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吟撕裂监牢阵法,朝着廊道两侧快速席卷而去。
箐渊剑长三尺三,在剑出一半之时,笼罩在紫黑法袍下的男子忽然动了,或者说祂的气息忽然变了。
繁芜的法袍随着激烈的劲风不断拂动,袍帽之下,依稀可见一双如深海般澄澈的眼眸亮起。
霎时间,祂周身那宛若星辰的光辉猛地一滞,隐约可听的山呼雷啸。
凤九轩低垂的眼帘,平静如深潭。
在肉眼不可视的空间中,可见无数圆弧状的咒法纹路浮现,自其中射出的洁白锁链已然将他的拔剑手腕牢牢封锁。
层层叠叠,犹如盘结的蛛网缠绕在他的手臂之上。
凤九轩拔剑手依旧很稳,但剑出鞘的速度却逐渐变慢。
每拔出一厘,便有十数根洁白晶莹的能量锁链崩碎成星光消散。
在一切归于沉寂之时,箐渊出鞘的剑身被定格在了两尺四。
这一次未分胜负的试探。
奥伦丽感受着监牢内的气息逐渐平稳,心中如此想到。
这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这名炎人的强大是他未曾想过的。
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随着魔环的不断凝聚,她很清晰的感受到那位坐在王座之上的“父亲”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然不能被称之为人。
而他竟然可以在她的这位“父亲”的手下不落下风。
思绪至此,奥伦丽垂落的眸子下意识上挑,望向了那已然被锁链束缚的男人。
监牢逼仄狭小,但她的视野之中依旧存在着很多事物。
界空石制造的那紫黑色环状裂隙,无数洁白的锁链,被劲风掀起的皇帝法袍,圣洁如上神降临的“父亲”。
但在这一刻,奥伦丽的眼中只剩了一柄剑。
不管是人,还是物,当一件事物美到极致,人的心神都会不受控制的其吸引。
这是一柄无暇的剑,出鞘一半,修长的剑身泛着瑰丽的青芒,完美得仿佛不似人间之物。
心神颤动,奥伦丽身体不受控制的轻微的颤抖起来。
这份震颤,他只在眼前的这位“父亲”身上体会过。
而现在,第二个出现了。
但奥伦丽依然来不及惊艳赞叹,几乎是在奥伦丽看见箐渊的下一瞬,死亡便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脏。
监牢内的一切开始褪色扩散。
以那柄剑为中心,万物失色,唯剩剑芒。
白衣炎人拔剑的动作被西恩皇帝止住,但他的剑势却没有停。
被魔环笼罩的碧蓝瞳孔不断收缩,奥伦丽试探想要看清白衣炎人的这一剑,血泪无意识间自她的眼角沿着脸颊滑落
“闭眼。”
平淡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奥伦丽的心间。
往日这令人忌惮恐惧的声音,在此刻却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不能看。
恍然回神,奥伦丽立刻闭上眸子。
周遭一切都瞬间陷入黑暗,
然后,
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一秒。
五秒。
十秒。
空寂无声的黑暗让奥伦丽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但心脏的跳动让她意识到自己依旧还活着。
沉默中,奥伦丽渐渐睁开了眸子。
周围的一切在无声中都变了。
就如同刀切豆腐。
监牢不复,原本坚硬平滑的内壁此刻已然被密密麻麻的剑痕所覆盖,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道剑痕。
这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剑痕,自白衣炎人脚下绵延而出,笔直向前,不断扩散,直到在这地底形成一条剑渊!
心神停滞一瞬,奥伦丽恢复了镇定,因为那道身着皇帝法袍的背影依旧站在她的面前。
那条威势恐怖的剑渊差之毫厘从祂的脚边经过。
这一剑,被皇帝挡开了.
不对。
不是挡开。
白衣炎人这一剑的目标从一开始便不是皇帝和她,而是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空间挂坠.
在界空石被切开之后,那条紫黑色的环状裂隙已然开始变形,持续了十数息,最终崩碎成点点星光消散于虚空中。
这一剑是警告,也是威胁。
做完这一切,凤九轩目光沉静的看着笼罩在紫黑法袍下的异域男人:
“你是西恩的皇帝?”
他说的是大炎语,但却仿佛能够直达心灵。
圣源。
西恩皇帝瞥着脚下那条剑渊,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是。”
他的声音同样直达心灵。
“噌。”
归剑入鞘,一阵劲风掀起二人衣摆。
无边的沉寂中,凤九轩声音很轻:
“有人,想让我给你带句话。”
西恩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白衣炎人身上:
“你们的皇朝之主?”
凤九轩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西恩皇帝的问题,声音轻缓的继续说道:
“他让我问伱,可愿意与我们合作。”
“.”
