客看见,乡党因此对他颇为议论指责。其实陈寿颇有魏晋名士之风,不受假正经的人欢迎。陈寿文笔出众,但他名声不好。唐朝房玄龄等撰写的《晋书·陈寿传》,收录了陈寿因为私仇而在书中有所表现的一则传闻,说的是丁仪、丁讷在曹魏时负有盛名,陈寿对他们的儿子说:‘送我千斛米,我就为令尊大人写好传记。’丁氏不答应,陈寿果真不为他们立传。陈寿父亲曾做过马谡参军,马谡兵败被诸葛亮所杀,陈寿父亲也被牵连受罚,诸葛瞻又轻视陈寿。因而陈寿写《三国志》及校定《诸葛集》便说诸葛亮军事谋略非其长处,又无临敌应变之才;还说诸葛瞻只工于书法,名过其实。议论的人因此而轻视陈寿的为人。”

    长利憨问:“陈寿是谁呀?”信孝瞥他一眼,闻茄回答:“史学巨著《三国志》作者。此书完整地记叙了自汉末至晋初近百年间分分合合的历史全貌,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前四史’。但也有论者认为他载笔之凶人,肆如豺虎。陈寿因为不肯屈从黄皓,所以屡遭遣黜。蜀汉灭亡后,他沉滞多年。后受张华荐举,在西晋历任长广太守等职。晚年多次被贬,屡番受人非议。”

    树林里有个川腔之语悲愤道:“一本正经就好?那班假正经的家伙四处说我爱跟丫鬟厮混,我每天在家里除了写东西和读书以外便没事干,我就不能跟自家丫环厮混么?”

    有乐摇扇转望道:“陈寿很有名呀,怎么会是这个腔调?”信孝闻茄说道:“他是巴西人。属于川蜀土著,其实比他更爱跟婢女厮混的名士也还不乏贤者,例如‘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世称阮仲容,早就宠爱着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欲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却又把她带走。仲容得知姑妈把婢女带走了,急忙借了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因为那个鲜卑婢女已怀上他骨肉,姑家只好让阮仲容把她领走。两人同乘一驴回来。仲容说:‘人种不能丢掉。’所谓人种,这里指鲜卑婢已怀孕。那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这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乐不由赞叹,“魏晋音乐家阮咸,字仲容,河南人。他是阮籍之侄,跟阮籍并称‘大小阮’,与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同称‘竹林七贤’。而他祖父阮瑀早年便是‘建安七子’之一。阮咸为人旷达不拘礼节、尚道弃事、好酒而贫。担任散骑侍郎时,山涛多次推荐阮咸,但没有得到晋武帝认同。阮咸曾质疑荀勖的音律,因此遭到记恨,最后任为始平太守,直至寿终。阮咸善弹琵琶,精通音乐,他玩过一种形似月琴而颈较长的古琵琶,相传因他善弹而被命名为‘阮咸’,此乐器简称‘阮’。身为道家名士,他从来蔑视礼法,当时讲礼义法度的人都讥讽他的所为。阮家同族人一起饮酒,当阮咸到来时,就不再用酒杯斟酒,改用大盆装酒,围坐一圈,开怀畅饮。有一群猪也来喝盆中的酒,阮咸直接凑上去,与猪一道喝。叔伯兄弟莫不认为阮咸这种放任旷达为德行,惟独阮籍不赞同这种做法。阮咸年轻时在居母丧期间,还作出了身穿孝服、骑驴追赶私恋的鲜卑婢女的这种鄙视繁文缛节的事情。‘骑驴追婢’的故事并非虚构,因为那是他其中一个有名儿子的妈妈,此婢女怀上的骨肉将会成为饮酒史上‘兖州八伯’之一的阮孚,字遥集,曾任广州刺史,官至吏部尚书。阮咸在母丧期间,放纵越礼。一向与姑姑的婢女私通,姑姑要出嫁,起初说好留下婢女,后来婢女又跟着他姑姑去了。家里正有客人,阮咸听说后,立即借客人的坐骑去追那婢女,赶上以后,与婢女共骑而回,评论的人为此很责备他。”

    “他也未能免俗,”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阮仲容和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晒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感到奇怪,他说:‘不能超脱世俗,姑且如此而已。’这就是成语‘未能免俗’的典故出处。即便如此,世俗眼里他亦属出格的异类。阮浑长大之后,风采、气度像父亲,也想学做放浪的人。其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有什么不好?”有乐摇着破扇叹道,“我也想做他们那样不拘泥的人。竹林文风之影响源远流长,人物风骨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们的风骨已成为汉士精神的重要部分,我要将其融入独具一格的茶道之中。”

