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迟国端庆三年,国王尉迟枭纳丞相次女司徒云裳为妃。
大婚当日整个皇城万人空巷,礼部司仪官带着千人仪仗队在空阔的官道上浩浩荡荡,走在前面的百余人擎着五色彩旗咧咧生风,双辕车上架着牛皮大鼓敲的震天做响,鼎磬齐鸣声端的架势十足。
金甲武士长矛佩剑凛然肃穆,随行八匹枣红骏马并驾齐辕,三丈喜车上,赤黄流苏红纱喜幔,软帘翩跹,两排仕女手持八角赤璃宫灯跟在左右。
按例迎妃仪仗行至丞相府门前,丞相依礼率阖府上下行三跪九叩之礼,设香摆案跪听司仪官宣旨,朗告召文。
可是仪仗队府门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眼看日上三竿,要延误了大婚时辰,一干人等急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时,司徒丞相未着官服领着府中仆众姗姗而来,口中道“臣司徒昊接旨。”言罢一个头尚未触及地面便站起身来,掸掸襟上尘土,神色倨傲站在宣旨太监面前。
宣旨太监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丞相会公然欺君。毕竟前来观礼百姓尚众,纵使丞相野心也该顾及民心,不过显然宣旨太监多虑了,丞相大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司徒昊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当朝天子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怎么禁得起他三跪九叩,自己以后是要高高在上的人,岂能为此事失了身份。
惯例国丈接旨,王妃当有丫鬟搀扶交于司礼内侍。云裳身穿大红喜袍,戏水鸳鸯的丝锦盖头下凤冠沉甸。袭燕扶着王后却步履沉重。
昨夜看着哭红了双眼依旧笑靥缱绻送走义兄司徒环宇的待嫁王妃,比云裳要大上两岁的袭燕突然双膝跪地“小姐,袭燕家中还有一幼弟寄住舅父家里,每月月银二两如数寄往舅父家,这是我唯一的牵挂。”
袭燕这番话令兀自伤心的云裳费解:“莫名的说这些做什么?快起来”伸手就要搀起袭燕。
袭燕闪了闪身子躲开云裳搀扶继续说道:“虽然几年前买我进来的是相府管家,但是两年来袭燕跟随小姐身边伺候左右,我明白小姐忌惮我是丞相安排,但袭燕心里始终只认小姐一主。袭燕虽然鲁笨,可心中终有善恶。明日进得宫去,怕是举步维艰,你我主仆二人需相互照拂……”
或许袭燕不如旁人精明,但是一颗侍主之心确实是赤诚的,袭燕自己交了底细只希望博得云裳信任,以后宫中岁月两人已如置囹圄,就不要在相互猜忌了。第一次交心夜谈,都明白,那高墙明苑明日这一去就是虎穴龙潭。
鲜红的喜帕阻挡了外人好奇的目光,也遮挡了新娘流连的视线,被袭燕搀住的新娘转身回头望了一眼丞相府,也不知是隔着喜帕还是眸光蒙雾的原因,那魁巍的相府此刻在眼前始终看不真切。
这高墙內尚有一牵挂之人,迟迟没有现身“小哥哥,你生婉依的气了吗,这最后一程竟也不肯送我,是婉依让你失望了!”
回转身去步履坚定的迈上迎亲轿撵,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陆婉依的女子,有的只是名唤司徒云裳的相府千金。
待仪仗离府,宾客入府道喜,恭维寒暄之声不绝于耳,偌大的丞相府邸一时歌舞喧哗热闹非常。
不同于前院的热闹,相府后院一直被家丁严密把守的相爷小公子冲破房门,疯了一样跑上大街。
不顾一切的追着锣鼓宣天的队伍跑出老远,声声呼唤着那早已远去的新嫁娘,可再撕心裂肺的呐喊也都湮没于鼓乐声声,人声鼎沸中。没有那一张笑颜应他小哥哥。力尽疲乏终于无力的跪坐在地,仰天大喊。
昨夜离开云裳房间急昏了头的他去求父亲。可是被父亲压着做了大半夜,过后只是笑他单纯妄想,吩咐人把他关起来,大婚之礼不结束便不许他出来,所以,这最后一程他也没能再瞧上一眼。
“婉依,小哥哥说过要送你上花轿的,小哥哥食言了,不过没关系,小哥哥总会陪着你的,给你遮挡风雨,不会太久的,不会太久……”嘴里碎碎念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一身灰尘,眼神茫然的走回相府,失心疯一样。
上妆、迎亲……寅时开始诸番礼节下来已近亥时,端坐在凤帐之内的云裳,沉重的凤冠将她的脖子都快要压断了,子夜已过,外面的喧嚣也到了尾声,却依旧没人来为她掀起鸳鸯戏水的锦丝喜帕。
无所谓了,踏出相府的那一刻起云裳便已打定主意,以后会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宫里的女人,不偏执王上,也不暗合丞相,她不争宠,也不要荣华,只求能在这深宫里做一个平凡女子碌碌一生就好。
外面更鼓漏鸣,在寂静的洞房花烛之夜辽远回荡。云裳明白,她这不受宠的王妃,显然不受待见,她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是啊,她是有着谋篡之心的丞相的女儿,王娶她为后明摆着就是引狼入室。让她入宫只是不得以而为之。
只是刚刚踏入宫门的云裳万万料想不到,她相府千金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将会是无穷祸端,和她穷极一生也再难碰触的爱恋。
遣散所有宫女内侍,这没了新郎的洞房花烛不需要这许多人伺候。
苦笑一声,扯下盖头,摘下凤冠,看它从自己掌心慢慢滑落到浅碧琉璃的地面,震落一地的珍珠,四处滚散。红烛摇曳,滚落的烛泪划过鎏金的蟠龙。新婚夜静的怕人。
褪|下红妆,换上简洁的青纱罗裙。坐在七弦琴旁,手指轻挑琴弦,美妙的琴音随之溢满整个新房。只是如泣如诉的节奏和主人的素服与这金烛锦帐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这是云裳自己谱的曲子,为洛尘谱的曲子,在这个她和别的男人大婚的日子里弹出来,真是说不出的酸涩与讽刺,耳边回荡的还是那句话“婉依,我要你做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洛尘哥哥,你在哪里?真如丞相所说,离我而去了吗?
“轰……嗡……”手掌拍在琴上,猛地转身拾起刚刚被她丢在地上的红妆,双手用力撕成条条碎布,新床|上子孙被被铰成碎片,眼泪慢慢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我穿上这身嫁衣的不是你,洛尘,我不要奢华的婚礼,不要虚无的荣耀,我只想要你啊!”压抑许久的人终于无助的哭出声音。
暖云阁外,雪迟国王尉迟枭冷眼瞧着这一切邪魅一笑:“司徒云裳,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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