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打砸声阵阵,商会内摆放的唱片机悠扬出古典乐声。唱片不停在转,好像能转到永恒。
“饭菜还合二位的胃口吧。”奥图拉苏叉中最后一块牛肉,送入口中。
“相当不错,多谢款待。”东谷泽晨笑应道。
“既然这样,再休息片刻,我们就出发吧。”
“我更好奇,您是如何把那些冒犯您的人引过来的?”泽羽冷不伶仃地说了这么一句。
“哈哈哈哈,小姐果然机敏。也罢,就当是饭后的谈资了。其实啊,只要这个东西到位,办法总比问题多。”奥图拉苏指了指系在腰间的钱袋子,“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一方面鄙夷它的存在,另一方面却又摆脱不了它。每个人不管在外人面前把自己的准则树立得多么牢固,可一旦碰到什么事,背地里还是得向它低头。”
“原来如此,不过嘛,您在暗处倒是暂时安全了,可难道就不担心有一天,会把自己卷入多余的麻烦里吗?”
“要是真发生了那样的事,到时候还是要仰仗它的力量了。而且这种麻烦事我非做不可,一来得履行对弟兄的承诺,二来也需借此事在本地商会立稳脚跟,不能被外人瞧不起不是?”
“您倒是位合格的领导者,至少在您所带领的队伍里。”泽羽此话不知是褒是贬,但在奥图拉苏看来,倒是对他的某种认可。
待户外声渐渐平息,众人休整完毕,奥图拉苏打点好剩余事情,原班人马载着货物重新出发了,街上阳光明媚。
“奥图拉苏先生,你们商队辗转各个国家,靠的是什么呢?”趁着行进途中的无聊空隙,东谷泽晨也毫不顾忌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靠的是需求……比如斯琳纳国缺乏粮食,我们就从索洛国将粮食运来。斯琳纳的书籍、绘画、雕刻品深受其他国家喜爱,我们也顺手将这些商品带到那些国家去。而这些周转所带来的差价就是我们的利润了。”
“您居然能跟我们讲这么多内幕,人还怪好的呢。”
“哈哈哈哈,这才哪跟哪啊,对我们来说只是入门中的入门了,小哥如果真心想当个商人,不如加入我们?我能带你少走许多弯路。”
“不了不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旅行者吧。”
“可我听人说,旅行者也不轻松哩。光是缺乏稳定的收入,就够要命的了,在衣食住行方面就要处处受到限制。我在一本骑士小说里了解到,游侠行者必须得掌握各种各样的技能,即便这样,也还是过着苦行者一般的生活,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还自认为是在践行着这世上最崇高的事业。他的侍从也跟着他满世界跑,依我看啊,俩人简直都是笨蛋!我就是因为读了那个故事,才下定决心从商的。”
“哈哈哈,是吗?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居然能改变奥图拉苏先生的人生?”泽羽说。
“我记得好像是叫……”
听闻奥图拉苏所言,东谷泽晨这才意识到或许真正的旅行本就不可能是现在这般轻松的样子,就因为有了师父在身边,才让人察觉不到丝毫困难的地方,如果是自己独自一人旅行呢?恐怕在巨人乐园那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是啊,如果不是眼前这位霜发魔女的邀请,自己根本不可能走这么远的路,所以此番异世界之旅根本就是作为陪同而存在的?真是滑稽啊。
东谷泽晨的思绪又从众人的谈话中抽离了出来。请诸位勿要见怪,这是我们的男主常见的情况,或者说,这是生长在他身上的一种怪性,虽然东谷泽晨有时也会苦恼自己身上的这种怪性,常因它的存在而使自己无法长久地集中注意力,但烦恼归烦恼,却也毫无医治的可能,或许在本人看来,也认为没有克服的必要,于是也就放任不管了。
“泽晨,泽晨?你在想什么呢?”泽羽正在尝试唤回走神的人偶。
“啊,没什么。奥图拉苏先生,您说斯琳纳的书籍深受其他国家喜爱,我还听说斯琳纳有个别称,叫作‘人鱼传说的国度’,您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听闻此言,泽羽好像露出不太高兴的神色。
“哈哈,您身边的这位小姐看上去见多识广,何不听听她的想法?”奥图拉苏说。
“我?我了解得也不多,还是请奥图拉苏先生解释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斯琳纳边陲的某片海域曾出现人鱼的踪迹,那时,不少渔民都说自己亲眼目睹过。后来有一天,一位渔民出海捕鱼时,偶然碰见了一条人鱼,就对他说,你们老是呆在水里,不如到岸上来见识一下我们的世界,那条人鱼答应了。于是,未来的某一天,便有一大群人鱼滑到岸上,村民们见状,虽惊异倒也欢迎新朋友的到来,他们在陆地上建立起新的家园。往后的日子,人鱼与村民们友好相处,那座村子后来也改名叫人鱼村。人鱼习得了人类的语言,便对村名们自称是鳞蛟一族,之后又有更多的鳞蛟一族搬迁至陆上,他们与村民们协同劳动,使人鱼村繁荣一时。”
“听起来还不错嘛,那为什么现在反而看不到一个鳞蛟了呢?”
