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初到北宋开封的那一夜,有夜雨潇潇。
我自雨声中转醒,从所卧的雕花木塌之上坐起环顾,但见屋内每一案一几,无不古意盎然,非往日我见惯的摸样,蓝色的轻纱幔帐因夜风微微飘扬,空气中有隐隐的楠木芳香,桌上烛台烛影摇曳,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
我真的来了这里。
带着倦累的心,将生活的困顿与伤痛抛之身后,我用我在现代社会十天的假期,换来北宋开封年间的十年,去找寻一直在我梦中出现的红衣翩跹的身影。
这些年,当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会一次次梦见自己躲藏于那寂寂无人的所在悲伤哭泣,而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我孤独的深深的梦里,我可以看到他俊朗的脸庞,还有温煦的笑容。在梦中,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走向一个安全温暖的所在.....
我知道他在这里,在这北宋仁宗年间的开封城,所以我任性一回,执意前往。
耳边又响起老师的叹息:“简心,老师知道你不容易。你这样做,老师希望你不是逃避,再次见到你,老师想看到你会有不一样的心态......”
临行前,老师殷殷叮嘱:“他乡虽好,但不要忘记归来。还有,你要知道,身在千年之前宋开封的你,也会有与你在现代社会相似的成长过程和生活经历。”
我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已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老师意味深长:“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接受自己的过往和现在……不要试图忘记。”
我问:“老师,往事不堪回首,让我如何再经历一次?”
“你不需要再去经历一次,你在北宋开封的生活,从你到达的那一日开始,你的往事,只存在于你北宋的过往的岁月中。”
......
就这样,千年之前的开封的岁月,对于我来说,却亦是我的另一段生命轨迹,在这里亦有我的家乡亲人,我的爹娘弟妹,我可以在回忆中看到我在这里是怎样出生,成长,怎样与生命中的种种重大事件不期而遇,而这些,真的与我在现代社会的际遇几乎并无不同......
回想到此,我忍不住披衣起床,走近镜台,伸手掀开锦袱,镜中,是我年少之时婉约柔和的容颜。
我的朋友告诉我,简心,第一眼看你,不会让人有惊艳的感觉,可是第二眼,却觉得你清秀耐看。
我想起我曾经的青春年少,那如诗如画,灵动飞扬的岁月......
而如今昔日的容颜再现,内心却已历经沧桑,悄然老去。多少往事如暗流涌动。
推开雕花窗棂,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迎着这几缕清凉,我的心头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可否,在这样的一段时光里,与他相逢?纵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
【正文】
清晨。
我依然做男儿打扮,着一袭藏青色长袍,用同样的藏青色发带束发,信步行至家中的茶馆。
实在是还早,茶馆还没有客人,老仆和小伙计正忙着打扫庭院,摆放桌椅,小小茶馆窗明几净。昨夜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晨风中有着隐隐的湿气,空气如水般清凉。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老姨父早就在平日习惯的桌子旁坐下,慈和微笑着迎我走近,待我向他问安坐下后,便开始彻茶,碧绿的西湖龙井,沸水一入,茶香四溢,我不由迷醉在无边清雅芳香的静谧之中。
“阿心,再过些日子,姨父就要回北方老家去了。”姨父缓缓地说:“老家来接姨父的子侄已在路上,不日就到开封。姨父毕竟老了,人老了总归要落叶归根,姨父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一怔。虽然我知道自大姨母去世后,大姨父便时常流露出思归之情,可是,如今大姨父归期将近。我依然心中难过。大姨母长我母亲近二十岁,自嫁与大姨夫后,夫妻感情甚笃,只可惜膝下一直无所出,从我来后,二老一直将我视为亲女百般怜爱,只是没想到人事变幻出人所料,如今姨母过世,姨父思归,而我,又当如何?
姨父见我神色黯然,不由得微微叹息,”阿心,姨父心中,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女儿,你,你随姨父一起回乡可好?”
我摇摇头:”姨父此去,自是与家中亲人团聚,阿心随行在姨父身侧,多有不便。姨父,你且让阿心留在开封吧,阿心已不再是几年前的阿心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姨父怔忪片刻,方道:“北方毕竟寒苦,你自幼体弱,确实也不适合。不如,姨父送你回南方老家吧!”
“不!”想起那些如噩梦般的往事,想起那午夜梦回时分心底清晰的痛楚,我断然拒绝。
姨父自是知道我的过往,当下也不再坚持,只是长叹:“阿心,你一人在此,姨父委实不放心啊!”
我想了想,展颜笑道:“姨父,阿心倒是有个好去处,只怕,姨父不肯。”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听闻开封府欲招一名帮忙整理文案的小吏,月俸三贯,包宿包食。姨父,不如让阿心去试一下可好?现在执掌开封府的是素有青天之称的包拯包大人,上至朝廷官吏,下至江湖侠士,都对这位包青天包大人敬畏有加,想来,整个开封,可还有比开封府更安全的去处?”
“你?”姨父惊的差点连手中的茶杯都滑落了,“阿心,虽说你来开封这些年一直做男儿打扮,外人等闲不知你是女儿身,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我笑道:“姨父,所谓世事难料,如今又如何预料到以后之事?”我顽皮地眨眨眼,有心要逗姨父开心:”说不定到那时,阿心已经觅得一知心人嫁了也未可知。”
果然,这话姨父爱听,当下宠溺地看着我笑:“你这丫头!”想想又忍不住叹息:“若果真如此,你娘也就不必再为你日夜悬心了......”
姨父终究是豁达豪迈的行伍出身之人,见我主意已定,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也就不加阻拦,答应让我前去一试。
翌日,稍作准备,我便前往开封府应聘。
依然是男装打扮,只是换了一身白衣。
此次到开封府应聘的人数目寥寥,不过十余人。招录之事由大名鼎鼎的开封府文案主簿公孙先生主持,但见他脸上挂着亘古不变的温润笑容,一副观之可亲的模样。
先是笔试,要求应聘者写一份简单的公案文书。对我而言,确实不难。而后,是面试。笔试过关者,被带至一小厅与公孙先生逐一相见,以观其言谈举止,并籍此了解其家世履历。
轮到我时,常规问题作答完毕后,但见公孙先生沉吟片刻,问道:“这位简公子年纪轻轻,且观之应是不为家中生计所羁累之人,为何不努力用功以备科考,却要来此作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吏?”
我答:“科考应试,金榜题名,固然是天下众多学子的梦中所求,但这些,却不是简心所要的。简心所求,不过是一份简单的安稳,一种宁和的心境,这是简心的平常愿望,愿先生予以成全。”
公孙先生抬头,以惊异的困惑的眼神望向我:“虽说淡泊名利不失为人生境界之一,但简公子年纪尚轻,却为何如此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语气虽温和,却隐隐有着责备之意。
我心中有些难过,抬眼迎着他的目光,带着七分坦然三分萧瑟答:“人生之事,如白云苍狗,变幻不定。焉知今日所得之果,不是明日所失之因?简心虽年轻,却深知名利二字之累人,平安二字之难得。先生,非简心不思进取,安于现状,只是简心曾经离伤,亦走过世事艰难,已不想再求得到,只求不再失去。”
我终于被录用。
多年后的又一个雨夜,与公孙先生灯下闲谈,我问当年我得以入选,是得益于我那一手虽稍嫌青涩但已颇见筋骨的柳楷,还是得益于我的淡淡的书卷气息,先生答,二者兼而有之,更多的是,当年我眼底深处的那一抹苍凉,让他不解,也让他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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