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田俊彦告诉程千帆,汪填海带团赴宁,乃是同梁宏志、王克明两方开会,是为汪填海争取梁宏志、王克明支持之‘汪、梁、王三方会谈’。
“阁下,梁宏志和王克明此前不是已经发表声明支持汪填海的郑智主张了吗?”程千帆不禁思索问道。
事实上,有今村兵太郎这位日本外务省研究汪填海问题专家老师,程千帆对于汪填海的动向和言行还是掌握的较为详实的。
可以这么说,常校长的办公桌上有关汪填海的情报,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来自程千帆。
三个月前,汪填海访日回国后,为了取得各地汉奸势力的支持,他奔波于北平、上海、南京、广州各地,与南北两大汉奸头目王克明、梁宏志商谈。
三方一直在讨价还价,以求就此两方归并南京伪中央政权问题达成一致。
汪填海首先到了北平,他最先计划是与北洋系的吴玉帅会面,争取吴玉帅支持他。
不过,这位吴大帅摆架子,坚持汪填海必须上门来与自己谈判,而汪又不肯,所以会谈没有进行。
今村兵太郎曾经与程千帆谈及此事,今村表示土肥圆对此是不满的,土肥圆的不满更多是在吴玉帅身上,认为这位北洋吴大帅是假借摆架子以兹避免同汪填海会面,判断此人‘并不太愿意同大日本帝国合作’。
在吴玉帅那里碰了钉子后,六月底的时候,汪填海与北平伪临时政府头目王克明在北平日军杉山元司令官官邸举行了初步商谈。
王克明表示支持召开汪氏所倡议的“中央政治会议”来谈“政府”统一问题,“关于政府的名称和国旗等,这时可以不讨论,将来由中央政治会议决定”。
不过,王克明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坚持自己虽然进入未来的汪氏中央政府,但是他不会去南京就职,而是留在北平,守住自己的地盘。
汪填海对此并不满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汪填海意识到华北日军高层实际上并不支持王克明政权归并其手下。
既然北方谈不下来,那就从南京入手。
两天后,汪填海回到上海,他在汪公馆与伪南京维新政府头目梁宏志、陈仁合会谈时,指出南京维新政府必须归并‘新和平政权’。
不过,梁鸿志对此装聋作哑,欲保持其“政权完整”。
七月初,汪填海发表了题为《我对于中日关系之根本观念及前进目标》的广播演说,声称坚决与日本携手合作,另辟一条“复兴东亚”之路。
他表示,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条是跟着常凯申唱高调继续抗战,这是螳臂当车,是自寻死路。
另一条路是把先总理的遗志重新地阐明起来,散发新光芒,暨对于日本,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根本意义,努力地化敌为友。第一步恢复中日和平,第二步东亚和平。
他决定团结同志并团结全国各党各派及无党派有志之士,来共同走上这一条和平之路,万年之路。
在汪填海公开发表这篇演讲的两天后,梁宏志以及王克明也终于同时发表公开谈话,公开表示支持汪氏的郑智主张。
此三人都系公开发表演讲,可谓是世人皆知,故而程千帆直接问冈田俊彦,并不虞会引起冈田俊彦的更多猜测。
“声明嘛,说说而已。”冈田俊彦摇摇头,“真正到了分配权力和地盘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争夺,比战场上的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白了。”程千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
特高课的院子里。
“阁下,我先上楼为您通报一声。”程千帆先下了小汽车,对冈田俊彦说道。
“去吧。”冈田俊彦自然知道宫崎健太郎是怎么想的,他没有阻止,微微颔首。
程千帆步履匆匆上了楼。
“小池君——”
“宫崎君,课长在办公室等你。”小池走近,压低声音说道,“课长说了,倘若你是与冈田阁下一起上来的,便不需要多说什么,你如果是自己先上来的,那就请进。”
“多谢。”程千帆同小池握手,小池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请他进去的。
程千帆敲开了课长办公室的房门。
“课长,请上位相救。”程千帆关好门,见到三本次郎,他直接行了跪礼。
三本次郎看着行跪礼的宫崎健太郎,惊讶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冷意:
宫崎健太郎没有与冈田俊彦那厮一起来,而是单独先进来汇报情况,他对此还是比较欣慰的。
