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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珂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半晌,她才艰难地组织语言道:“……青梅,沈承聿在哪?”
青梅奇奇怪怪道:“沈大人一大早儿就回府了啊。”
“……一大早?”
青梅恍然道:“哦,是这样的。主子您昨夜喝高了,一直拉着沈大人不肯让他走,还让他陪您在御花园看了半宿的星星。”
宋明珂:“……?”
“最后沈大人怕您着凉,”青梅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把您抱回了凌玉宫。”
“……抱?”
“是呀,”青梅点点头,“就这,回了宫后您还一直折腾沈大人,离了半步都不行,最后趁您睡着了沈大人才回了家。”
宋明珂:“…………”
宋明珂艰难地想:她现在去找迟允杀了她,是不是还能重生一次?
“可怜的沈大人呐,”青梅一边收拾桌上的残余,一边凉凉道,“威风凛凛的大功臣,被长公主折腾得鞋子也脏了,官服也皱了,整整一宿愣是眼睛都没合。”
“造孽啊。”
宋明珂:“………………”
她将沈承聿的外衣拎起来,把自己盖住了。
青梅笑着瞥了一眼想要努力地装成鹌鹑的宋明珂,道:“好了,您可快起来罢。要不一会儿陛下来了看到您这个样子,非得生气了不可。”
宋明珂闷在衣服下头,声音沉沉的:“皇兄才没空管我。”
她嗅了嗅,这衣服上的酒气已经散去,徒留沈承聿独有的清爽的香。
感觉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宋明珂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想什么呢!那是恩公!恩公!
青梅过来,将宋明珂扒拉了出来,道:“那您也得快起。刚刚皇后娘娘来了信,说是邀您去凤鸾殿共用午膳。”
宋明珂反应了半天:“……啊?”
青梅无语地看着自家长公主。她家长公主哪哪儿都好,就是喝多了脑子容易犯轴。
宋明珂慢吞吞地梳洗装扮了许久,把自己拾掇立整了后,待到皇后身边的元希姑姑又来请了一遍,才动身往凤鸾殿了。
宋明珂走在路上,心中想着她的皇嫂,当今皇后娘娘。
当今皇后姓林,是当朝太傅林双游的大嫡女。林家世代簪缨,是实打实的钟鸣鼎食之大族,无论是其实力还是底蕴都当得一句皇都第一世家。
林家根深叶茂历史厚久,从林家走出的嫡女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
林后也是一样。这个女人对政治的敏感度极高,然而她却将自身推置在政治之外。历朝历代世家女子久居高位,前朝后宫牵扯不清,必然导致外戚肆起玩弄庙堂最后落得个君臣猜忌两败俱伤的结果。林后此人深谙此道,所以从她入主后宫的那一刻起,凡是沾了林家裙带关系的官员她一概不予置喙,一切决定只以皇帝的意愿为前提。
林后虽然不亵玩政治,却时刻都洞悉朝中风向,事实上宋倾岚的很多正确的决策,背后皆有这位皇后的点拨与谏策。
更让人敬佩的是,林后陪伴在宋倾岚身边多年,忠贞勤勉从无怨言。前世宋倾岚病重,是她夙兴夜寐侍奉在君侧,为朝中忧思国君圣体的忠臣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正是因为她一直陪着皇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最后才会被迟允控制。
宋明珂心中叹息。
这就是她的皇嫂,一个聪明又伟大的女人。
凤鸾殿的偏殿并不如正殿那样华丽,宋明珂步入后室内,只见这陈设堪舆种种都不似女子香闺,反而更像是书香子弟的家。
临东的窗下摆着一把方形红木雕远鹤戏云高案,上头搁了一盆碧翠色的文竹。案旁小几上摆着个青铜制隷形兽纹香炉,清雅的轻烟自香炉中袅袅飘来,让人闻之心情沉静。
皇后殿中的宫人都是极有规矩的,他们见着宋明珂来了,齐齐低眉顺眼地行了礼。宋明珂看到林婉遥坐在桌边笑着唤她:“珂儿,快来罢。”
宋明珂乖乖地行礼落座。
林婉遥道:“元希,布菜。珂儿,今日本宫叫小厨房做了好些你喜爱的菜,你可要多吃些。”
宋明珂轻声道:“好。”
皇后宫中小厨房的口味一向都合宋明珂的喜好,像是知道宋明珂醉了一夜胃口不好,林婉遥亲手为她舀了一小碗甜羹。
“你这孩子呀,又不是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怎的就如此贪杯。”
宋明珂:“……”
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人就傻了。
她接过碗,口不对心道:“沈大人打了胜仗,珂儿这是替皇兄高兴。”
林婉遥嗔了她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得了罢,本宫还不了解你?