    “汉魏早已影响了我们很多方面。”信孝赶车说道,“包括美食。有些笨蛋以为我们那边深受唐代影响,那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举例说生鱼片这种我们那边爱吃的佳肴,其实来自魏晋时候的生切作脍习惯。他们爱吃‘脍’,此即细切的鱼,也就是生鱼片。《世说新语》记载,车骑将军桓冲任荆州刺史时在江陵镇守,当时张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坐船经阳歧村,忽然看见一个人拿着半小筐活鱼,迳直走到船旁说:‘有点鱼,想托你们切成生鱼片。’张玄就叫人拴好船让他上来。问他的姓名,自称是刘遗民。张玄一向听到过他的名声,就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刘遗民知道张玄是奉命出差以后,问道:‘谢安和王文度都好吗?’张玄很想和他谈论一下,刘遗民却完全无意停留。等到把生鱼片拿进来,他就要走,说:‘刚才得到这点鱼,估计先生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鱼,因此才来呢。’于是就走了。张玄跟着送到刘家。刘遗民摆上酒,酒很浊,酒味也很不好,可是张玄敬重他的为人,不得已喝下去。刚和他一起对饮,刘遗民先就站起来,说:‘现在正是割荻的时候,不宜停工太久。’张玄也没有办法留住他。除了生鱼片以外,又比方说‘绝叫’这个咱们那边爱用的词语,亦来自魏晋。据《世说新语》所载,桓温赌输,求救于袁耽,袁耽正居丧,却答应桓温的请求,掩饰了‘赌神’的身份,引得债主认不出其乃袁彦道,后来赌注一掷百万,袁耽‘投码绝叫’,傍若无人,摘下布帽掷向对手,毕展意气狂傲,笑问:‘汝竟识袁彦道不?’”

    “我也曾听闻此段逸事,”信照在车旁说道,“那时的士人多好赌,名臣谢安当初到西郊去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见丹阳尹刘惔,垂头丧气的谢安就搭他的车回去。而袁耽逢赌常胜,少遇败绩,其字彦道,年轻有才气,倜傥不羁,受当时士族中人称许。袁耽多才多艺,更长于赌博,时有‘赌神’之称。而且也十分放达,不拘小节。桓温未满周岁时,便得到名士温峤的赞赏,因此以‘温’为名。其先祖是三国时期在嘉平之狱中被司马氏诛杀的曹魏大司农桓范。桓温年轻时家贫,又爱赌博,曾经输了很多,还被债主追讨欠债。桓温要自救,但想不到办法,只好去找袁耽帮忙。其时袁耽居丧,桓温也怕袁耽拒绝,只是姑且一试。但袁耽却没有为难的样子,很爽快就答允,于是换了衣服,脱下布帽并收在怀里,跟桓温出去找债主对赌。当时债主也知袁耽的名气,但并不认识他,只说:‘你应该不可能是袁彦道吧。’袁耽摇头入局就座,与债主对赌,每局赌注都达十万,但一直赢,赢到过百万。袁耽每次投下骰子后都会大叫,时称‘绝叫’,旁若无人,更对债主掷出怀中布帽,说:‘你终于见识过袁彦道了?’又一次桓温和袁耽赌博,袁耽手气不好,于是发怒将骰子掷去。温峤叹道:‘看见袁生迁怒的样子,便知颜子之好。’此后温峤赌输,让庾亮赎身,其在袁耽面前困窘次数之多,又使人解其死不改悔之意,妙趣横生。袁耽年轻时已官拜建威将军、历阳太守。司徒王导正要给他大任就去世了,年仅二十五岁。袁耽英俊豪迈,桓温年轻时家里很贫困,每一次赌博输得很惨,债主催他还债又催得很急。袁耽赌博的技巧一向出名,桓温去向袁耽求救,他随口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和为难。袁彦道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殷渊源,一个嫁给谢仁祖。有一次他对桓温说:‘遗憾的是没有另一个妹妹许配给你!’或许他早就看出桓温不寻常了。然而他过于早逝,没活到桓温成为东晋宰相三次出兵北伐之时,一代权臣桓温生前受制于王谢势力阻碍,虽然废黜皇帝司马奕,终还未能如愿加九锡,其子桓玄篡位称帝,追尊太祖。司马家族的晋朝也就走到了头……”

    “咱们的路似也走到了头,”信孝在牛车上转顾道,“已临岸边,要转头就跟随邓艾那伙旧部爬上斜坡,或者返回林间之径。”

    信照再次手按道边,摇头低言:“恐怕怎样都迟了。”

    树荫里有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在坐骑上问道:“所谓‘怎样’,是咋样?”信照收回俯按地面的手,投眼而觑,说道:“你说咋样就咋样。”我正要转望树下,但见对面的洼洲有个人急奔而近,跳来跃去,穿过芦丛,蹦越岸边,兜绕数圈,跑了过来,长利兀自愣立,不意那人倏已冲至跟前,突然操刀猛戳。

    长利猝为惊跳,势已欲避不及,仓促扳住刀背,两相扭打纠缠,脚下踩滑,齐翻下水。有乐见又有人穿出苇丛,持刀砍杀而至,忙拉我后退,咋舌不已的说道:“三国时候真是太危险了!随时有人突然奔来砍杀,不管多远都一路跑到跟前拼命乱捅……”

    信孝甩出软鞭,啪的一抽,打偏劈向有乐的单刀,撩翻冲近跟前的一人,随即荡鞭甩去勒缠水边那人的脖颈。长利起脚踹裆,总算踢着痛处,便趁水边那人叫苦而倒,挣身得脱,转头急爬上岸。那人不甘欲追,被信孝甩鞭拽跌。长利拔剑朝水花扑溅之处乱戳几下,未待看清有没刺中那人,听闻信孝迭声惊叫:“又有更多散兵游勇冲过来了,风紧扯呼!”