当然,内心里的愤怒和不满情绪是必然的,这愤怒虽然多在于冈田俊彦身上,但是,对宫崎健太郎还是多多少少有不满的。
他想到了宫崎健太郎会一进门就解释,并且表忠心,却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进门就喊救命行跪礼。
“起来!”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课长。”程千帆的脸上是焦急和惶然,他的身体前扑,更加恭敬,“佐上梅津住送了一封信到巡捕房,约我在春风得意楼见面,佐上是荒木君的好友,与我也算是认识,属下自然应约前往,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冈田阁下……”
程千帆语速极快,他咽了口唾沫,“课长,属下很惊讶,冈田阁下告诉我他有意借调我,还说课长您此前已经拒绝他了。”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看这家伙嘴巴图图图犹如机关枪扫射一般说个不停,他这一次没有再次阻止。
……
“属下一听,当即表示要走,谁能想到冈田阁下竟然说,我要是走了,他就对您说是私下里见他的。”程千帆一幅冤枉至极又愤怒的样子,“属下,属下……”
“冈田君真的这么说?”三本次郎冷声问道。
“属下对课长从无隐瞒。”程千帆斩钉截铁说道。
“起来!”三本次郎说道。
“哈依!”程千帆看到三本次郎的脸色,他赶紧爬起来,毕恭毕敬的站好。
“那你来做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是冈田阁下,他说您会同意的。”程千帆叫屈说道。
“所以,你就跟着来了?”三本次郎面色不善。
“属下是想着赶紧来……”他看了三本次郎一眼,咬牙说道,“赶紧来见课长,请课长一定要拒绝冈田阁下。”
他非常恭敬的鞠躬,“课长,属下就在您的手下做事,忠于课长,实不想去南京。”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他觉得自己的目光仿若有透视功能,因为他从这一句话就立刻看穿了宫崎健太郎的内心想法:
这家伙对他确实是有一定忠心,不过,这并非宫崎健太郎不愿意去冈田俊彦手下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冈田借调宫崎,是要其去南京,而并非是继续留在上海。
上海,确切的说是法租界中央区,此乃宫崎健太郎历经数年打造的根基地,或者直白说是宫崎健太郎的聚宝盆所在。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岂会愿意离开自己的金窝。
“哼!”三本次郎自觉自己看透了宫崎健太郎的心思,虽然这家伙不愿意去南京的最根本原因不全是因为忠心,而是考虑其自身利益居多,但是,他的心情好多了,最起码这足以证明宫崎健太郎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背叛他。
是的,在三本次郎看来,这同样说明宫崎健太郎很忠诚。
这种有利益考量为基础的不背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最可靠的忠诚。
三本次郎知道,只要自己一天还在上海特高课课长的位子上,只要自己还能作宫崎健太郎在上海的靠山,宫崎健太郎就会是他最忠诚的下属,将那一片赤诚之心双手奉上。
……
“你是舍不得你在上海的生意吧。”三本次郎挖苦说道。
“课长,您说这话可实在是伤了属下的心了。”程千帆叫屈说道,“属下对课长的忠心,比真金还真。”
三本次郎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知道,这便是为何这家伙一进门就下跪喊救命的原因,金钱之于宫崎健太郎,堪比命根子,这家伙担心他在上海的富贵,这可不就是要喊救命么。
这正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宫崎健太郎啊。
三本次郎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宫崎健太郎。
不,不应该用了解,更应该用看透这个词。
程千帆被三本次郎的目光看的有些紧张,偷偷看了一眼三本次郎,然后被三本的目光吓得赶紧低下头,更加恭敬的鞠躬站立。
“南京之行,你必须去。”三本次郎终于开口说道。
“课长?”程千帆猛然抬头,眼眸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同时还有担忧和紧张,更有一丝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愤懑。
这是埋怨自己没有护住他么?