宋明珂尴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羹。那汤汁入口香甜细腻,用了小半碗,宋明珂确实觉得肠胃舒服了许多。
林婉遥又为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然后道:“今儿上午苏贵妃来过了。”
宋明珂道:“她是来找您告状的罢。”
林婉遥点点头,没瞒着她:“是啊。”
“不过本宫不爱搭理她,”林婉遥道,“叫元希打发她回去了。她还说要去找皇上,本宫拦下了。”
宋明珂心道,皇后就是皇后。
苏贵妃的父亲乃是当朝吏部尚书,权势不小,更有人说苏佑为极有可能接管当朝左相的班,所以这苏贵妃在后宫中行事非常嚣张。
但是,架不住皇后比她还嚣张。
吏部尚书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在大将军兼当朝太傅林老爷子面前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宋明珂道:“谢谢皇嫂。”
林婉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不过——”
宋明珂知道自己要挨训了,放下筷子乖乖地把手放在膝上作严肃状。林婉遥被她这样子逗乐了,笑道:“你紧张什么,本宫又不会打你。本宫是想说,珂儿日后行事要多多思虑,现在是有陛下与本宫为你撑腰,可若是日后我们不在了呢?谁护着你一世呀?”
宋明珂道:“皇嫂胡说,您与皇兄必会长命百岁。”
林婉遥笑得眼尾现出了细细的纹,只是这一道浅淡的皱纹却为她平添了一丝静雅的气质。她道:“属你嘴甜。”
宋明珂有些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将青梅剥好的虾放到了盘中,夹了起来,刚要入嘴,就听到林婉遥说:“所以,为了让珂儿这一辈子都能有依仗,本宫与你皇兄商议了一下,也是时候给珂儿选个夫婿了。”
“啪嗒。”
虾仁掉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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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
后院中。
此处景色盎然,春山如笑。院中假山堆叠,小池之中碧色的荷叶掩应着水中畅游穿梭的鱼儿,偶尔一两朵花瓣落入水中,顺着微风,被轻轻刮起了一个旋儿。
不远处杏雨梨云,蜂蝶眷恋起舞。
迟允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石桌之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之上黑白双子盘踞半壁,不相上下。棋盘边放着一盏温热的茶,茶色通透澄碧,嫩绿色的茶梗根根站起。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衣,修长的手中还捏着一只黑色的棋子随意把玩着。
他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迟大人久等了。”
迟允看向来者。
苏佑为含着一丝讨好的笑,姗姗来迟。他带着歉意道:“苏某刚刚去料理了一些家事,耽搁了一会儿,还望迟大人莫怪。”
“无妨。”
迟允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也是没有什么波澜,叫人根本捉摸不透。
苏佑为脸上笑意堆叠,心中却惴惴不安。
他心虚啊。
就在前日,他手下有一个官员犯了一点小事,而他刚巧处于仕途的上升期。结果就因为这小事,那官员升迁的事情就被卡上了一卡。
于是这官员找上了他。
五万两白银,换一次无关痛痒的擢升。苏佑为觉着这买卖也算划算,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事儿被迟允逮了个正着。
迟允是什么人?御史大夫。
他管的就是这些。
苏佑为怎么能不心虚?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迟允手中这封折子乐不乐意递到皇帝的跟前儿。所以当今天下午得知迟允突然来访时,苏佑为心里慌得不行。
偏偏迟允来了,只是一直下棋,对于这件事一直未置可否。
这不得不让人更加惶恐。
苏佑为讪讪落座,继续和迟允对下这盘残局。他心中揣着事,于是手上的棋子也跟着犹豫了起来。最终,还是被迟允的黑子杀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迟允叹道:“苏大人输了啊。”