    长利绰剑欲迎,被一个盾牌打翻,他懵爬而起,又遭一面盾牌撞跌。两个持盾之人齐掩上前,挥刀乱砍。我忙挥一拳,欲助长利解除危困之势,不料扬臂又没动静,低瞅一眼腕间,朱痕似未显现。穿条纹衫的小子在旁急点不着手上的烟花,眼见长利被盾牌压倒在地,穿条纹衫的小子扑向其中一人,左手抱躯勒颈,右手掏出解腕尖刀,疾戳那人胁下,分别扎在腋窝、腰胁,以及肋畔,那人吃痛甩翻穿条纹衫的小子,转身欲砍,白衫秀辫女子顾不上悄瞅信照那边,提剑从背后削抹喉脖,顷间放倒一人。

    另一人仍拿盾牌压住长利,强按其躯,拿刀割喉。长利忙用一只手扳腕推刀,正较劲之际,听到有乐叫道:“快用你那支利剑抢先戳他的盾!”长利依言用剑急戳,扎穿盾牌,贯透压躯之人前胸后背。连扎几下,那人终失气力,歪倒在旁。长利推躯而起,犹未缓过劲来,又一人持盾猛冲而至,长利转身就跑,追在后边的人由一变俩。长利绕着树跑了几圈,身后已有数人在追着砍他。

    长利大呼小叫,奔上斜坡。随即又惊叫而返,我看见山坡上有更多人追逐在后,长利跑去信照那边,白衫秀辫女子亦去应援,但见信照拔刀横伸,只撩一下,追近跟前的数人瞬即喉溅血花而倒,其余纷皆刹足不前,便只挺矛环伺。稍有跃跃欲试者,刚往前跨近一步,便被信照撩刃削喉,溅血而倒,掼躯撞跌其旁之人。

    “好快的刀!”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不禁低嘿一声,微抬笠沿而觑,刀芒映颊一烁,不由目光收缩,勒缰遏止坐骑惊退之势,听到信照说道,“只是寻常之刀,随手捡来用着,其并不快。”

    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抬起手中连鞘之刀,问道:“你可认识新亭侯刀?”

    信孝颤茄转望道:“十大名刀之一,古今刀剑录记载:汉末名将张飞初拜为新亭侯时,命铁匠取炼赤珠山铁,打造而成,刀铭‘新亭侯’,随身佩带。日后关羽战死,张飞为报兄仇出征东吴,发兵前夕,酒后鞭打士卒,部将不堪忍受,趁夜晚潜入张飞营帐,用新亭侯刀斩下张飞首级,连夜叛逃东吴。张飞敬爱君子但从不体恤士卒,刘备曾告诫张飞:‘你经常鞭打健儿,但之后还让他们在你左右侍奉,这是取祸之道。’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飞没听进去。终因暴而无恩,被部将杀害。”

    “此是取祸之刀,”信照眺目讶看,问道。“伤害过主人,怎么会在你手上?”

    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低嘿道:“刀的主人换了好几拨,最终让我夺获。你若杀得过我,此刀便归你如何?”信照摇头说道:“我从来不要这些。名刀不吉利,还是寻常好。”信孝在牛车上甩着软鞭投觑,羡慕道:“可是它很有名,我好想要。你快去帮我夺来!”

    有乐啧然道:“别让信照去抢人家的东西,恐怕那人不好与。枉搭上条命多不值得?”

    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微嘿道:“怂了?我看很值,富贵险中求,此刀价值连城,外加我这颗脑袋,白送也不敢要?”长利憨问:“你是谁呀?”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冷笑未语,先前从竹楼跑下来的小兵在斜坡上惊讶地叫唤道:“句安大人,你怎么还没死呀?”

    树荫里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低哼道:“嚷什么嚷?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此刻城中大乱,有名有姓的死了很多。留在这里恐怕结果不妙,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正想乘乱离去。你们不想死就退开,那辆牛车归我。不退也没关系,我直接杀过来,照样能抢到手。”

    信照招了招手,说道:“若不想活,便过来抢。”有乐见那人缓骑欲前,连忙摇手说道:“不要过来……”

    树后转出一袭大个儿之影,脸面笼罩在幽荫里,沉声说道:“句安,我也以为你死了。”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正要策骑向前,闻言恼哼道:“师纂,别以为我认不出你的声音。你死了我还没死呢!要想活命,大家各行各道,谁也别妨碍谁……”

    信孝寻声转望道:“师纂露面了,孙八郎和恒兴怎么还没赶来?”名叫师纂的大个儿家伙在树影里低哂道:“新亭侯刀哪里弄来的?”信孝闻茄说道:“有谁不知?蜀将之刀,最厉害有四把。关羽自采都山铁为二刀,铭曰万人敌。关羽败亡之际,犹自惜刀,投之水中。诸葛亮定黔中,从青石祠过,遂抽刀刺山,投刀不拔而去,行人莫测。其刀名‘无相’。黄忠随汉先主定南郡得一刀,赤如血,于汉中击夏侯军,一日之中,手刃百数。名曰‘赤炼’。还有一把就是‘新亭侯’。张飞被范强以此刀杀死,范强将此刀带入东吴。”

    “钟会也有一口宝刀。”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微哼道,“他克蜀之时,于成都土中得一刀,文曰太一。钟会给他侄儿带着,其皆死难,刀归帐下王伯升,先前王伯升渡江之时,刀遂飞入水。我听钟将军说,邓艾也有宝刀,其年十二岁时,曾读陈太丘碑,不意从碑下掘得一刀,黑如漆,长三尺余。刀上常有气凄凄然,时人以为神物。邓艾却觉不祥,从未携其随身……”

    “其刀名‘鬼泣’。”名叫师纂的大个儿家伙在树影里微喟道,“倘若死到临头,他必出此不祥之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因而我要借你那口新亭侯刀试御之,你不介意借给我一用罢?”

