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又怎会远?
天涯的确不远,天涯便在中州西南边陲,只要方向感不差总能走到。
“天涯”是个边陲小镇,亦是个人迹罕至之地。
与其说这是个小镇,倒不如称作村更为贴切。
因为这个镇上常驻居民和零星过往商客人数总和也不过百人之数,在人数上与一些寻常村庄相比,恐怕还略输一筹。
小镇占地十亩,十亩之外,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这十亩地便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绿洲。
天涯小镇所在之地海拔极高,故而,现已是初春时节,小镇中还是寒风肃杀,现已是日落时分,小镇上空还是光亮如昼。
生活总是爱与人开玩笑,大自然也不例外,就当人们自以为早已适应了小镇生活节奏,对与众不同的气候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时,忽有晴天霹雳落下!
就在七天前,小镇上发生了件极其诡异之事。
那一天,本是日上三竿之际,骄阳却失了往日雄辉,天地失色,直至晦暗无光。
这反常天象很快便让为数不多的镇民,走出家门,顶着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跪伏于地,祈求上苍从轻责罚。
即便被称作“镇上最聪明”的矮掌柜出来告知大伙儿,这是天狗食日之象,从始至终不过持续个把时辰,毋须担忧,依然没人敢轻易从地上站起。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们认为能过上现今这快活日子,得益于老天恩赐的这块绿洲,生活须有敬畏才能活得更好,煌煌天威怎能不敬?
许是这份敬畏之心,打动了上苍,方才让居住于天涯小镇的世世代代,在之后很长一段岁月中都过着贴近于世外桃源的生活。当然,这已是后话。
那一天,那一个时辰,天涯小镇的人们虽难见天日,但伸手倒还能见五指。
而同在昆仑境中,千里之外的巽风谷,却有那么一盏茶功夫,是实实在在的暗无天日,两眼摸黑。
都说十里不同天,那一天巽风谷的风比往日更劲,虽无瓢泼大雨落下,却也无法燃着任何光亮。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黑暗,更何况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大多都练过胆。
然,面对着黑暗,面对着未知,面对着骚乱,恐慌情绪的蔓延确实难以估量。
骚乱源自何处?
原来,黑暗中还是有人想方设法燃着了火折子。
可是刹那间的光亮并没给这些江湖人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眼前。
谷中四处有火折子光亮闪烁,便有人瞧见身侧之人,面前之人,或是被抹了脖子,或是被卸了胳膊,或是被开膛破肚!
随而各种惨叫声,愤恨声,怒骂声,喊杀声四起。
所有人都举起手中兵刃向身旁挥去,他们若不这么做,挨刀吃剑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短短一盏茶功夫,巽风谷便血流成河。
当光明逐渐重现时,血河还在流淌。
人们来不及后悔手中的屠刀有否伤及身旁同伴,便已被更大的恐惧惊得魂不附体。
沙尘暴!
铺天盖地的沙石似在为这场杀戮闹剧埋单。
已死之人将统统被掩盖在黄土之下,老天为他们准备好了坟墓。
未死之人便成了将死之人,他们竟要在此殉葬!
那一天,来自数十个帮派的千百江湖人士在这场天灾人祸中,伤亡过半!
为何说是人祸?
危急关头到底还是有不少处变不惊之人存在。
人心动乱,互相残杀,他们无力阻止。
可洞察力过人的他们还是发现当天刚“蒙蒙亮”时,正有十数道黑影借着从天而降的绳索脱离谷底。
于时,他们终是恍然大悟,这竟是一场惊天奇谋!
七天前,天涯小镇上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七天后的现在,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千里之外的巽风谷出了件大事!
小镇居民民风淳朴,却不乏有睿智者,发现了其中端倪。
巽风谷,谷如其名,两风相重,一年四季长风不绝,气候稍有异动,谷中必有劲风烈烈,人、物在其间寸步难行。
那日天地异象,气温骤变,谷中必起罡风不假,可沙从何处来?
巽风谷往东三百余里便是昆仑山,往西百余里便到了“无涯海”。
昆仑山上有昆仑派,“无涯海”并无海,而是黄沙漫天。
人们对于去往昆仑派的路或许并不陌生,可若非极为熟稔这昆仑境地域情况者,定然不知道在昆仑派背后还有这么一处地理现象奇特的山谷。
更不知这百余里路途中,植被稀疏,常有风沙肆虐。
饶是如此,也不至于会有沙尘扬天,将百里外的山谷给披上一丈厚土吧?
除非
除非这百里地中的大树小树都被砍去!
既被称作“镇上最聪明”,矮掌柜自然也是猜得出此事大致原委的。
可是当镇上有糊涂虫向这素来不厌其烦帮人答疑解惑的矮掌柜询问此事经过时,他却是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摇晃着脑袋,一问三不知。
眼力不差者,便可瞧出矮掌柜脸上写着十一个大字“有本事你猜去,我偏偏不说!”
这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仿佛他才是这件事的谋划者。
可人们却又不禁起疑,这个镇上最聪明的人真能左右千里之外的天地气象?
倘若真是如此,那矮掌柜的动机何在?
为财?
矮掌柜坐拥天涯小镇上最大的楼六合楼,虽非生意兴隆,但丰衣足食却不难。
死伤者皆为江湖人士,江湖之人好勇斗狠,可说到底,大多都是为生计所迫走上生死难料之路,矮掌柜绝不会为了钱财和这些江湖人过不去。
为名?
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甘居于边城小地之人,怎会为了虚名去祸害他人性命?
为情?
矮掌柜长相一般,却忠厚老实,深得佳人喜爱,朝夕相伴,绝不会再有任何情事能惹得他妄动杀念。
为仇?
一个安居一隅,与世无争之人,即便过往再有什么血海深仇,也早已放下。
矮掌柜总是挂着笑,当掌柜的不一定日进斗金,可若是在人前人后都能笑口常开,便说明此人对现下生活很满足。
矮掌柜有个俏媳妇,更是六合楼的掌柜,有家有事业,能安居能乐业,确实很难让人对生活再有什么不满。
在众人眼中,矮掌柜似也极为满意现在这个状态,他并不存在任何动机去筹划一场坑杀千百江湖人士的阴谋。
这一天,远方传来的消息在小镇上热度未消,小镇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有五批客人从东方纷至沓来。
第一批客人,人数最多,共有二十三人。
其中有十八人衣着是清一色的黑色内衬,在这乍暖还寒之际,还穿得如此单薄,除了身体健硕外,是否还有何特殊原因?
后四批客人,人数便要少上许多,他们三两成群,四批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人。
当然,不管是哪批客人,他们脸上都挂着疲惫,这种疲惫超乎他们寻常所见,这是长途跋涉,鲜有休息的疲惫。
这些人难不成都遭了什么难?
莫非正是从那巽风谷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小镇上的人不敢妄下定论,大伙儿都拿出了应有的热情接待这些外来宾客,毕竟不难瞧出这些人此时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六合楼是镇上唯一的客栈。
五批客人也无一例外来到此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客人上门,矮掌柜本该是笑逐颜开,可当他看到第一批客人中为首的紫衣怀扇公子时,虽然还是在笑,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显然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尽管那紫衣怀扇公子在镇上大多人看来光彩夺目,可矮掌柜却不由拧起眉,似乎此人才是那件事情的始作俑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