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长安,是四季中最好的时节。
沿着朱雀大街,从安义坊到兴道坊,整齐的种植着排排扶柳。从朱雀门向外望去,黑白相间的屋檐添上点点翠色,和着那争相溢出的片片桃红,让整座城市置若桃源,如梦似幻。
三月烟霞,莺飞草长。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每年的这个时侯,长安城最为热闹。春闱一结束,大唐各州县进京赶考的士子便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或三三两两相约曲江踏青,杏园宴饮,或牵上自己的爱驹恣意踏行入平康里(注1),与那儿的红阿姑共度良宵,留下一段才子丽人的风流佳话。亦或有那胆大的,约上自己倾心的姑娘,共乘一马,硬是要踏行遍整条朱雀大街,好让街边贩夫走卒投来的艳羡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
街边热情的吆喝声让你不由的放慢了匆促的脚步,小店里热喷喷羊羹(注2)的鲜味,伴着街边胡饼摊溢出的浓烈焦香,再和上那漫街纷飞柳絮淡淡的清香,让你不禁想大口恣意的呼吸着这儿的空气。恍惚中突然发现,原来,长安的空气也是香的。
紧邻曲江池的通济坊客隆茶馆内,一个年约二八,头戴黑色璞巾,身着墨青色棉麻深衣的俊秀少年正歪着脑袋,倚坐在一张靠门方桌旁发着呆,店外摆放齐人高的白色帏布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刺眼的大字--歇业。
“李括,李小七,你跑哪去了,不是说好今天跟人家去曲江踏青的吗?怎么却在这里磨洋工。”这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把那俊秀少年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那俊秀少年先是微蹙了蹙眉,随即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右手指着后堂的方向,竟是一时乐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位年约二七,身着翠色碎花裙,面容姣好的清秀小娘从后堂急跑了出来,冲着取笑自己的罪魁祸首跺了跺脚,轻哼道:“笑什么笑啊,我脸上长花了啊?”
她这句话一出口,俊秀少年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笑意,跌坐在地上,不住的笑道:“你看看你,你这脸上可不就是长花了吗?”
那小娘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随手拿过桌上的铜镜。她这一看,却是受惊不小,强自控制没将手中的铜镜跌在地上,一声尖利的叫声却是无可避免的响彻茶馆大堂。
“啊!怎么会这样,我是按娘那样抹的啊,还是陈记胭脂铺的新粉,怎么会这样。”说着说着,小娘声中竟有了哭腔,将铜镜丢在一旁,面庞埋入一双玉臂之中,隐隐抽泣起来。
少年见小娘动了真情,竟是一时手足无措,忙解释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两朵桃红添腮间,唯有我家小阿甜’!哈哈,我发现自己还真是一个诗人哟!”
“去你的”小娘被这少年的情状逗得破涕为笑,轻捶了少年一拳,调笑道:“就你还诗人,整个一小泼皮,臭小七!”
少年见小娘不再生自己气,心下稍定,和声笑道:“你怎么想着敷这么多的厚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赶着去相亲呢!”
小娘只觉两颊突然变得滚烫,忙回击道:“谁要去相亲,我杜景甜今生只嫁大英雄!”稍稍平复了下忐忑的心情,心中暗喜。若不是敷了厚粉,这面上的窘态定会被那死小七看了去。
那少年却也不说破,眼睛只在小娘脸上定了片刻便忙转了开去,笑道:“今日我可是起了个顶早,铺好了席子,准备好了今日游玩的吃食,又将那歇业的帏子支了出去,就等着我们家小阿甜‘起驾’出行。可我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来,便只好梦游周公喽。”说完还不忘轻刮了刮小娘的鼻子,惹来伊人一阵轻哼。
“我不管,反正我找你不见,害的人家白着半天急,你今天都得听我的。”说完将头扬了扬,仿佛这样能增加自己话语的权威性。
少年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轻咳一声,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娘,佯装无奈道:“好吧,我都依你便是,只不过我们需在入夜前回城,不然即便金吾将士们不追究,杜老掌柜也得把我剥掉一层皮!”