“嗯……我只听说,皇宫贵族们得知了鳞蛟一族的事情,便派兵抓捕他们,收纳为宫里的佣人。一个家族会因为家里增添了几条鳞蛟佣人而在宫廷宴会上风光无限,也就是说,庭府里所占有的鳞蛟佣人的多少,能直接看出一个贵族权势的盛衰。”
“大概是皇室贵族们的攀比之风,造就了现在鳞蛟一族罕见的现状吧。”东谷泽羽推测道。
“嗯,我赞同这位小姐的猜测。”
可就算再缺少,也不至于沦为一个传说吧。东谷泽晨未解心中困惑,难道皇室贵族不能让鳞蛟佣人们繁衍后代吗?
随着商队往城中心徐进,两侧古典式建筑愈加频现,将一条宽阔的街道密围其中,显得幽静。一辆漆黑色马车由道路中间辘辘而过,街道尽头是面钟楼,上方转动着记录时辰的铜针,傍晚的光线切割出钟楼的阴阳面。
往左拐,又是一片街区。商队的交易地点就在不远的前面。
“到了,这就是我们卸货的地方。”奥图拉苏对两人说,随即摆正头,面向他的主顾。“哎呀,老朋友,好几个月不见了,最近都还顺利吧?”
“嗐,最近生意不好,难过得很呀。”和奥图拉苏碰面的男人由店铺内出现,那人身材精干,面容黝黑,像是常在外头奔波的模样。
“可不是嘛,谁都不容易啊。”
“您这货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就是价格嘛……”男人的手掌贴在货上,轻微抚摸。
“实在没办法,千里迢迢的,弟兄们也要吃饭呐。”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终于决定卸货,奥图拉苏招呼他的老乡去雇几名卸货的劳工。不多时,人都来了。
“老板,再给点嘛……几天前我家孩子在路上玩闹被马车撞到,伤得不轻,这个月家里实在困难……”其中一个瘦矮的劳工开始讨价。
“不行不行,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价,我给多了岂不是要坏规矩?”奥图内格拒绝得也似合理。
“可是……”
“好了好了,你先干着,结束后我多给你二十,不要被别人注意到就行。”奥图拉苏察觉到这边的情况,赶过来道。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哥,这个?”
“你不多给点,到时候他干活也心不在焉的,耽误了时间,下次生意也不好做,这点成本还是别计较的罢。”奥图拉苏对他的老乡耳语道。
卸货等待的时间也无聊,泽羽就想拉着东谷泽晨到附近逛逛。
“师父,我去跟他说一声吧?”
“没必要,我们之前不是提醒过他会不打招呼的吗……好吧好吧,你过去吧。”
东谷泽晨同奥图拉苏招呼了一番,随后小跑回来,“我们走吧。”
两人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前面好像又开始热闹起来,街边站着许多演奏者和杂耍的人,他们面前都摆放着钱罐子,等候观众投币,这似乎是这个城市的规矩。
钱罐子里的硬币越多,表明表演者越受观众欢迎,结果造成了某种趋势——围观者更愿意跑到人多硬币多的那一边,受欢迎者愈受欢迎,冷落者愈受冷落。
自然就有人不愿意了,他们必须得提高更大的音量,运用点更夸张的狠活来引人注目。
“来啊!看啊!有人要口吞火球!”
“这里有人要表演生吃猪大肠!一点不洗哦!朋友们,一点不洗!你要不信就凑近来看。”
“哕——”
自然也有部分女性表演者凭借自身某方面的优势也能够吸引来属于她们的观众,而那方面则是男性表演者所不具备的。
咳咳,作者收回方才的妄语。只见街道中央有位身着华裳而被旁人欢称“先生”的人在起舞。那人腿裹素丝,手摆芳襟,裙动翩翩,举手投足之间,尽媚态,极艳妍,不下在场的所有女人,赚赢得众人喝彩,人们纷纷感叹“这就是艺术!”