    “介意,”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按刀之手一紧,低嘿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新亭侯刀本来就是蜀将之物,我身为蜀将时,姜维命我秘潜入吴,不择手段寻获此刀。要用以还赠张遵,好让张飞的后人领他情,不跟诸葛瞻瞎搞一气。然而他们全都死了,究竟谁瞎搞,已说不清。眼下只须抢到牛车,然后逃离此地,追随王伯升渡江,避开这场祸乱。死里逃生之余,我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纠缠,谁碍路就杀谁!”

    听到此处,我暗觉杀气渐盛之时,信孝颤着茄子悄言道:“句安起意来抢这辆牛车,而我想要他的刀。看样子师纂也想要那把刀,咱们要不要先等他们打完,尘埃落定之后,再抢那个赢家?”有乐啧然道:“你要刀干什么?咱们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师纂身上为好,须赶紧抢丹回去救高次。这辆牛车又不是我们的,句安想要就给他好了,让他帮着对付师纂……”

    信孝闻着茄子犹仍不甘道:“可我好想要那把张飞的宝刀拿回去收藏……”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缓骑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之事?你们杀了我,便有刀了。没把握就把牛车让给我,至于师纂,且由他一边凉快去!他没宝刀,杀不过我。所谓三国争锋,打来打去,争到后边,蜀亡并非因为蜀将不行。单凭打斗而论,我身为蜀将未必比谁弱。师纂若自恃本领不低于‘固陵’与‘安国’这两口名刀的主人,尽可来试!”

    师纂在树影里显似眼瞳收缩之时,信孝嗅着茄子说道:“吴将潘璋为擒关羽,拜固陵太守,因造一刀,铭曰固陵。另一吴将朱治累功拜安国将军,作一佩刀,文曰安国。此二位皆非好与之辈,听这话的意思,不仅让师纂暗自纳闷,亦引起我好奇的揣摩。看来这个句安不简单……”

    “想起来了!”白衫秀辫女子在信照旁边小声说道,“我记得他以前常扮作买卖刀剑器具的收藏商人,带个五斗米教的道士,到我们东吴那边遍访名刀宝剑主人。有时当场切磋,摆出‘以缸会友’的小擂台,赢过不少人……”

    长利憨问:“什么‘以肛会友’呀?”有乐在旁摇着破扇,亦自纳闷:“以肛会友是指啥?没想到三国时候有这样的擂台玩法……”

    “以缸会友。”白衫秀辫女子瞥他俩兄弟一眼,低声说道,“通常在五斗米道场属于比试近身短打的互搏擂台。往庭院里摆出五六个米缸,里面是空的。让切磋技艺的人站上去比试一通,先摔下来的算输。他们去东吴摆缸比试最激烈的那一场,打到其它的空缸都碎掉了,最终仅剩一个将裂之缸。买卖刀具的家伙抢在缸裂之前,硬是从对手那里夺下‘安国刀’,随后奉还安国将军府,为表感谢,朱君理的儿子帮他寻到其打听已久的另一把宝刀下落,据说就是蜀大将新亭侯刀……”

    有乐摇了摇破扇,恍然似悟,说道:“原来朱缸裂……啊,不对。应该是朱君理的儿子在‘以缸会友’之后,帮其觅着了夏侯渊次子夏侯霸的堂妹夫张飞那把遗失的宝刀。夏侯霸的女儿夏侯葩嫁给羊祜为妻,而羊祜的姐姐就是司马师第三任妻子羊徽瑜,司马师元配妻子夏侯徽的哥哥夏侯玄是夏侯霸的堂侄、曹爽的表弟。夏侯霸的母亲是曹操原配妻子丁夫人的妹妹,嫁给夏侯渊并且生下夏侯霸。夏侯徽和哥哥夏侯玄的母亲是曹真之妹,魏武帝曹操与侧室环夫人所生儿子曹冲同母兄弟曹宇迎娶五斗米教主张鲁的女儿张琪瑛为妻。张鲁起初打算把张琪瑛嫁给马超,但其部下劝说:‘马超这样连自己的亲戚都不爱惜,焉能爱护别人。’张鲁便没再坚持,后来曹操将张琪瑛许配给儿子曹宇。传闻张琪瑛仍暗恋马超,婚后没两年就去世,死后还葬汉中。张琪瑛刚过门不久就以继承祖传修真之术为由出家入道,是五斗米教的传人。她丈夫曹宇的儿子曹奂,便是魏国末代皇帝,史称魏元帝。其爷爷曹操跟五斗米教早有瓜葛,据闻张鲁有一个姑妈许配给他第二子……唉呀,你看这辈份全弄乱了,而张飞跟夏侯霸的堂妹所生的两个女儿全嫁给了刘备的儿子阿斗,生下的女儿又分别嫁给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关羽之孙儿关统。所谓三国一家亲,到头来几乎都是亲戚。还打来打去?”