西恩皇帝没有说话。
一瞬的沉默,奥伦丽立刻意识到,白衣炎人这无视的傲慢,让她的这位“父亲”有些生气了。
凤九轩并没有着急,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话。
沉默蔓延。
法袍下的视线定格在凤九轩身上,似是在评估眼前炎人实力,又似是斟酌他口中的建议。
无声沉默大概持续了十数息,西恩皇帝那沉静如山涛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一个字:
“说。”
凤九轩视线上挑,扫了对方一眼:
“我们需要界空石。”
西恩皇帝迎着对方的视线,淡淡吐出三个字:
“说细节。”
“.”
凤九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鞘尖点了点一旁奥伦丽:
“那人说,把她留下,他亲自与你谈。”
对视一瞬,西恩皇帝出声道:
“她先走,我留下,与那人谈。”
听闻此言,凤九轩面无表情的神色一点点变化,平淡的眼神中带上了一抹跃跃欲试:
“这是通知,并非商议。”
“.”西恩皇帝。
“你有三息思考时间。”
凤九轩握着剑鞘,淡然的盯着那法袍下的瑰丽蓝瞳。
无声中,
笼罩紫黑法袍下的男人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到一幕,奥伦丽瞬间意识到,谈判破裂了。
这位“父亲”要与这白衣炎人动真格了。
祂并不是一名仁爱的君主。
祂的脾气很不好。
自祂登基以来死亡的恐怖一直笼罩西恩宫廷之上。
祂的强大令人敬畏,祂的手段令人战栗,祂的性情令人不敢与其直视。
来此不过数分钟,不管是白衣炎人的傲慢,还是对方开出那丝毫没有诚意的谈判条件都已经将这位“父亲”激怒。
轻抿红唇,奥伦丽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因为祂喜怒无常的性情定下,还是祂对自己的自信,但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对方。
环绕在心脏四周的十余枚魔环开始急速旋转,但她的准备,在这二人眼中始终还是太慢。 瞬时之间,整个地牢狂风大作,耀眼的圣洁之光如同一轮旭日爆发,无数的玄奥纹路在空气中交相辉映。
西恩皇帝动了,但凤九轩更快。
胜雪三分的白衣划破虚空,仿佛瞬移一般的来到了西恩皇帝近前。
如果说方才一剑乃是蓄势,那么这一剑便快到了极致。
由于那被斩出的剑渊,周遭已然不再逼仄。
凤九轩后发而先至,如若惊鸿游龙在空气中划过一曳寒芒,瞬间抵临了西恩皇帝那飞舞的法袍之前。
层层叠叠护身光膜瞬间浮现,但剑锋所致,万物失色。
在凤九轩的目光中,箐渊如同切割豆腐般划破这些厚重的光膜,直接刺入了西恩皇帝的胸膛,其上强大的劲力带着二人瞬间消失原地,沿着斩出剑渊疾驰而去。
耳边呜呜风声不断掠过,嫣红鲜血一路飞溅,如同彼岸花般在空中瑰丽绽放。
凤九轩看着瞬间被重伤的西恩皇帝,眼神之中并无半分波澜。
手上的剑感与他眼中画面出现了冲突。
不管目光所及,还是炁机感应西恩皇帝都被他刺中了,但手上剑感却反馈着截然不同的信息。
这不是剑刃入体的触感。
也就是说,眼前的画面乃是对方创造出的虚妄。
周身圣源炁机涌动,一阵震荡之后,凤九轩眼前画面瞬间就是一变。
他们依旧在沿着剑渊疾驰。
只是他的剑尖并未刺入西恩皇帝的胸膛,而是被对方凝结出一只白皙洁净的光手抓住不得寸进。
西恩皇帝的袖袍此刻已然抬起,一支手掌正滞于他的脑旁,其上散发着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波动。
不及多想,一股死亡炁机已然悄然爬上心头。
短暂入幻,已然给了西恩皇帝布下漫天杀阵的机会,四周空间已然爬满了繁琐的咒法纹路。
一心三用.是四用。
目光略微下移,凤九轩便看到西恩皇帝点向奥伦丽的手指。
对方竟然在他剑下,还余裕去护住自己的女儿
不对,不只是护住。
意魂所感,在方才刹那间,半跪在地面金发女子周身已然被一层细小而密集的纹路包裹。
在他感应到的一瞬,纹路依然成型,空间开始震荡。
凤九轩意识到了对方在做什么。
这西恩皇帝,想要用那所谓空间魔环将奥伦丽传送走
“.”
凤九轩毫无波澜的心绪忽然升起了一抹想笑的情绪,也可能是兴奋。
感受着周边如波涛汹涌的死亡气息,凤九轩握住了手中的箐渊,盯着西恩皇帝,声音贯耳:
“在你到来之前,我听你的女儿说,你是西恩最强的人。”
“.”
