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璠冲进夜雨纷飞的院子里放水去了,李汗青自觉不好再坐在门槛上发呆,便回了屋。
依旧是靠在门后的墙根下,再次闭上双眼,很快便安然地睡了过去。
“滴答滴答……嗒嗒嗒嗒……”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从沉睡中醒来,随即便听到了屋外飘来的雨声。
毫无意外,雨已经下大了,这便是雨季。
雨季的雨从来都不会像春天的细雨那般温柔。
只希望这雨在午时之前能停吧,那样的话,下午应该还能见到阳光。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时狂暴,走时也毫不拖泥带水,雨后依旧会有灿烂的阳光。
这样想着,他一振精神睁开了眼睛,便见杨珪父子正在啃着干粮,而小姑娘张宁则盘膝坐在角落的军毯上,双目微闭,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肃穆之色,好似已经入定。
李汗青倒不觉得奇怪,身为张角的独女,这小姑娘应该也是太平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会打坐也属正常。
见李汗青睁开了眼,杨珪连忙放下了手中刚啃了一半的饼,起身行了一礼,眉宇间有些忧色,“李帅,这雨已经下大了。”
雨下大了,路自然就会更不好走了,由不得他不担心。
李汗青有些怕这未来老丈人的礼数了,连忙站起身来,呵呵一笑,“无妨,只要午时之前能停就耽误不了行程!”
说着,他一转身就要往屋外去,“我先去找找睦军侯……”
既然要带着这些人冲关,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拟出一个计划才行。
“李帅,”
只是,他话音未落,好似已经入定的张宁已经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期盼之色,“你的兵呢?你带了多少兵过来?”
李汗青微微一愣,粲然而笑,“我的兵正在汝水河边等着,足足有三千多步骑呢!”
李汗青含糊其辞地敷衍着,张宁却很是欣喜,“三千多吗?他们已经打跑封路的汉军了?”
迎着小姑娘那双满是喜意的大眼睛,李汗青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宁小姐放心,本帅定然会将你安然地接到宛城去。”
他不忍心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担惊受怕,却也不习惯撒谎,只得继续敷衍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宁小姐先好好休息,本帅这就去找睦军侯商议一下行程!”
说完,他便一转身,匆匆地出门去了。
张宁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满脸喜色,“杨叔叔,李帅的兵好厉害呢,三千人便把那么多汉军打跑了,这次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她虽然是张角的独女,也常听周围人谈起军事,但毕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姑娘,又哪里听出李汗青刚刚只不过是在敷衍她呢!
见她一脸喜色,杨珪只得笑着附和,“对对,这一次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但是,说完这话之后,他的眉宇间却又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抹忧色。
真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啊!
当夜五百余骑冲出广宗城,到眼下却只剩下了这寥寥三十余骑,如果再出个什么岔子,他杨珪如何对得起人公将军的托付啊!
另一边,李汗青径直去隔壁找到了睦固,问起了他显眼的人员情况。
听李汗青问起此时,睦固不禁神色一黯,“当夜,我部五百余骑,连同杨长史的家兵和侍奉宁小姐的女军以及两位匠师,一共是五百七十三骑,眼下这里……却只剩下了三十六骑。”
一听这伤亡情况,李汗青便不难想象他们当夜突围时的惨烈了,只得轻轻地安慰了一句,“能将宁小姐平安送到这里,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本帅吧!”
睦固强自一振精神,却依旧有些担忧,“末将久闻李帅之威名,可是这雨……”
说着,他扭头望向了屋外那滂沱的大雨,一张满是疲惫之色的大脸上,担忧之色越发浓郁了。
李汗青也扭头望向了屋外那滂沱的大雨,嘴角也泛起了一抹苦笑。
天要下雨,能奈它何?
他却不知道,埋伏在出山口两旁山坡上的曹操孙坚比他要无奈得多。
他好歹还有一座破茅屋遮风挡雨,可是,曹操、孙坚和千余埋伏在此的汉军将士除了身上的斗笠蓑衣外再无遮风挡雨处,就连一块能坐下的干爽地方都找不到。
“啪啪啪啪啪啪……”
豆大的密集雨滴敲打着密林,一声急过一声,
“哗啦……哗啦……”
一股股积水顺着山坡潺潺而下,冲刷着杂草落叶。
“唉……”
曹操头顶斗笠身披蓑衣靠在一颗大树下,俯瞰着大雨滂沱、已积水成溪的山谷,轻轻地叹了口气。
难道这就是天意……连老天爷都在帮着那厮?
否则,怎会在此时突然下起这一场滂沱大雨?
听到他的叹息,刚刚巡视归来的孙坚却是一脸笃定神色,“孟德兄勿忧,依坚观之,这雨在午时之前必然能停!”
曹操点了点头,却依旧有些担心,“但大雨过后,山中道路积水横流、泥泞不堪,只怕李汗青今日未必会来啊!”
孙坚微微一愣,嘴角也泛起了一抹苦笑,“这得看我等的运气了!”
曹操默然。
不过,午时左右,雨真地停了,不多时,艳阳也出现在了天空之中,又开始展露着夏日骄阳的火辣了。
而且,李汗青在未时左右真地开始集结队伍准备出发了。
只是,这究竟是不是曹操、孙坚的运气,就不得而知了!