苏佑为讪笑着搓了搓手:“是输了,是输了。迟大人棋艺高超,苏某甘拜下风啊。”
迟允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马屁。身旁有侍女上来收拾棋局,迟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戴在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将他肌肤衬得有些发白。
苏佑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迟允放下茶盏道:“通州上品银尖,是好茶。”
“只是我喝不惯。”
苏佑为心中一动。
他当然知道迟允不会突然吃饱了撑的突然对他家的茶水指指点点,于是他道:“苏某洗耳恭听。”
“银尖,当属沄州所出为极品。”
苏佑为沉吟了半晌,恍然道:“苏某知晓了,明日苏某便会寻到沄州银尖,着人送到迟大人府中。”
“还望大人笑纳。”
迟允道:“那迟某就静候苏大人佳音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迟允又逗留了一会,与苏佑为聊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才动身离开。
迟允走在廊庑下,身旁跟着他的书童许泽。
“大人今日似乎与苏大人交谈甚欢。”许泽道。
迟允背着手,没有说话。
许泽又道:“不过大人,这苏大人不是犯了……吗?您为何只字未提呢?”
迟允慢悠悠道:“该说的我已说清楚,剩下的……”
他不再往下接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扳指。
许泽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迟允走得并不算慢,而刚经过堂前拐角处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泽疑惑道:“大人?”
迟允突然回头。
廊庑之下只有几根漆红色的楹柱支撑着。一阵风拂过,将迟允的衣摆吹起,送来了阵阵花香。
半晌,迟允才摇摇头道:“无事。”
于是他继续走了起来。许泽只疑惑了一瞬,却也未纠结,只是道:“不过,最近苏大人的家中也算是门庭若市了,苏大人也不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迟允道:“吏部掌管朝廷官员升迁罢贬之事,常有献殷勤者上门也是正常。”
许泽无不同意地点点头,他道:“不过奴才听说,这苏府最近不光是门客拥趸之流络绎不绝,前来议亲的人也是不少啊。”
迟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不是不少么?
所有人都知道,苏家苏二小姐到了婚配年龄。
苏二小姐苏晚凌,倾国倾城,尽态极妍,乃是世人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
“苏二小姐不愧是第一美人,”许泽还自顾自道,“这前来求亲的公子都要将苏府的门槛踩烂了,奴才听说那秦家三少爷都曾亲自上门求娶苏二小姐呢。”
“只可惜今日未能得见苏二小姐花颜。”
迟允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袖,而后放下手。
他将目光移到廊外的梨树之上。此时正值季节,梨花开放得雪白芬芳,飘飘洒洒的花瓣如同漫天飞舞的鹅毛雪一般。
京城第一美人?
迟允不屑地笑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传说中的苏二小姐,只是传言中那女人美得不可方物,他偶然一见,却觉得不过平平。
那种庸脂俗粉,也配叫美人?
真正的美人,应该是灿烂的,是直白的,极具侵略性也危险得不得了,一旦接近,就会被她那满身的刺扎得流血不止,尽管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逼近,想要占有。
她的双手布满了鲜血,可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多么美啊,像一朵猩红的罂粟,尽管开在败土之中,却能摇曳出她自己的风华。
而不是如同这漫天飞舞的梨花,等待着别人的赞扬与歌颂,待到花期一过,就会被碾进泥中,泯然众矣。
迟允想到昨日宴会之上,宋明珂握着温润的玉樽看着他,她那细腻的手指比那玉樽还要精致三分。
偏偏她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这可真是……让人喜爱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