西恩皇帝没有回答,剔透经营的金发随风飘散,法袍下淡漠视线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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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轩则是笑了。
他觉得这世界变得有些奇怪。
他凤九轩,居然也有被小觑的一天。
雪,逐渐大了。
随着侧门打开,一辆马车悄然驶出了皇城,驶向了漆黑的夜。
街巷寂静,蹄踏清脆,帝安的万家灯火已然熄灭大半,唯有高挂的红灯在冰冷的雪夜散发着阵阵暖光。
在风雪中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最终停靠在了皇城之下的一府高门之前,上方牌匾镌刻的三个大字于黑夜中依旧烨烨生辉。
透过窗棂,李筠庆看着牌匾上相国府的三个大字,扫了一眼四周幽深的巷道,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皇兄,今夜应该有很多人在看着这里。”
太子端坐对面,声音温润:
“此事,孤自然知道。”
李筠庆裂了咧嘴,带着一丝揶揄:
“您知道还过来啊,这代表的东西皇兄你想清楚了么?”
“.”
沉默一瞬,李玉成微微一笑:
“筠庆,为兄只是想向父皇证明一些事情罢了。”
说完,太子便不想多言,起身准备下车,可刚有动作他就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拉了拉。
缓缓回眸。
车厢寂静一瞬,
李筠庆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玩世不恭的面容难得的出现了一抹凝重,他直视着眼前兄长的眼眸,低声问道:
“哥,今夜父皇让我过来找相府讨要说法,你知道为何我专程遣人通知你么?”
“.”
李玉成沉默。
今夜前来相府之事,若非李筠庆传递信息,他可能要等到明日晨曦之时才会得知消息。
李筠庆身子前倾,双手合十,撑在膝盖,眼帘低垂的细声道:
“我想在临走前帮兄长你做个局。”
李玉成眼眸微微上挑:
“局?”
李筠庆微微一笑,合十的双手略微攥紧:
“开年之后,我便要出使东瀛,不管以前如何,你我兄弟二人此生大概都没有阋墙的机会了。”
李玉成温厚儒雅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下意识想要开口呵斥,但话到嘴边却化为了一抹叹息,吐出一个字:“嗯。”
李筠庆瞥了一眼车窗外那淹没于黑夜风雪中相府,语气很轻:
“父皇今夜是拿我做枪打相府,选在相府大宴这个时间虽然还不算完全撕破脸皮,但也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为兄便是为此事而来。”李玉成。
“不,你不能为此事而来。”李筠庆回道。
李玉成眉头微皱。
李筠庆轻笑着摇了摇头:
“相反,你要阻止我,避免我在今日将父皇的圣意传递出去。”
李玉成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打父皇的脸。”
“打得就是他的脸!”
“你疯了。”
“咱们做了二十来年的兄弟,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疯?”
李筠庆合十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斟酌着用词:“只有这么做,你才有机会活下去。”
李玉成揉了揉眉心:
“筠庆,父皇可以容忍反对的声音,但绝对不会容忍他人忤逆破坏自己的计划。”
“皇兄.你错了。”
李筠庆松开双手,望向窗外,声音幽幽:“父亲能容忍的,从来都不是反对的声音,而是那些有用之人发出的反对声音。
“只要你对他的用处足够大,哪怕你将他的计划抄个底他都会容忍你。”
“.”太子沉默。
李筠庆笑了笑,继续问道:
“你觉得你现在除了这身修为,以及这嫡长子的身份以外,对父亲有用的地方还有什么?
“北境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李诏渊将返回帝京,届时,皇兄你觉得你还有活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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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无声。
李筠庆伸手抓住了李玉成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略微加速:
“哥,听我一句劝,今夜皇兄你便能同时给父皇以及相府同时献上一张投名状。
“父皇会容忍你倚仗相府与二哥代表的宗盟斗,而许公也会支持你与二哥代表的宗盟斗。
“所以,一会阻止我,便是你现在唯一的活路。”
“.”
车厢安静,静得可闻雪落。
李玉成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弟弟的眼神带着一抹复杂,沉默良久,他低声道:
“筠庆,也许你来做兄长,这夺嫡之争也许就”
话语尚未完全出口便戛然而止。
所修的道蕴让李玉成对危机的灵觉极为敏感,没有任何征兆的,一股汗毛倒数的死亡之气便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顺着炁感望去,李玉成惊愕却发现这股死亡之气竟然来自于相国府的地底。
什么情况?
相国府里面现在在做什么?
心中愕然升起,
而下一瞬,
相府之内传来的爆鸣便给予了李玉成答复。
那是一柄映亮黑夜的贯天剑芒。
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