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凉万分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事情是这样的。
他苦熬多日终于搞定了毕业论文,本想拉着舍友庆祝一下,不巧三位舍友都和女朋友有约。作为宿舍唯一的单身狗,他挂着坚强的笑容目送兄弟们离开,坐在床上思考了十分钟的人生,决定对自己好一点,比如来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游。
说是毕业游,其实就是去大学城附近的山上逛逛。
这是几个月前新开的景点,山虽然不高,但山路曲折,绿化做得很不错,人们一般喜欢乘观光车沿路欣赏风景。
谢凉出门这天不是节假日,景区人少。
他是第一次来,便随大流买了观光车的票,因此有了现在的一幕。
观光车共三排座,开车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叔。
谢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第二排坐着两名男生,一个留着长发,穿着t恤牛仔裤,脸上画着眼线,另一个是正常的短发,黑衣黑裤,满脸严肃。谢凉上车时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没再关注了,但当观光车驶入山路,后面竟隐隐传来了抽泣声。
他回头一看,发现眼线小哥正泪流满面,眼睛红得滴血,肩膀一抽一抽,特别可怜。
那半臂远的地方,黑衣男坐得笔直,严肃地目视前方,正在神游,旁边哭得天崩地裂,他愣是没发现。
谢凉瞅瞅这一身黑,再看看一旁的泪人,感觉把这二位扔进葬礼一点都不违和。
他移开眼,恰好瞅见第三排的男生。
男生挂着四五条项链,身穿绣着红纹的黑袍,目测是cos装,正摊在座位上往外望,目光凄凄凉凉,仿佛灵魂出窍。
“唉……”
极轻的叹息拉回谢凉的视线,他望向出声的司机大叔,见大叔眉头紧锁一脸愁容,同样很丧。
谢凉看看大叔、看看第二排的葬礼现场、又看看第三排的哥们,发现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里,完全没在意他的目光。
“唉……”司机大叔叹了第二口气。
眼线小哥抹把泪,继续压抑地抽噎。
黑衣男依然没听见,眼神空洞。
第三排的哥们保持安静,凄苦苍凉。
谢凉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整辆车都在冒黑气。
他忍不住用手机查了一下黄历,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忌出行。
“……”谢凉放好手机,清清嗓子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只听司机突然叫了一声:“糟糕,刹车失灵了!”
卧槽不是吧――!
谢凉浑身汗毛直立,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后面两排的人被司机吼回神也看了过来。
“没事,速度不快,还是上坡,”司机连忙道,“护栏是新装的,很结实,咱们这速度哪怕撞上也不会断,我往山体靠,等速度降下来咱们就……方向盘也失灵了!”
伴着这声叫喊,观光车义无反顾地亲上护栏,然后飞了出去。
谢凉瞬间只觉一口冷气灌入胸腔,浑身血液凝固,紧接着眼前一花,定睛再看,不由得愣住。
四周既不是飞速倒退的风景,下方也不是百米的悬崖,整辆车悬浮在泛着白光的隧道里,正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往前开。
“啊啊啊啊……啊?”
“雾草什么玩意?”
“这这这啥情况?”
谢凉听着接二连三的惊呼,勉强稳住情绪,可事实上他的手仍在发抖。
其他人嗷嗷地叫唤完也安静了,惊悚僵硬地坐在车里看着发光的隧道,几秒后看两眼悬空的脚下,茫然又无措。
光观车载着他们,在死寂下继续驶向未知的前方。
片刻后,谢凉找回理智开了口,尽量冷静道:“车开出悬崖但没摔下去,咱们是不是进了所谓的时空隧道?”
司机惊愕:“时空隧道?”
“好像有可能,不是据说特别大的速度和力量能撞破空间么?”第三排的cos男迟疑道,“但刚才的速度不快,会不会是平行世界之类的?”
时空隧道、平行世界。
这存在于传说和幻想中的东西,竟被他们赶上了?
“那这是要穿越啊!”cos男试着挪动身体,发现车开得很稳,应该不会掉下去,便放心了,说道,“动漫小说里好多这种桥段的!我的天我要穿越了!”
眼线小哥嘤嘤嘤:“我们要穿去哪儿……对了你有纸么?”
黑衣男终于发现了他这个大活人,木着脸掏出一包纸给他。
眼线小哥嘤嘤嘤地道了谢,开始擦鼻涕。
cos男一改先前的颓废,激动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哈哈哈!”
谢凉道:“都先闭嘴。”
一句话成功让众人消音,纷纷看向他。
谢凉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向司机询问了车的情况,听说处于失控的状态,便认命地让它飘,说道:“我的观点是接下来咱们无论去哪儿、会遇上什么,最好先抱团走。”
众人点头。
“那做个自我介绍,”谢凉压着心里的悲愤和不安,“我先来,我叫谢凉,理工的大四生。”
眼线小哥哽咽道:“我叫方延,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
谢凉道:“方言?”
眼线小哥早已习惯:“延安的延。”
谢凉忍了忍,没忍住:“我看你在路上哭,怎么了?”
方延一提就伤心:“我参加比赛的设计被同学抄了,我和他提过方案,他做的时候叫了几个同学陪同,他们都能给他作证。”
谢凉道:“没办法证明是你的东西?”
