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一百供认（下）
    清早时分还算熹微的天光这会儿已经尽数被层叠压抑的霾云掩过。
    骤风起得疾猛，楼间空地上没来得及清捡打扫的灰尘杂物被撩卷出一小阵旋风，“硌楞楞”地倒灌进办公大楼的通风管道，掀转了审讯室上方早就吭哧瘪肚临近退役下岗的换气扇，“轰隆隆”地响动鼓涌个不停。
    宋亦珂对于时隔三载持续数年之久的复仇计划近乎全盘托出，中场休息时口干舌燥地捧着满满一杯温水安静乖顺地望着通风口，眼尾余光却始终留意地落在审讯室虚掩嵌开的门缝，直等到江陌拎着盒饭推门而入，他才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卸了口气，倏地敛回飘忽失焦的视线，无声地落在江陌的侧脸上去。
    “外面这大风——你来换班儿了？老顾呢？”
    江陌反手甩上审讯室门板，被那一声从门缝里挤进来的炸雷震得一抖，端缩着肩膀把手里的盒饭递给肖乐天，抬手掸了掸被几颗雨珠砸趴沾灰的头发，捻着指头搓出薄薄一层泥土。
    “这雨都赶上泥汤了。我早上这脑袋白洗……这都搓出泥球……”
    “高局找开会，半个钟头，黄组林组不是都在外面收拾烂摊子么，我正好跟小米录整理卷宗，饭吃完了，正好被师父抓住——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偷摸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后续转到预审处之前省里头专家组要跟着咱们过一通，然后那个晚渡山的案子，省里在考虑要不要介入。”
    肖乐天先相当绅士地把盒饭递到书记员小姐姐的手里，然后扭头瞥见他师姐揶揄挑起的眉毛，嗤声随手地把那盒分量最足的往她手边一丢，转身端着饭盒攥着筷子，努嘴让江陌搭把手，把这人道主义关怀递送到宋亦珂的手中。
    “你不在这儿就装傻子，问啥都是蚊子哼哼，一个字儿都听不清楚，看你进屋才稍微正常点儿——也没正常到哪儿去，盯着你盯得直勾勾的，那眼神儿都戳你脊梁骨……知道的是他恋姐情节深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氓流……这饭还是你送吧，我给他倒杯水，一口都不喝，估计是怕我给他下毒。”
    江陌先没说话，稍微抬了下眉毛，拍了拍手上半真不假的尘土把盒饭递到了宋亦珂面前，然后耷眼看着结结实实地把宋亦珂两条细胳膊箍在桌板锁扣上的手铐，掀抬起眼皮一言难尽地瞭了肖乐天一眼：“你倒是给他拆一侧的铐子啊，这卡得这么紧，弯腰都弯不下去怎么喝？你也是——多一句话都不说，你指着谁猜呢？”
    “……谢谢。”
    江陌拆铐子的动作利落。宋亦珂微微颔首谢过，先松了松腕子，小心翼翼地端起纸杯抿了一口，垂着眼皮想了半晌，似乎是听出了江陌这一句随口里的言外之意，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就像当初你姐姐找到郭烽郭警官，想让他帮忙调查晚渡山的事情，结果却没料到……郭烽早就是蓝桥出版社众多保护伞的其中一环。”
    江陌“啪”地一声掰断了方便筷，轻轻捏放在宋亦珂的盒饭旁边，“宋晚晚的骨灰盒拆开了，里面日记形式的记录本已经收作证物。不过单纯靠着册子里的描述，晚渡山狩猎场和蓝桥出版社年会的事儿，能够直接指认的犯罪嫌疑人基本上都被你杀了个精光……这案子查起来不见得比你脑袋上的案子松快多少，就当是为了你姐……调查阶段也劳驾多多配合。”
    宋亦珂捏着筷子在米饭上戳了两下，塞了口饭想了一会儿才抬起脑袋：“宋怡葶和薛一恋都不知道那个册子里的事，我姐的情况……还有我报仇的真实原因，她们都只知道我姐被推坠楼的后半段。”
    “还有闲心惦记那俩呢？要照你这话说，交待了这么多……好像还没听你说过，你究竟是从谁那里，确定陈佐辉是罪魁祸首之一的？”
    江陌没回头，揣着胳膊半倚在桌沿，背手一勾，示意着肖乐天确认摄像录音打开，拎了瓶矿泉水轻碰了下宋亦珂的杯沿，松散问说：“宋晚晚出事的时候你应该是没在场的，后来这册子被郭烽藏走，直到你锁定郭烽也是宋晚晚出事的始作俑者之一，才从他那儿把这‘罪行书’‘收缴’回来……咱们捋一捋你这复仇名单的顺序啊，第一个——”
    “冯丹雅我其实刚开始没想杀她的。”
    宋亦珂缓慢地吃饭，温吞地开口，搭在筷子的指尖用力地抠动：“我原本只是想知道我姐的报告单被扒到网上到底是真的被偷还是她收了什么贿赂……但我在县医院打零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收钱检查胎儿性别，然后把引产的胎儿和胎盘卖给了晚渡山的那个什么大厨，然后换了一坨羊的，扔到了医院统一处理的垃圾桶……所以她也算死有余辜。”
    “杀陈佐辉其实算是……失误……”
    宋亦珂翻挑着盒饭干豆腐的动作一滞，少见地拧起眉头漏出一副厌恶懊恼的情绪，旋即猛地把头掩得更低，不大想让江陌看见他外露的表情，“陈佐辉和陈佐奕兄弟两个实在长得太像，我认错了人。不过后来拿到册子了解到事实真相之后……宰了他开膛破肚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再后来，薛一恋结婚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宋晚晚平时总随身带着的日记本不见了。”江陌捞起薛一恋审讯的卷宗“哗啦啦”地粗略一翻，稍稍托举起来给宋亦珂看了一眼，“……她说想起来宋晚晚坠楼之后郭烽去搜集过证物，但不知道定性自杀后东西有没有全部归还，所以拜托你去找郭烽确认。”
    “郭烽其实是自己说漏嘴的。”宋亦珂撇下嘴角，有些嫌弃地轻哼了一声，“我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冯丹雅已经死了。姓郭的倒是面子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过他搪塞我离开派出所不要乱闹的时候接了通电话，虽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都问了什么，不过郭烽倒是信誓旦旦地拍了胸脯，悄么声地说，宋晚晚的东西，该销毁的都销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