    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听得烦躁,策骑上前,按刀说道:“休多废话!快把牛车让给我,不然张飞的刀就会要你们的小命……”信照绰刀转觑,目中竟似透出锐不可当之气,使得坐骑惊而止蹄。

    “但那只是寻常的刀。”帽笠低遮面额之人低哂道,“看样子再平常不过。我有新亭侯刀在手,你真敢强撄其锋?”

    “不敢。”信照看他抬起手上连鞘之刀,晃露半截在外,顿感寒气侵迫凌然,不由后退一步,背靠车旁,蹙眉说道,“你有快马,何必又抢牛车?”

    这时我看到坐骑后边跟来几个年小的女孩儿,惊慌之色难掩,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帽笠低遮面额之人后边。闻听林间马蹄声骤,扬尘卷涌而近,帽笠低遮面额之人握刀的手一紧,沉声道:“快上那辆牛车。有我在这儿,谁拦杀谁。”

    便在信照抬刀之时,新亭侯刀先即出鞘。只唰一下,信照手上仅余残柄。帽笠低遮面额之人伸刃临颈,低按寒锋抵脖而觑,凛然逼视道:“别说我没警告你。”

    长利似是想起什么,不顾沾泥,转身到岸边捡了把脏刀,拎甩几下,擞落泥巴,朝信照投去,说道:“先前我掉水时顺手捡到一把脏刀,快拿去用!”

    不待信照抬手去接,帽笠低遮面额之人急挥空鞘,先将掷至之刀打飞了去。名叫师纂的大个儿家伙从树影里探手接绰在握,擞掉所沾之泥,漉然拔出鞘外,眼为之眯,觑辨纹铭古篆,顷即动容道:“东皇太一!”

    帽笠低遮面额之人诧异而望,讶然道:“这不就是钟会帐下王伯升渡江之时,竟自掉水之刀么?”师纂握刀一伸,从树影里森然走出,随刃凛迫而近,沉声说道:“我也有宝刀了,现下倒要看谁杀谁?”

    有乐忙道:“帮我们一起打他,牛车就归你。”帽笠低遮面额之人转顾身后,微一凝目,向那几个惊慌无措的小姑娘说道:“大家萍水相逢,我能帮的不多。赶快上那辆车,能逃多远走多远,不要回头!”

    师纂伸刀凛迫,看他护着那些小姑娘后退,便作势要砍,瞅见一个小女孩惶呼匆避不迭,师纂绕行其畔,似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时挥刀虚劈,口中冷哂道:“句安算什么?我在‘泰山会’就没听说过你,蜀将僻处边陲,无非夜郎自大而已。我们奉相国之命伐蜀,用的多属泰山派的人。后边马蹄扬尘,看见没有?往这边赶来的也皆是泰山派的人马。你和邓艾一样,既属异己,迟早要玩完。”

    “来的都有谁呀?”因闻有乐悄询,信孝颤着茄子告知,“钟会帐下诸将,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衫、丘建、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员。据说其中有很多猛人出自泰山郡,他们私下里弄了个‘百人会’,秘密帮司马炎演练‘封禅’,牵头的是羊玄之。其女儿羊献容出身泰山羊氏势力,先后为晋惠帝司马衷和前赵昭文帝刘曜的皇后……”

    “她怎么会成为两个人的皇后呀?”长利憨问于旁,“不是说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是贾南风吗?”

    信孝闻茄感叹:“晋惠帝司马衷第一任皇后贾南风被赵王司马伦废杀,司马伦宠臣孙秀便商讨为晋惠帝再立一位新皇后。孙秀遂立羊献容为皇后。羊献容给晋惠帝生下一个女儿清河公主。这位西晋时期最传奇的美女从此成为人生最坎坷的皇后,嫁给两国皇帝却做了六次皇后,女儿被掠卖为奴。在‘八王之乱’以及其后的‘五胡十六国之乱’时期,她自己也被掳来夺去。东晋的白痴皇帝司马衷和他的两个皇后贾南风和羊献容际遇足够传奇,引人唏嘘不已。晋惠帝的两位皇后贾南风丑而恶、端丽的羊献容被俘并成为另一朝的皇后。这就是皇后命,找个老公,当了五次皇后;换个老公,又当了皇后。嫁了两个皇帝,却当了六次皇后,原因令人无可奈何。她在本国遭遇四废五立,亡国后成为敌国皇后,先是嫁给白痴,继而被匈奴族人掳去关在笼里,日后为奴,侍奉前赵将领刘曜。他是汉光文帝刘渊收养的干儿子,本乃匈奴人。发现西晋皇后羊献容被擒,匈奴人刘曜强纳为妾。刘曜虽掠夺士女八万余人,却专宠她一个。史书载称羊氏恃有特宠,外参朝政。刘曜即位后,立羊献容为皇后,深受宠爱,先后生下三子。羊献容的儿子刘熙被刘曜立为皇太子。羊献容去世后,汉赵末代皇帝刘曜为石勒所俘,被杀身亡。跟前夫一样下场,两任丈夫全都横死。”

    “再不赶快离开,”信照望着马蹄扬尘的方向,不安地提醒道,“大家都要横死。”