“有,最早的一稿在我家里,但是要不到,”方延道,“因为我找他理论的时候他把我的性向告诉了我爸妈,我是gay,我父母不接受,说要带我看病……”
谢凉作为同道中人,有些唏嘘:“你好好和他们说呢?你平时这个打扮,他们没说你?”
方延道:“我从不在他们面前画眼线,我留长发给的理由是长发的设计师好找工作……”
这波操作可以。
几人默然。
方延眼眶发红:“我父母都很传统,而且我爸特别独-裁,我让我妈把底稿寄给我,被我爸拦下了,放话说我要是不配合治病,就不给我底稿。我如果答应他们,他们会亲自来送底稿,在学校等着我放暑假,然后带我去看病。”
谢凉沉默。
方延哭道:“最让我恶心的是抄我设计的那个人,我特么整整暗恋了他一年!我以为他不知道我的性向,一直在他面前装直男,结果他竟然全知道,还捅我刀子,你们说我是不是傻?为了他,我连一个礼拜不洗袜子的事都干过!”
几人:“……”
哥们你留长发、画眼线,就是一个月不洗袜子也会被怀疑是弯的吧?
“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方延道,“我把这事发到网上了,他想弄死我,我就拉着他垫背!我爸妈再恶心我,看见我的遗书也会把底稿公布的,看他到时怎么办!”
谢凉道:“所以你今天是想跳崖?”
“准备假自杀试一试的,”方延道,“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不知道要穿去哪儿呢……”
谢凉安抚了两句,看向旁边的黑衣男。
黑衣男道:“江东昊,17,棋手。”
谢凉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见棋手,没顾上稀奇,问道:“我看你今天有点走神?”
江东昊惜字如金:“输了,在思考。”
谢凉道:“跑山上来思考?”
江东昊道:“嗯。”
成吧,谢凉没有再问,看向第三排的哥们。
“哦,我叫窦天烨,农大的大三生,”cos男收到谢凉的目光,主动交代,“前些天我女友劈腿……这没什么,我是宅男,沉迷二次元还喜欢打游戏,她劈腿我理解,但她劈腿期间找我借了两万块钱,全花了说要慢慢还。我知道她是不想还,要了好几次都没要回来,态度强硬吧她就装可怜,她舍友也在旁边说男生要大方点,可那是我大四的学费和生活费,没了我怎么办?”
谢凉道:“没和你父母说?”
窦天烨道:“他们十年前就离婚各自成家了,我说完他们都不肯掏钱,让我自己想办法。那女人拉黑了我,我上网挂她也没用,因为她人缘好,一堆人在下面带节奏说是我对不起她,倒霉的是我微信的聊天记录不知被谁删了,我和她的对话连同转账信息都没了。”
谢凉几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最近考试我挂了三科,四级也肯定过不了,”窦天烨凄凉道,“游戏账号被盗,喜欢的动漫人物还死了一个,我觉得这是天意,不想活了,我今天其实也是想上山跳崖的……”
他说着话锋一转,绷直腰板:“但现在穿越了我就不死了,我要好好活着!”
谢凉做了一个深呼吸,看向司机。
“我姓赵,赵云兵,你们叫我赵哥就行,”司机沧桑地叹气,“我最近也倒霉,前脚老妈刚走,后脚老婆出车祸也走了。我和老婆没孩子,家里就剩我一个,这几天我活得像行尸走肉,想着干脆也死了算了,什么穿越不穿越的,去哪都无所谓。”
谢凉:“……”
所以这车是开向地狱的么?刚刚整辆车都在冒黑气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几人突然静了一下,齐刷刷看向谢凉。
窦天烨道:“兄待,你今天也跳崖?”
“我不是!”谢凉终于没压住火,“我只想上山散散步,妈的老子为什么要和你们这群丧的人坐一辆车!”
几人生怕观光车被他的爆发弄出毛病,赶紧顺毛。
司机:“别气别气,相逢即是有缘。”
方延:“大家以后就是战友,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江东昊:“嗯。”
窦天烨:“哎呀说不定也和你有关呢,你听听你的名字,谢凉谢凉,谢谢,凉了。”
谢凉道:“滚蛋!”
窦天烨道:“我开玩笑的,谁知道你是哪个‘liang’啊,不一定是那个‘凉’对吧?”
恰好就是那个“凉”的谢凉没回答,沉默地盯着他。
窦天烨在他的眼神中悟出了某种真相,咽咽口水:“咳,我是说……我擦那是啥?”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发现隧道尽头出现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像结界似的。
结界外有模糊的影子,隐约好像是两拨人在对峙。
谢凉几人顿时紧张。
“咱们是会穿越,还是会进入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时间?”
“不知道。”
“哎,他们好像都是长发?”
“嗯……”
观光车越开越近,外面的声音渐渐传过来。
只听左边那拨人的首领怒道:“放屁,这地方要是还能出现别人,老子立刻撒泡尿喝了!”
“砰――!”
观光车在那声“喝了”的伴随下冲出薄膜重重落地,恰好砸在两拨人中间。
世界瞬间安静如鸡。
谢凉一行人稳住身体,紧接着抬起头,几乎同时望向豪言壮语要喝尿的壮士,动作整齐划一,秒转。
某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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