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的水牢中静的暗的可怕,能清楚地听见水的滴答声,门口传来响动,一位身着龙袍的男人大步向里走去,一旁提灯的太监弯着腰,努力跟上他的脚。随着男人停下脚步,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水坑,离水面距离三米多远,却仍然能感受到水中的寒气。
三条手臂粗的铁链沿着机关顺下去,能看见水面上浮着一个人影,他披散着头发,双手高高吊起举过头顶,脖子也被铁圈束缚着,动弹不得。那太监点亮了周围的灯光,正巧拎起一旁的水桶,朝着那人泼去。
水牢里的莫子桑被这盆水彻底浇醒了,他抬起头,在周围灯光的照映下,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冻得有些发紫,隐约能看见他正在打颤的嘴皮,一双桃花眼本应是含情脉脉,如今再看,那双眼睛蒙上薄雾,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添了些仇怨。高挺的鼻梁上划开了一道刺眼的疤痕,血迹早已干涸,血肉向外翻开。
脖子上的的皮肉被磨烂,沾上了铁锈,手腕也是如此,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搭在绷直的铁链上,露出的衣裳上都带有脏污的血迹,破衣烂衫,湿露的头发就那样搭在背后,整个画面看起来带有凄美感。
男人名叫莫稚,字子桑,大朝燕王。
身着龙袍的男人对上了莫子桑的眼睛,两人天差地别,眉眼间却是那样相似。
“你还不肯说吗?六弟?”莫子骞眉眼微皱流露出一种悲哀感,可是带笑的嘴角撕开了他虚伪的面具,“告诉我,兵符在哪?”
“我说了,我没有兵符!”莫子桑突然暴怒,原本平和的脸上面目狰狞,扯动了脸上的伤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捂,带动了铁链,手上传来一阵麻意,“莫子骞,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朕的亲弟弟,朕又能做什么?”正如莫子骞所言,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听闻此言,莫子桑大笑起来,锁在他身上的链条剧烈抖动。
他疯笑道:“莫子骞,需要我来说说你的罪行吗?你弑君篡位,你妄为人臣,妄为皇子;你谋害手足,不配为兄;你残暴无情,昏庸无道,嗜杀成性!还需要我再说吗?安家血案,城门关暴行……这一桩桩,哪一桩不是你莫子骞所为。”
“放肆!”莫子骞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神蒙上怒意,瞬间归于平静,“是,下旨的是朕,可是动手的是你啊,莫子桑,你手上沾的人血比朕多,是你带兵围剿安家,是你屠杀了城门关百姓,哈哈哈哈!朕还以为你有多清白呢!”
发起疯来的两兄弟简直一模一样,莫子桑愣了:
是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是我信了莫子骞所说的“安家谋反”,信了“城门关中皆反贼”,我就该被冤魂诅咒再难入梦,甚至下十八层地狱,而他莫子骞,清清白白,清明之主,是大朝最伟大的皇帝,他为了替城门关的百姓“申冤”,大义灭亲,所以弑父,弑兄,滥杀无辜,残暴无情的是我,死了都要被万人唾骂,被人挖坟掘墓,挫骨扬灰。
莫子桑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笑出了声,笑得那么凄厉刺耳:“莫子骞,若有来世,我会第一个杀了你,若无来世,我便诅咒你和你的子孙永世不得安宁,世世代代都会兄弟相残,骨肉相争,我要你下地狱来陪我!”他笑得越来越瘆人。
莫子桑的笑声越来越小,他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下地狱的只会有你莫子桑,而朕永远都是大朝的最伟大的皇帝!”莫子骞的话浅浅消失在莫子桑耳边,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脑中逐渐浮现出往事……
“师父,若是有一天你被敌军抓住了怎么办?”莫子桑坐在草地上,身旁躺着的男人嘴里叼着草根,胡子拉碴的,高高束起的马尾总是显得很凌乱,一身粗布衣裳,脖子上戴着一个红色围巾,左眼处有一块刀疤,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上面写着——卫虎。
卫虎吐掉嘴里的草根,坐起身来,一贯吊儿郎当的他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他低声说道:“接下来我要教你的,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听见没?”
莫子桑兴奋的点了点头,可接下来卫虎的话彻底让他傻眼了:“我们练武的每个人都有命脉,脖子,脊柱,什么都有,但是如果你哪一天被敌军抓住,手脚不得动弹之时,将你所有的内力汇于丹田,向眉心迸发,如果成功了,你就死了。”
莫子桑怀疑地看着他:“那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
“会很疼,全身筋骨断裂的疼,而且你没有退路,只能一直这样试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死的果断一点,有什么不好?”卫虎笑了笑,拿起酒葫芦闷了一口酒,
“死?师父,你不教我怎么逃脱,你教我怎么死?”莫子桑很是不解。
“不明白好,不明白好……“说罢,卫虎躺在草坪上,闭上眼睡去。
……
“师父,我如今明白了……”莫子桑猛然睁开眼睛,自己不是死了吗?他观察着周围的建筑,这不是母妃的椒房殿吗?
“六殿下醒了!六殿下醒了!”一位太监突然提高嗓门,让莫子桑清醒了几分,他坐起身来,看着自己双手手腕,在自己身上看了又看,一旁的刘公公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刘公公,把镜子给我。”刘公公应声,拿来了一面铜镜,莫子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没了那道疤痕,脸上竟还有一些稚气,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还还圆润了不少……莫子桑放下铜镜,用指甲盖捏起自己手背上的细肉,猛地一掐!
“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啊?”刘公公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
“刘公公,如今是大朝第几年?”莫子桑问道。
“六殿下……今日是大朝三十五年,仲夏二十一马,是二皇子殿下的成年礼。”刘公公一副担心的模样,他又问道,“殿下昨日午时不慎落水,已经昏睡一日了,殿下还记得,奴才是谁吗?”
莫子桑听完,笑了起来:“刘公公,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把你忘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糊涂罢了。”
此刻方门被一个女人推开,女人一袭素色青衣拖地,外罩的轻纱在阳光照映下印出不同的色彩,弱柳扶风,头戴的钗环因为刚刚那不得体的举动而晃荡,眉眼微蹙,眼中含泪,急忙抱住了莫子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绫露轻抚着莫子桑的后背,其实不是在安慰莫子桑,而是在安慰自己。过了好久,柳绫露才松开了莫子桑,周围的奴婢都跟着抹泪,柳绫露身边的嬷嬷说道:“六殿下,娘娘刚刚从二殿下的成年礼上退下来,娘娘是真心关切您的。”
莫子桑一愣,他的母妃来自礼官柳家,柳家虽在朝中官职不高,却最是重礼,莫说是私自从二皇子的成年礼退下,就算是刚刚她快步行来,都是会被爹娘打板子关禁闭的。
“母妃,我没事。”莫子桑冲着柳绫露笑了笑,儿时不懂柳绫露为何对自己如此严苛,并非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皇宫里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他笑自己的的愚蠢,竟然还对自己的母妃心生怨怼。
“殿下,四殿下因为没有照看好您,被皇上罚入禁闭室了,您可要去看看?”嬷嬷问道。
“好。”莫子桑点了点头,心中乐道:我敬爱的皇兄,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