东谷泽晨感到有些惊讶和困惑,这与他所想象的有些许出入,不知今早的披头散发一族见此状会作何感想?
“小哥看样子是外地人吧?”一旁的商铺老板冷不伶仃地来这么一句。
“啊,您好啊,看得出来,你们城市的文艺……是相当的包容啊。”
“哈哈哈,您说笑了,过去倒是没现在这么包容,与其说是包容,不如说是现在大家更看重绩效了。”
“绩效?”
“嗯……就是实际的效果吧,以前专有皇家艺术团给民众演出,现在嘛,国王想让大家自己搞,谁能收获最多观众们的硬币,就表明他最受欢迎,以此来判断一个艺术家有多少水平。”
“艺术家的水平是由观众们手里的硬币来决定的?”
“是啊,这就是我们国王近几年来的想法,很合理吧?然后每年统计一次,由得到硬币最多的表演者们,进入皇家艺术团,为皇室贵族演出。”
“那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什么类型的表演最讨观众喜爱呢?”
“哼哼,这就要小哥你自己去观察判断了,毕竟我只是个爱凑热闹的老头子,又不是什么统计专家。”
“哈哈哈,说的也是,还是感谢您讲了这么多。”
东谷泽晨辞别老人,随泽羽逛下去。不多久,天上落下了小雨,毫无征兆,像小姑娘的心情。
“得找处避雨的地方。”
“是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雨势还在变大呢。”
街边的表演者们纷纷收拾工具,四散逃去。
“两位是要避雨的话,前面右拐有条上坡,沿着坡走,那里有家不错的咖啡厅。”一位赶路的表演者如是说道。
“谢谢您。”
照那人所说的,两人果然溯着坡找到了一家装饰精美的咖啡厅。
咖啡厅紧挨着右边的花店,隔着橱窗,好像也能闻到里面的芬芳。花店老板娘担心外头的花束被雨淋坏,便将它们搬进店内。
倒是咖啡厅外头挂着花环的招牌不必移动,被雨水毫不心疼地打湿。檐下挂着广告牌上伫立的飞鸟,又大概因为无趣,窜进了雨中。
雨水汇成的溪流从店门口经过,带着些许花瓣,又顺着下坡漂流而去。听,混在雨声,流水声中的是什么声音?原来是奏响小提琴的声音。咖啡厅的玻璃墙外面,似乎是个忧郁蓝色的世界,就连爬悬在石墙上的淡绿色植物,也在雨中倾听。
“麻烦来两杯冰咖啡。”泽羽在柜台前点餐。
“好的,您稍等。”
东谷泽晨被窗外的声音吸引,他推开玻璃门,来到店外的屋檐下。
“泽晨?”泽羽在唤他,只是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了。
“还真是勤奋啊,这会儿也要抓紧时间表演。”同在屋檐下躲雨的某个男人评论道。
“哈哈哈,你不懂,就是要这个时候才没人抢他的生意。”另一个男人解释说。
“是吗?可就算靠这种方式能吸引住人,大家也只是白听罢了,谁愿意跑到雨里去给他投币,自以为是!”
“说的也是,哈哈哈,原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傻瓜。”
东谷泽晨慢慢离开屋檐,朝那位雨中小提琴家走去。他发现小提琴家面前安放着一顶高礼帽,那大概算是他的“钱罐子”,只是那里面空空如也。
“哟!又出现了个傻瓜。”
雨啊,还在不停地下。
雨滴亲吻琴弦,跃动于音符之上,雷声亲吻落叶,舞动在沉吟之间。雨声缠绵弦音,汇成悠扬的流溪,风气缠绵花香,席卷芳静的小巷。
小提琴家忘记了自我,东谷泽晨忘记了距离。
不知小提琴家是否察觉到东谷泽晨的靠近,他挥舞手臂的动作并未停下。两人静默在共享的世界里,待曲章奏毕,东谷泽晨才开口。
“走吧,大家不会来投币的。”
“我知道,但我享受此刻。”
“嗯?”
“只有在这个时候,世界最安静。其实我在下雨之前就在这里了,只是那会儿周围的声音太大,没有人注意到。”
“一直就在这儿吗……”
“是啊,所以从真正意义上来讲,您是我的第一位观众。您何不到避雨的地方?那里一样能听清。”
“只有身临雨中,欣赏才显得完整。”
“原来如此。愿意再来一段吗?”
“荣幸之至。并且我要将这枚硬币投入您的帽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