    尘雾中旌影密集,乌烟浓霾般涌近,眼见势大,有乐忙道:“快跑去山坡上避一避!”怎奈四周乱兵阻碍,穿不过去。信孝赶车冲突,反陷刀戈围困之间。长利仗着手中之剑锐不可抗,退到车旁乱削纷搠而至的鎗戈,砍裂一面厚盾,顺势斫翻拿盾之人,惊退几个逼近的魏兵。有戈欲戳拉车的牛,长利挥剑削断,闻听师纂嘿然道:“你小子手中的家生看来不差,莫非从剑匣里拿出来的?且接我一刀试试看孰更犀利……”其声未落,一刀急临。长利抬剑招架,震得手颤失绰,握剑不住,向后便跌。

    信照提醒未及,刚叫一声:“不可硬抗!”长利犹未听清,顷遭师纂催劲殛倒,所持之剑纵未摧折,他的手却吃不消,震裂虎口流血,失剑飞落。师纂抬足踢剑飞戳其躯,我见势危急,伸手推开长利,脚下急使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的步诀,矫转避剑。

    但听嗖一声响,长利所失之剑穿过肩畔,贯越牛车栏板,扎在刚爬上车的一个小女孩腰胁上,去势尤剧,将她带跌翻堕车下。其余女孩发出惊呼,有乐从车下钻窜而过,伸手慌欲接住中剑的小姑娘之躯,一个黑袍人倏从树上纵落,从她身上拔剑而出,提脚将那小姑娘踢飞,伸着血淋淋的剑刃,逼抵有乐鼻梁。

    有乐一怔忘动,师纂揪着长利,在牛车另一边投眼而觑,沉哼道:“师弟,怎么就剩你一个了,其他同门呢?”黑袍人伸剑指住有乐,转望林间,似自惊犹未定的说道:“遇上了扎手的家伙,都完了。咱们赶快拿了东西就走,休再停耽……”有乐在剑梢忙问:“何等样扎手的家伙,是不是一帮秃子?想是向家的人赶来接应了……”

    “什么秃子?”黑袍人伸剑戳他鼻头,皱眉说道,“林子里面就一个扎手的家伙,瞬间放翻了我那些同门,谁知道什么路数?还没看清楚就被他追过来要杀,却有个流鼻涕的酸溜溜之人以及一个脸裹碎花土布的家伙跑来跟他厮打,我才得隙捡回条命逃脱……”

    我从牛车上急翻而过,往剑前拉开有乐,闻言心念一动:“说的是不是恒兴和孙八郎呀?他们却在树林里跟谁干上了……”黑袍人顾不上追戳有乐,一刺不中,收剑自走,惶然道:“那家伙杀气忒重!一拳就把五师兄眼珠子打爆出来,咱得赶紧溜,别让他追上……他说跟我们‘泰山会’有旧帐要算,不知是什么意思?”

    师纂揪着长利,不安道:“想是咱们树大招风,宿敌多。光是邓艾就难以对付,又来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家伙,害我坏了一只眼睛。小子,你把我们要的剑匣藏在哪里了?”长利指着山坡方向,憨然告知:“东西都留在我们骑来的马那边,坐骑栓在山坡上。”师纂不耐烦地推搡道:“还不赶快带我去拿……”他那黑袍同门惊觑道:“可是我刚从那边逃过来,又要回去挨揍,那可不行!”

    有乐张望道:“看来树林那边果然好危险,你看恒兴和孙八郎也匆匆忙忙跑出来了。不知被谁追着打……”话未说完,恒兴后股挨了一踹,从林畔跌飞,沿着斜坡翻滚而下。信孝吃惊道:“没想到他也中招了,看来树林里面真有高手……”我咋舌而望,只见恒兴表情严肃地滚落坡下,面色凝重地起身,不顾摔得头发蓬乱,跟孙八郎争先恐后地跑来,黑袍人欲避不及,被他俩揪住乱打,夺剑扔还给长利接住。

    师纂忽觉陷入不妙境地,孙八郎一脚踩晕黑袍人,随即与恒兴齐掩上前,各绰刀剑朝他逼近。恒兴见我在牛车之畔,眼似一亮,挥刀进击,作势虚劈,欲将师纂逼退,师纂旁移一步,伸刃抵临长利颈后,眼却觑向孙八郎所持之剑,忽问:“章武剑?”

    孙八郎垂涕点头,棹剑旁略,斜指师纂之影,说道:“识相就拿丹来,不然跟你没完。”师纂眉头微皱,面颊映芒,烁目稍眯而觑,恒兴抬刀以示,在旁说道:“此乃佩刀‘筱雪’。”

    师纂并未听完,转身就跑。恒兴绰刀忙追,着恼道:“这样很不礼貌……”眼见孙八郎拦截在前,仗剑横狙,章法精严,不留可乘之隙,师纂将长利推去挡刃,抢在恒兴砍至之前,突窜入林。孙八郎提足踢开长利,借势纵掠,堪堪追近师纂背后,师纂回身反撩一刀,孙八郎急以剑挡,震躯跌退。师纂正要再撩一刀,帽笠低遮面额之人策骑忽撞向前,挥刀斩落。师纂抬起手上之刀,刚要招架,不意恒兴抢步从侧翼欺近,佩刀出鞘削劈,寒锋迅如风催飞雪,疾临其畔。

    长利着地翻滚,抢到黑袍人之旁,见欲爬起,忙用剑柄敲晕,乘机蹦上前压躯,探手搜索其衫内。有乐从车下爬出来问道:“你为何扑在他身上用手乱摸?”长利按住那黑袍人,摸索着说道:“找丹。这厮也是泰山派的人,看他有没有……”