荒村破茅屋前,睦固带着三十一名军士列队已毕,每人牵一匹战马,杨珪、杨雄、唐三、郑璠四人站在一旁,也是人手一匹战马,这就是睦固口中的三十六骑。
至于小姑娘张宁,想来这一路都是与杨珪共乘一骑的,此刻乖乖地站在屋檐下。
李汗青也站在屋檐下,目光缓缓扫过院中众人,神色凝重,“本帅的计划很简单,带你们潜行至汝水桥头,然后强行冲关!”
说着,他声音一扬,“到时候,对岸会有三千步骑接应,你们只需跟紧本帅即可!”
闻言,睦固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这算什么计划?
就这三十多骑去冲数千汉军封锁的汝水桥,这一冲,在场之人只怕有大半都会交代在桥头吧!
杨珪好似早已猜到了李汗青的计划,当先冲李汗青郑重地施了一礼,“李帅,魅娘便拜托您了!”
他自认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头子,真不敢奢望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活着冲过汝水桥。
见杨珪已经认可了李汗青的计划,睦固连忙也郑重地冲李汗青抱拳一礼,“李帅,宁小姐就拜托您了!”
他的使命就是将大贤良师的独女安全地送到宛城,为此,他睦固自然不惜一死!
唐三倒是信心满满,“听大帅的,到时只要跟紧大帅,俺们定然能安然冲过汝水桥去的!”
他出身颍川黄巾军,当初已经跟着波才、李汗青走过一次汝水桥,倒不像杨珪、睦固等人那般担忧。
郑璠也信心满满地符和了一句,“有大帅在呢,几千汉军算个什么?”
他虽然出身宛城黄巾军,没有跟波才、李汗青经历过那场大转移,却对李汗青的那些战绩耳熟能详。
见唐三、郑璠信心满满,李汗青粲然一笑,豪气勃发,“他们说得对,几千汉军算什么,只要跟紧本帅,保你们安然冲过去!”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把杨珪、睦固等人的信心点燃。
说着,他转身一望身侧已经小脸泛白的小姑娘,笑容灿烂,“宁小姐请放心,汗青定然会将你安然带过汝水去!”
望着李汗青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小姑娘张宁神色稍微镇定了些,稍一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信!”
李汗青爽朗一笑,豪情万丈,“这就对了嘛!有本帅在,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说着,他便一转身,大步流星朝拴在廊下的赤兔马去了,“宁小姐稍等,汗青这就牵马去!”
见李汗青那豪情万丈的模样,杨珪、睦固等人好似也多了几分豪情,纷纷翻身上了马。
雨后初晴,艳阳斜斜照,莽莽青山格外妖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积水成溪的崎岖山道上,李汗青小姑娘揽在鞍前,当先而行,不紧不慢,一副悠闲模样,睦固紧随其后,却是一脸警惕之色。
他本来要请缨开路的,却被李汗青拒绝了,只得紧紧地跟在李汗青身后,以防有变故时能及时出手。
只是,看到李汗青上那副毫无戒备的模样,他就止不住怀疑:这个李帅真地如传言中的那般厉害?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
李汗青自然不知道睦固的心思,一边走着,一边举目四望,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被他揽在鞍钱的小姑娘张宁拉着话,什么“冀州的山是不是也这么漂亮”,什么“冀州有没有这种树”……那模样看得紧跟在身后的睦固等人愈发担忧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小姑娘张宁倒开朗了许多,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了天,声音轻快清脆,直如黄莺出谷,再无丝毫的忐忑不安了。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一道狭长的谷地前,他胯下的赤兔马却突然“唏津津”地打了个响鼻,停下了马蹄。
这一刻,李汗青终于神色一肃,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抱起张宁便转身交给了睦固,“退回去!”
睦固神色一紧,“谷中有埋伏?”
李汗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退回去,招一块有利地形隐蔽,切记: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睦固微微一愣,“那您呢?”
李汗青嘿嘿一笑,笑意森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帅怎能让他们失望!”
说罢,他轻轻一夹马腹,便催着赤兔马继续往山谷中去了,依旧不紧不慢,漫不经心,口中却在轻轻地说着,“赤兔马啊赤兔马,你可不要怪本帅心狠啊!等一下真有什么不测,你自己放机灵点,只要本帅一跳……你就拼命往回跑吧!”
见状,睦固稍一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默默地调转马头,冲众人打了个后退的收拾。
他怀里的小姑却有些担心,“睦军侯,前面真有埋伏?”
睦固皱眉摇了摇头,“末将也不敢确定。”
他确实不敢确定。
刚刚,他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之所以会问出那句“谷中有埋伏”,也仅仅是从李汗青当时的反应猜出来的。
他却不知道,其实李汗青也不敢确定,否则,李汗青不会骑着赤兔继续往谷中去,而是直接负弓提剑奔伏兵去了。
“啪嗒……啪嗒……”
李汗青骑着赤兔径直朝前面的谷中去了,依旧不紧不慢,依旧像先前那般悠闲。
山谷左侧的山坡密林中,曹操死死地盯着谷中的李汗青,一双眸子瞪得滚圆,里面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似一个亲眼看着猎物一步步靠近陷阱的猎人。
一旁的孙坚也正紧紧地盯着谷中李汗青,目光犀利,神色紧绷,一双拳头好似快攥出水来了一半。
林中密密麻麻地伏满了马弓手,箭已上弦,神情紧绷,死死盯着悠然行于谷中的李汗青,默默计算着距离。
“放……”
突然,曹操孙坚异口同声地一声厉喝,尽皆激动得有些颤抖了。
“咻咻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