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三天,回到内院的许长歌方才第一次散去功法,睁眸入目所及,是自己那简陋的居室。
厢房里没有家里老三那些富丽堂皇的摆件陈设,也没有小四房间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阵法工器,有的只是一张床,一盏桌,两把椅。
看着这熟悉的简陋,不知为何,许长歌今天第一次生出了想在这房间里添置一些物件的念头。
不过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不知道该添置一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下了床榻,取出一件崭新的青衫,一边着衣束发,一边朝着门外走去,推门而出,黎明的光线自东方打在脸上有些耀目。
立于门外,秋雨初歇,泥土芳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偌大庭院,唯有一条石板路通往院门,剩余的部分都被茂密的花草覆盖着,散逸着浓郁的灵炁。
这些花草好像都是家里那小四种的。
倒不是为了他这长兄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而是因为内院中的土地都是从大炎各处运来的息壤,会自动吞吐灵炁的顶级灵土。
歆瑶要用这些息壤来培育新型灵植。
把自个院子倒腾满了,又跑过来把他的院子给占了。
当初父母、长安的院子都被她给征用了。
当然,除了长天。
长天直接把歆瑶给轰出去了。
他自个要建水榭亭台陶冶情操。
以前没有注意,此刻再看,见着这花花草草也挺赏心悦目。
沿着花丛中石板路,许长歌一路走出到了书房门口。
院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父亲与长天似乎都不在内院,歆瑶也不知跑哪去了。
偌大内院唯余一人,显得有些冷清。
默然走出内院的一瞬,许长歌忽地顿住了脚步,漆黑眼眸中闪烁着迟疑。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原本走出内院是习惯性的准备前去墨隐阁那边处理相府事务,但现在好像那边已经不用他了。
由于朝堂上的诸般事务,除了一些重大事项以外,父亲一般很少会在墨隐阁这处相府的权力中枢露面。
以前都是由他这位长子坐镇在墨隐阁里处理那些琐事,但在长天归家前的那场会议上,父亲已经将这份权利从他身上交接给了长天。
一直繁忙,突然清闲,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在内院门口如同枯石般伫立了半刻钟,许长歌方才再次挪动了脚步,这次是朝着剑阁的方向。
以前他一直都想要抽空去请教这位剑道师尊,只是可惜他的闲暇都是断断续续,如今彻底闲下来倒是可以静下心去看看那娘舅。
内院距离剑阁约莫有两里地。
沿途侍从与客卿见到许长歌后纷纷躬身行礼,许长歌一如既往地直接无视了这些人,心中思忖着与长天的那一战。
将每一个细节回忆一遍后,许长歌不自觉的轻轻笑了起来,这抹笑意直接看得道路一旁几名准备欠身行礼的小侍女一阵愣神。
长天变强了。
真的很强。
即便再战一次,双方战斗的过程也依旧会导向消耗战,而只要进入这种战斗模式,结果只会是他输。
只有去看看娘舅有什么办法。
他真的已经许久未曾与这娘舅论过剑了,在剑道一途上也许久没有过长进。
思绪至此,许长歌心绪不自觉的微微一怔。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会有胜负心,而且还是对那个小子。
无聊的自尊心。
想罢,
许长歌走向剑阁的脚步默默加快了几分。
而在步入那条通往剑阁的竹林小径之时,对面正好迎面走来了一名身着黑色管家华服的中年男人,长发束得一丝不苟。
撞见许长歌后,中年男人脸上明显流露了一抹惊喜。
许长歌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着对方。
曾经那位伺候了许家一辈子的老管家寿终正寝后,便由他的儿子接任了相府的总事管家。
“长公子,小人总算找到您嘞。”
黑服管家走至近前深深一礼,语气带着些许谄媚。
许长歌瞥了一眼,冷漠的吐出两个字:
“何事?”
比起曾经那位做事沉稳的老管家,他并不是很喜欢对方这个喜欢谄媚的儿子。
对上卑躬献媚,对下恶颜怒语。
许长歌原本想将其换掉,但进入墨隐阁后见的人多了,也便随对方去了。
有将相府大小内务管理井井有条的能力,一点性情缺陷并不算什么。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总事管家。
“前天从凤家祖地来了三位年轻人想见长公子您。”
“凤家祖地的人.见我作甚?”
“小人不知。”
黑服管家声音没有任何停歇:“前去通报剑圣大人,未得任何回应。”
“不见。”
吐出两个字,许长歌掠过黑服管家,沿着竹林小径继续前行。
“可可他们三个拿着您的令牌。”
“.”
雨后微风轻抚竹林,飒飒作响。
“拿着我的令牌?”
“呃对。”
“一枚相府令牌,一枚您的。”
许长歌沉默了少许,轻叹一声道:
“人在哪?”
“九文轩,地字二号阁。”
“.”
一阵微风,青衣消失。
立于阁楼之巅,一袭青衣俯瞰着下方院子内的三名少年少女,听着三人的交谈,眉头微微蹙起。
一名面色冷漠的白衣少年。
一名目露兴奋,打量院子的劲装少女。
一名有气无力的麻衣少女。
麻衣少女趴在院内的石桌上,面容笼罩在黑色兜帽里,侧着脸颊对着身旁的白衣少年低声道:
“小弟.姐姐想回家了”
凤仙儒瞥了一眼这老姐,轻声道:
“阿姐,这话今日你已说了七遍了。”
“可是.姐姐真的想回家嘛这里好吓人的。”
凤仙儒不再去看这老姐,盯着那剑阁的方向,平静眼眸中透着期待:
“总得先带淓茗见一下家主。”
麻衣少女懒散的撑起身子,埋怨道:
“都三天了.家主想见我们肯定已经见了”
“姐。”
凤仙儒打断了这老姐的吐槽。
相国府邸可不是凤家祖地。
从相府门口到这客居,便见到十几名气息深不可测之人。
这种不敬之语若是被人听去,可不是一件好事。
麻衣少女瘪了瘪嘴,又趴回去了。
一旁的劲装少女轻轻戳了戳她,小声道:
“薰华姐姐,抱歉啊.”