    我望见坡上竹楼着燃,似要倾塌,火矢穿梭渐密,有人沾焰烧身,从楼上坠落。信孝驾车转避不迭,在混乱中叫唤道:“竹楼要从斜坡上坍倒砸落了,还不赶快避开?”我冒着纷坠的燃烧之物,急去拉起长利,跟有乐一起跑离坡下。长利挣手说道:“我还没搜完身呢,说不定还有……”转身只见一大块着火之物从坡上砸落,挟着浓烟掩没了黑袍人的身影。

    孙八郎抢身上前,拉开恒兴。两人穿过浓烟弥漫之处,兀自团团乱转,信照拾起别人丢弃路边的一把刀,寻来探问:“师纂去哪里了?”恒兴摇了摇头,以碎花土布遮鼻,走避烟呛之处,惕目觅觑道:“刚才差点儿劈着他,山坡上却有东西滚焰乱砸纷落,一时焦烟弥漫,看不清他突然闪身溜避何处……”

    语未及毕,突然挥刀越距疾临,迅即劈向我身后。我惊眸转望,陡见身旁倒了个面额砍裂的乌衣人。另有数名同样着束的家伙退避不及,便被恒兴从烟雾中穿窜出没、一刀一个了结。不远处还有一个哭丧脸的乌衣家伙见势不妙,没敢再次侵近我背后,转身欲溜,却被孙八郎从烟雾里闪身挡住去路。孙八郎伸剑横在乌衣家伙喉前,不待其抬起兵刃便先打掉,那哭丧脸的乌衣家伙伤手叫苦欲退,孙八郎晃刃迫喉抵颔,逼问:“你们的同伙师纂跑去哪儿了?”

    乌衣家伙反手从腰后悄拔短钺斫击,嘶声道:“招惹了‘泰山会’,你们在这片天下没活路!”孙八郎随手晃剑打开飞钺,顺势撩刃抹喉,郁闷道:“我在哪片天下都没活路。拿这个来威胁没用!”有乐避开掼躯而跌的乌衣家伙,过来安慰道:“别这样沮丧,人家桓温曾经比你过得还惨,自幼家境贫困,还整天被债主追债,熬到最后不是也混出头来了?日后他把司马家族欺侮得更惨,其子桓玄甚至灭了晋朝,取而代之。据说此人堪称史上最胖的皇帝,这个戏份不多的巨肥角色我怀疑也是幸侃友情客串。有一些事迹特别能够说明他们的类似之处,桓玄擅写文章,酷爱书画艺术,他看到别人藏有书法名画,都想据为己有,他篡位以后,更把晋朝皇室收藏的书画全部收入囊中。桓玄小时候与一众堂兄弟斗鹅,但桓玄的鹅总是不及堂兄弟强,十分不忿。于是有一晚悄悄到鹅栏挨个捏死了堂兄弟们的鹅。天亮后家人都惊骇不已,以为发生了怪事,向桓温的弟弟桓冲报告。桓冲心知是桓玄作的,一问这肥崽,果然如此。一代枭雄桓温生有六子三女,昔娶晋明帝之女司马兴男为妻,幼子桓玄并不是她生的。虽然这胖子心狠手辣,却不跟桓温其他儿子那样总想谋杀叔父桓冲。尤其是桓济娶公主司马道福为妻,仗家势与桓熙谋杀桓冲失败,被徙至长沙。桓温有四个弟弟,老三桓秘与侄子桓熙、桓济谋杀老四桓冲,事败后被家族废弃。他们家比你家更乱糟遭,因而你也别太难过……”

    孙八郎闻言更加萎靡道:“他们下场都不好,你就别提这些了。三代人出一个皇帝,仅用一年就败光了。桓家父子历来好赌,最终遇上刘裕这样的豪雄武人,还不是得一把输光?桓温从小掷骰子,他就喜欢这样‘去到尽’。桓温素怀野心,曾躺在床上对亲信说道:‘如果一直这么默默无闻,将来死后定会被从曹魏手里夺得天下的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所笑话。’他随即霍然坐起,又道:‘一个人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应该遗臭万年。’这位东晋狂人由而留下典故,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可他想不通,北伐中原驱逐胡虏,收复国都饮马黄河,一代英雄又怎会遗臭万年?他的名字温情满满,权力大到吓死皇帝,结果却把自己郁闷死了。桓温北伐功败垂成,果真是因为东晋朝廷在竭力拖后腿么?或许答案早就在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有所启示,桓温北伐经过淮泗时,与僚属登上船楼,遥望中原,曾经感叹道:‘神州沦陷,中原化为废墟,王衍等人难逃罪责。’袁宏却道:‘国家命运本来就有兴有废,又怎能说是王衍等人的过错呢。’桓温闻言色变,将袁宏比作刘表家里所养那匹大而无用的母牛,并称:‘魏武帝进入荆州,就把它杀了犒劳军士。’满座宾客无不骇然。桓温雪天出行,碰到名士王濛、刘惔等人在闲聊。刘惔见桓温一身戎装,冷然而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温说:‘我若不做这些征伐之事,你们这班文人哪得坐谈?’此前桓温去探望名士刘惔,看到刘惔躺在床上,呈现所谓‘高枕无忧’之态,便用弹弓打他的枕头。结果弹丸迸碎在褥子上。刘惔勃然大怒,起身质问:‘这样你就能在战斗中获胜吗?’他是在讥讽桓温当兵出身,做事不离本行。桓温脸色非常不满,他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即便只是随口所言,也会让别人曲解。曾经有人向桓温请教谢安、王坦之二人的高下。桓温刚想说,又后悔了,道:‘你喜欢传别人的话,我不能告诉你。’桓温曾经识破诸葛亮留下的八阵图,为何却说不敢破?他越来越没自信,既不接受帝召辅政,仍旧辞让加封进爵,拒不入朝。”