三本次郎心中冷哼一声。
“程千帆的出身、背景,对于汪填海来说还是比较看重的。”三本次郎说道,“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你现在受到了楚铭宇的赏识。”
“你对于汪填海此前对你的委任并不太满意,认为官职太小,所以想要在汪氏新政权谋取更高的职务和地位。”
“所以,你找到了楚铭宇。”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有楚铭宇亲自出面,你将作为楚铭宇的随行秘书一同去南京,这也将是你在汪填海政权的一次特殊的资历。”
“课长,我没有去见楚铭宇啊。”程千帆一脸懵逼。
“你确实是没有出面。”三本次郎点点头,“是我安排人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到楚公馆。”
他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看对方还未明白过来,点醒道,“求官这种事情,你不需要出面,礼物到了,话到了就行了。”
“汪填海上次没有与你更高官职,最大的考虑是你的资历浅薄。”三本次郎说道。
“所以,楚铭宇要帮程千帆提高在汪氏政权,在国党内部的资历,这一次就是最合适……”程千帆思忖说道。
“总算是没有愚蠢到家。”三本次郎嫌弃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都是课长教导有方。”程千帆熟练的恭维说道,然后他脸色一变,想起来自己的本意了,“课长,属下甘愿留在上海,上海这边的工作很重要,离不开我……”
是你离不开法租界的金钱和女色吧。
“这是影佐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
“影佐……将军阁下。”程千帆惊讶出声,然后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没精神了。
“巴格鸭落,打起精神来!”三本次郎训斥道。
他本是不同意冈田俊彦借调宫崎健太郎的。
不过,据猜应该是冈田俊彦深入调查了程千帆的出身、背景,尤其是打探到了楚铭宇欣赏程千帆,并且程千帆是在汪填海那里也亮了面的,冈田便坚定了要借调宫崎健太郎的决心。
此外,最重要的是,冈田请示了影佐祯昭后,影佐祯昭找到三本次郎谈话,直接下令抽调上海特高课特工宫崎健太郎到冈田俊彦手下效力。
三本次郎‘据理力争’,在争取到了在冈田俊彦的行动任务中分一杯羹后,也只能无奈点头。
也就是说,程千帆的南京之行,任务本身已经属于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共同领导的了。
或者说,是主要受到冈田俊彦的临时领导,但是,三本次郎拥有知情权和一定程度上的过问、建议权,自有一份功劳。
并且,最重要的是,三本次郎坚持宫崎健太郎此次只是借调,任务完成后必须回归建制。
……
“只是临时借调。”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一幅如丧考妣的样子,冷哼说道,“影佐将军同意了,任务完成后,你还回你的法租界作威作福。”
“果真?”程千帆眼眸中的惊喜几乎要荡漾出来了。
看到三本次郎面色不善,他面色一整,正色说道,“属下最大的担心就是以后不能在课长手下了,想到这个,属下心中就如同刀绞,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一些了。”
然后,他的脸色又垮下来,面露担忧之色。
“又怎么了?”三本次郎没好气问道。
“方才听冈田阁下说,下午就要去南京,属下也没有当一回事,反正有课长在,课长必然能……”他越说,声音越低,小心翼翼看了三本次郎一眼,“早知道刚才就不耽误时间了……”
三本次郎气坏了,这家伙这是依然还在埋怨自己没有‘护’住他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三本次郎冷声说。
“时间紧迫,属下要赶紧回去一趟。”程千帆满眼都是焦躁之色,“属下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手头上的工作要交代好。”
“是手头上的生意要交代好吧。”三本次郎愤怒冷哼一声。
他岂能不生气,方才这家伙那嘟囔言语,分明意思是,早知道他这个课长也不能拒绝冈田俊彦的借调,他就不会又是下跪又是喊救命了,因为那样是耽误时间,而是想着赶紧回去部署离沪期间的安排。
“总归要安排一下的。”程千帆讪讪一笑。
“你这说了好半天,也该去请冈田君上来了吧。”三本次郎忽而说道,“冈田君还有一些话要交代与你。”
程千帆不禁心中一沉。
这是不打算放他离开特高课,准备令他就地等待,然后直接送去机场去南京的意思?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故而他方才一直极力表现对于生意的不放心,以期三本次郎可以放他回家一趟。
“课长,巡捕房那边。”程千帆说道。
“巡捕房那边自有公函。”三本次郎说道。
程千帆下意识点点头,思索间,他脸上便流露出肉疼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课长,我去了南京,你这边……唉,我在家还存了几瓶好酒,我一会打个电话让人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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