杜景甜得了少年允诺,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当即保证不会贪玩,拉着少年便朝屋外跑去。
出了茶馆,二人便感受到街上热闹的氛围,街上来往的才子络绎不绝,或是三两成群,谈笑风声,或是家丁簇拥,鲜衣怒马,只叫人感叹大唐人才辈出,繁盛无双。
照理说,城南不该如此热闹,只是借了科考的光,这临近曲江池的通济坊便成了游园才子们杏园饮宴的必经之地。
随着人群缓缓而行,看着身边往来的车马,李括惫懒的伸了个懒腰,冲着身边的小娘道:“今日我们可是瞒着杜老掌柜偷着跑出来的,一会你可不能再出些幺蛾子,不然你小七哥真就要被你折腾的头昏脑晕喽。”杜景甜此时哪里肯依,只轻哼一声,将自己腰间的褡裢紧了紧,便率先朝坊门走了去。
轻叹一声,李括也紧步跟上,此时此刻他还真不敢让这小娘独自乱跑,万一冲撞了哪位王侯国公,可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承担的,毕竟,这长安城中的权贵多如牛毛!
盛唐民风开放,并不禁女子出游,因此坊门前早已聚集了一批富家小姐,在仆从婢女的簇拥下焦急的等待坊门开启。待听得三声钟响,这些富家小姐早已耐不住性子,跨着大步,随着人流鱼贯而出。
出了通济坊,跨过一条横街,便看到了曲江池前的牌坊,圣明天子李三郎亲自题写的墨宝,早已被拓成了鎏金大字,悬于牌坊顶端的横栏上,向天下臣民昭示皇帝陛下与民同乐的宽广胸襟。
虽说皇帝陛下愿与民同乐,但有些地方升斗小民却是不敢随意踏足的。曲江池东南的芙蓉园被皇帝陛下圈了起来,只有皇族和少量亲贵能有幸入园一观,而紧挨着芙蓉园的杏园却是属于每年春闱登科及第的进士才子们。在大雁塔前刻字留名后,这些大唐朝廷未来的支柱,将会被皇帝陛下赐宴杏园,恣意饮宴,挥洒出人生几十年来的豪气。
而作为升斗小民,自是不会与达官显贵们争分春色,曲江池两岸的青草湖畔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一入曲江池,便能感受到盎然春意。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吹绿了岸边垂柳,吹醒了千树桃花,吹开了长安人压抑了一个寒冬的心扉。
“你们知道吗,今天玉真公主要在杏园那设宴广邀天下才子,就连王右丞他老人家都会亲临筵席,点评诗词!”
一个三短身材,身着粗布墨褐色罩袍的中年男子冲着身边的好友不住感叹,仿佛他说的消息便是平康里某位花魁的闺中秘闻,叫人好不向往。
轻哼一声,那人身旁的男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怪声道:“我说老王,玉真公主殿下她老人家广邀天下才子赴宴关你屁事啊,难不成你还以为王右丞大人会对你这绸缎铺的掌柜青睐有加,保举你个吏部实缺?”
那三短身材的男子闻听此言,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两片厚厚的唇瓣轻轻张了张便又随着合上,不甘的轻叹一声。
是啊,人家公主殿下设宴宴请天下才子,关我们这些追利低贱的商贾什么事,还是多卖上几匹绸缎,多赚几吊开元通宝是正道!
待想通此道,那绸缎铺掌柜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随着好友悻悻然的挪着步子,再无来时那份愉悦的好心情。
杜景甜与李括一前一后,绕过人流,沿着湖畔的小径漫步而去。闻着阵阵柳絮清香,李括干脆停了步子,躺在了一块临湖大石上,微闭双目,任由春日的阳光将片片金色毫不吝啬的撒在他的面颊上。杜景田则是双手捏着裙角,像只小兔般的跑至一株桃树下折下一支桃花插于自己发髻间。
确正是曲江水满花千树,夹城云暖下霓旄。
正值此良辰美景之时,却听得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伴着凌乱的马蹄声和男子的叫骂声,让人不禁皱了皱眉。
李括站起了身,朝身后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身穿上好宝蓝色苏绸深衣的年轻公子哥正手执马鞭,大声斥骂着马下一个惊魂甫定的小娘。
“什么个东西,也敢阻拦小爷的马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的阿爷便是京兆尹王銲(注3)。识相的赶紧给小爷我磕三个响头,不然别怪本公子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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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平康里:即平康坊,因毗邻崇仁坊这一权贵聚集地,成为唐时为著名烟花巷。
注2:羊羹:即羊肉泡馍,关中名吃。嗯,也是流云我的最爱。
注3:王銲:官至京兆尹,与李林甫结党,权势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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