    “他属于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有乐叹道,“其实不够心狠手辣。桓温担任荆州刺史时,一心想在江汉之地施行德政,不愿靠酷刑威慑百姓。有人受杖刑,木棒只是从衣服上擦过。桓式对桓温道:‘刚才我从官署门前经过,看到有个人受刑,木棒举起时拂过云彩,落下时掠过地面。’他是在讥讽根本没有打到。桓温却道:‘我还担心打得厉害了呢。’其实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样穷酸的文人,虽然投笔从戎,桓温仍属于书法家,长于行草,字势遒劲。但他似乎缺乏自信,而且追慕虚荣。桓温自认为雄姿英发,常以刘琨自比。他曾在北方得到一个老婢,曾是刘琨的家伎。老婢一见桓温,便潸然泪下,拜道:‘将军长得很像刘司空。’桓温大喜,连忙整理衣冠,问她哪里像。老婢答道:‘脸庞很像,就是薄了点;眼睛很像,就是小了点;胡须很像,就是红了点;身材很像,就是矮了点;声音也很像,就是雌了点。’桓温怅然若失,史籍称其‘褫冠解带,昏然而睡’,好几日都闷闷不乐。这方面也跟你很像,所以最终他郁闷而死,并没篡位。比起文人风骨犹存的父亲,其幼子桓玄才是狠人。斗鹅不赢,杀之。”

    “会捏鹅又怎么样?”孙八郎越发郁闷道,“桓玄又名灵宝,先后消灭殷仲堪和杨佺期,除掉执掌朝政的司马道子及其儿子,把持晋朝大权。进位相国、大将军,晋封楚王。随即威逼晋安帝禅位,建立桓楚帝国取代晋朝,由于北府兵叛乱,这个夭折的王朝仅存在百余天便灭亡。他终归也是个文人,还擅长作诗文,史载桓玄‘哀乐过人,每欢戚之发,未尝不至呜咽’,颇具诗人气质。其在败走过程中自撰《起居注》,传为佳话。由于桓玄专心写《起居注》,所以都没闲暇时间和群臣商议对策。他遭到北府兵将领刘裕讨伐,试图进入益州,被益州督护冯迁杀死,年仅三十六岁。当时桓玄在船上遭遇进攻,箭矢如雨,桓玄宠信的丁仙期、万盖等人纷为他挡箭而死,益州将领冯迁跳上桓玄座船,抽刀向前,桓玄抱鹅坐等刀落被害。当时有童谣:‘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门阀家族桓氏则因桓玄败死而遭诛杀。桓玄在位时,颁布改简为纸的命令。自蔡伦改进造纸术以来,纸张虽然不断推广使用,但官府公文仍采用简牍。桓玄下诏以后,纸张才完全代替简牍,从此纸张广为流行,竹简退出历史。”

    信孝闻茄说道:“东晋末年,佛教的势力已相当强大。桓氏仍信奉天师道,桓温内心仰慕曹操,总想成为那样的人。最终也如曹操那般,不敢迈出那一步,到死也没篡位。桓玄却未汲取王敦的教训,走得太远,竟轻易地取代东晋,独占权力,使自己陷于孤立,招致失败。桓玄尊崇其父桓温,故在篡位称帝后就追尊桓温为‘宣武皇帝’,太庙都只供奉他,却没有追尊祖父桓彝或以上的祖宗。故而及至桓玄遭受刘裕率军来势汹汹的进攻时,人们称其触怒神明,令桓玄很是恐惧忿怨。后世史家认为,桓玄的祖上似是三国时被司马懿诛三族的桓范,其漏网之子孙桓楷、桓颢等到风头过后,才出仕晋朝,一直小心做人,仍家道衰弱,沦落得赤贫如洗。桓玄代晋之后,亦不愿揭示桓氏家族历史的真象,依旧讳莫如深。昔时桓彝被叛军杀害,桓温是桓彝长子,不顾年少,枕戈泣血,乔扮寻仇,手刃仇家,并追杀余人,终报父仇,由此为时人所称许,便连公主也垂青于他。桓温为人豪爽大度,誓如曹操那样匡济天下。年方三十岁就进入荆州协助好友庾翼北伐,并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出征之时,吟诵曹操《短歌行》,慨当以慷。”

    “毫无疑问曹操有够伟大,”有乐边跑边望,见我随信孝亦奔在林间,不禁讶问,“你们怎么也都跟着跑进来了,那辆牛车呢?”

    长利憨然而至,在旁说道:“就在你们忙着聊天之时,信孝让那个帽笠低遮面额之人赶下来,牛车被抢走了。”有乐刚嗐一声,便给信照拽避树后。我伸眼瞧见一拨人马穿雾飙近,前边有两个打鼓的家伙,笃笃擂响威壮之音。

    风动林梢,苍涌如涛,猎猎飘扬陇西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