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花朝节前夜
已经是一更了,可是少女的闺房里燃着数盏灯。
她拿着梳子坐在半新不旧的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着发梢,眼睛却默默望进雕玫瑰花纹的西洋镜里。
镜中的少女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对远山黛眉,黛眉下是双狭长的内双丹凤眼,眼瞳黑亮,像闪烁的黑曜石。眼角微微上挑,配在标准的鹅蛋脸上,真是个初露风姿的青涩小美人儿。
把头上所有的钗环都卸下来,洗漱完成后,身旁的丫头催促道:“小姐,您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赴宴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红玉,今晚你留下来值夜。”
被叫到的圆脸红衣小丫头,屈身行礼,很恭敬地说道:“是。”
其他丫头就都离开了,然后圆脸的红衣丫头又服侍少女躺下来。弄完之后,丫头拿来被褥准备休息。
少女忽然说道:“点香。”
红衣丫头道:“小姐,一直点这个不好吧。”
少女皱起眉头,道:“点上。”
“是。”
红衣丫头从柜台里去取了安息香,然后放到香炉里。
“小姐,您都点了快半个月了,这香一来很贵,二来点了之后,会让人睡得很沉。”
“我知道,睡吧。”
红衣丫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在少女的床边打了地铺睡下。自从小姐那次落水之后醒过来,人就变得少言寡语。刚开始几天经常梦魇,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后来,大夫给开了一点安神药,然后配合安息香才稍微好点。
虽说这香很贵,但是安国侯府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勋贵。小姐又是府里的嫡出二小姐,用得精细一些还是可以的。可是,大夫走的时候说过,如果好一点之后,还是换了木樨香或者是清淡些的花香会比较好。
这安息香很贵,每天这么用下来,一个月估计需要花去十两黄金。其他香可能比这个便宜不少。
不过,就算此时的少女楚紫嫣身边的银子不多,估计买这个却很舍得。如果让她去选择,是宁可饿肚子,穿旧衣服,都要买这香的。
因为她太怕做梦了,太怕梦到那些个场景,……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前世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也有些神智不清了。可是睁开眼睛却是回到了十二岁,掉落假山那年。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自己也逐渐适应重生的生活了。不仅每晚都要有人陪着才能入睡,而且每次醒来都要确认半天自己所处的环境。就害怕一睁开眼睛,又回到原来不堪的日子。
所以,每天晚上都要看书看到很晚,拖到困得不行了,才直接躺倒床上,希望能很快入睡。屋里燃着安息香,只要用一点,就可以在睡着后不会做梦。用得多了,也没有太多害处,无非就是睡眠浅些罢了。
屋子里萦绕着安息香的味道,今晚着实是晚了些,那是因为明日是花朝节,一年一度可以郊游的日子。
上辈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从明日花朝节开始的,自己要好好应对明日的花朝节才是。
红衣丫头叫红玉,是从小就跟着楚紫嫣的。她觉着自己的主子好像是有心事,今晚看书都看了半个时辰了,才看了两页。而且还是一本已经快翻烂了的书,主子应该很熟悉才是啊。
红玉道:“小姐,您是不是有心事啊,自从您落水醒过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奴婢虽然不能做什么,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会不舒服的。”
“没什么,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吧。”在暗夜里,窗外没有什么光照进来,屋子里很黑,就像前世她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红玉,给我把那床厚一点的锦被拿过来。”
“是。”
红玉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不敢问。这都初夏了,天气很暖和了,夜里也有些热了,她自己巴不得再换个薄一点的被子了。可是,小姐却还要要春被,唉,真是……
红玉不知道的是,她家主子此时的心越发冷了,身子也跟着冷了。
楚紫嫣想象不到,自己一向敬爱有加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对待自己。说那是一场梦,可是梦里的感受却是那么真实。说那不是梦,可是自己现在才快到十三岁的年纪,根本就不是那个双十有四的妇人。
一夜无眠,楚紫嫣的脸色不是很好,幸好红玉的手艺好,只见她随手打开妆台上放着的雕红漆牡丹花开匣子,取出一盒脂粉,蘸了些小心翼翼往楚紫嫣脸上抹。
“小姐,今日要穿哪件衣裳?”
“就那件新作的月牙白撷萃织金襦裙吧。”
旁边准备衣裳的绿衣丫头翠竹,听了有些奇怪。小姐为了这次的花朝节准备了许久,怎么临了又换了这么件低调的衣裳。不是说那衣裳不好,而是那衣裳一点也不出彩,有些发暗。在人群中是一点都不显的。
感觉到翠竹的手有些停顿了,楚紫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才十二岁,父母亲又不在身边,还是低调些好。”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前阵子才病了,害的大姐也跟着受罚,到现在还被禁足。不太适合化得太精神,我看,这胭脂就不用涂了。”
“是。”翠竹听了,疑惑地看了看红玉,心忖,小姐最近是越发奇怪了。
这花朝节是少男少女互表心意的日子,而且这是要去玉容公主的风荷园啊。那里有多少勋贵世家的夫人们要给自家的公子找合适的儿媳妇。小姐再有两个月就十三了,还没有说了人家。
之前的心思是,好好打扮要在花朝节上露个脸的,可是现在怎么回事?
当初不就是在花朝节上太出彩了,才引来了苏志远娘亲的关注,还有之后的那些是非。今生还是少出些风头吧,让她关注关注别人吧。
平远侯府里头,平原侯的继夫人方氏已经收拾了半天了。光是衣服就已经换了五套了,当然配套的钗环也换了不少。可是,对着铜镜是左看右看都不满意。
“给我把上个月做的那套湖蓝色的比肩拿过来,还有之前侯爷送过来的南珠项链拿过来。”方氏指挥着屋里的一众丫头,找这个翻翻那个,忙得是底朝天。
苏志远在外面等候半天,实在不耐烦了,走了进去,“娘,您这是还要多久啊。再不去,可能都赶不上了。您昨儿不是就找好衣服了吗?”
“今天觉得那件衣服又不合适了,所以,再换上几套。”
说完,方氏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已经是三十来岁的妇人,看着却比那二十多岁的少妇,更有韵味。雍容华贵却不凌厉,面容娇美却不狐媚。眼波一扫,好像一阵清泉流入心里。
“难怪爹爹当初非要娶娘亲做续弦,这颜色……”
“傻儿子,该走了。”方氏看了苏志远的眼神,就明白了,自己这身是穿对了。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