凤薰华侧眸瞥了少女一眼,抬起手掌按着凤淓茗的脑袋揉了揉,不说话了。
“那头巨鹰.咳,我们入城的令牌便是长公子给我的。”
“.”许长歌。
凤淓茗垂眸把玩着当初许元给她的长公子令牌,低声道:
“那长公子他应该是有事情吧。”
两块令牌,前者入帝安,后者入相府。
“.”许长歌。
沉默一瞬,身形飘然而落。
“我带你们去见他。”
一道陌生的男声骤然响起在三人身侧。
凤仙儒立刻起身回眸,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剑。
凤淓茗呆愣的看着这突然而至仿若谪仙的男子。
凤薰华如同树懒般缓缓抬眸瞥了一眼,然后便又趴了回去,还把兜帽给盖上了。
“阁下是?”
“.”
许长歌没有回答的意思,直接转身就走。
凤仙儒莫名有些生气,但考虑到双方实力与地位的差距,还是沉默的跟在了对方身后。
走出数步,却见自己懒货老姐和那白痴依旧杵在原地。
眼角跳了跳,凤仙儒低声道:
“愣着作甚,走了!”
“!”
凤淓茗闻言一个机灵,连忙拽着不情不愿的树懒少女跟了上去,在后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与凤仙儒气质相似的男子。
她觉得这个男人的应该是长公子的兄弟。
不会是家主吧?
想到这,少女一双美目瞪得溜圆,下意识想要找凤仙儒诉说发现,但又有些不敢。
“您您是长公子,那.那长公子是谁?”
“.”
许长歌瞥了这少女一眼,漆黑的眼眸深邃幽静。
凤淓茗打了个寒颤,缩到一边。
“令牌。”
凤淓茗又畏畏缩缩的走上前,双手递上。
“入京为何?”
“回长公子,三公子曾”
“我有问你?”
“.”凤仙儒。
许长歌瞥了这小鬼身上与娘舅无二衣着一眼,摇了摇头:
“衣着气质倒是相似,就是实力差了点。”
“.”
凤仙儒面色渐渐涨红,别开视线。
他应该.应该换件衣服的。
许长歌将视线再度投落到那仅有豆蔻之年的少女身上。
“回回长公子,我我..来治病.”
“治病?”
“阴阳玄纹体长天那小子到底想搞什么?”
“长天.?”凤淓茗抬起眼眸,美眸忽闪。
“那是.三公子的字。”
一旁的树懒少女慢慢悠悠的提醒道。
许长歌闻言,这才将视线头落在这最后一名女子身上。
凤薰华歪了歪头,乌黑眼眸透着疑惑:
“长公子?”
对视瞬息,
“旁系倒是出了几个天才,但性情呵..罢了。”
一路无言,直到走至一座气势恢宏七重阁楼前方才一齐驻足。
阁楼牌匾上笔走龙蛇的写着三个大字。
墨隐阁。
相国府权力中枢所在。
看着这处客卿来往的重地,凤家旁系三小只中除了那只树懒以外,眼中都流露出一抹震撼。
来往行人,十个中有八个都是宗师往上,其中不少的气息都不弱于他们族内的大长老。
随着四人走入,这些气息不见底的强者在见到他们身前的青衣男子时,却都纷纷垂首俯身郑重行礼,可这袭青衣连理都不理一下。
直到一名白发老者被一圈人簇拥着于廊道尽头走来,这袭青衣方才第一次停下脚步,颔首打了招呼:
“华先生。”
闻言,环绕着白发老者的各类强者与掌柜们见状很识趣的纷纷行礼离开。
廊道寂静,
华鸿望着许长歌,笑呵呵的说道:
“长歌啊,老夫还以为这几天你会过来帮衬一下长天呢,那小子这几天完全手忙脚乱的。”
“若长天真的手忙脚乱,那华老你现在应该已经直接开骂了。”
“.”
华鸿明显因为这话而愣一下,古怪道:
“你这小子居然也会开玩笑了?不过长天确实做的不错,知道给老夫开源,端水也端得挺稳。”
“这么说来,长天应该把欠您的银子还上了。”
“哈哈哈哈.”
华鸿抚掌大笑,红光满面的说道:“这一点上长天就比你懂事多了。”
许长歌主政墨隐阁时一向霸道,一拍桌子就让人拨款。
华鸿态度很简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对此,俩人不止一次差点在这墨隐阁里大打出手。
回忆起这些过往,许长歌静默的摇了摇头。
“长歌,这三个小家伙修为倒是不错,哪找来的天才?”
许长歌也没隐瞒,直接问道:
“凤家旁系。”
华鸿闻言瞬间变脸,笑意收敛,和煦的眼神带上锐利的审视:
“凤家旁系.来帝安?谁允许的?”
“.”
庞大压力让凤仙儒呼吸一滞。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从这老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赤裸裸的杀意。
许长歌略微侧移一步,将三人挡在身后,平静说道:
“长天。”
“那小子也不怕龙家的事情重演,罢了,他既然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你准备带这仨小家伙去见长天?”
“嗯。”
“长天现在方便么?”
华鸿迟疑了少许,轻声说道:
“估计得等等,老夫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娄姬,那女人应当有一些事情要与长天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