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街头,邮差骑车快速经过袁宅,期间没有任何停留,显然袁初宇的信件还没有寄到或者寄出地点并非袁宅。
邮差身后,一个身穿灰宝蓝色棉袄,脚蹬黑色布鞋,头缠白布的中年人猛地停步,转头看向街角的院落。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此人面露狐疑之色,迟疑了一下直奔院落而来,通过观察孔,邬春阳等人清楚看见了这一幕。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场的特务发现,对方的身形和部分面部特征与那四名嫌疑人中的一人极为相似。
面对突发状况,小特务们抓紧时间拍了几张正面照片,又从脚下、身旁拿起楔子将观察孔堵上,围墙瞬间恢复了原样。
邬春阳抽出配枪,没有拉动套筒而是关闭保险直接扣动扳机,安静地将枪上了膛,ppk的联动结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旁边的小特务也是同样的动作上膛并靠墙站定,枪口微微偏移,对准来人位置。
墙外,中年人脱下鞋磕了磕鞋里的土坷垃,顺势在路旁坐下,脑袋朝着院墙轻轻转动。
山城的传统民居,围墙多以砖石或夯土建成,表面坑洼不平,这座院子也不例外,夹杂着稻草的土墙高约一丈,上方盖有灰瓦。
这种墙或许可以挡得住土贼,却挡不住7.65mm手枪弹,手枪威力再小也是热武器,这么近距离打穿土墙轻而易举。
忽的,中年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凑近墙壁上的一处凹坑,还用手指戳了戳凹坑周边。
他的脑门紧紧贴着土墙,围墙另一边,邬春阳的枪口抵住墙体,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之上,局势一触即发。
哒....哒....哒....
手表指针跳动,邬春阳放慢呼吸,放在身侧的左手比划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不要走动,同时启动应对措施。
片刻后,马路对面传来嘎吱一声异响,中年人连忙缩回脑袋,继续装作歇脚的样子坐在路边。
一位端着木盆的年轻妇人出现在对面院子门外,她瞥了中年人一眼,扬起胳膊将盆中的污水倒向地面,顺带跟路过的邻居打了声招呼。
见状,中年人松开紧皱的眉头,起身拍了拍p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对方走远,邬春阳打开保险将枪重新放回枪套,低声对小特务说了一句。
“告诉外面的弟兄,注意保持距离,不要暴露。”
小特务点点头,迅速从后门出了院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行人,向着中年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早在建立监视点之初,邬春阳便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在附近部署了多支机动力量,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刚刚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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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某市场。
中年人离开袁宅来到此地,漫无目的地在里面闲逛起来,他不时停下假装挑选商品,眼角余光时刻观察着四周情况。
在他周围,几个特务装作顾客和进货商贩隐藏在市场里,跟目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换了一身装束的邬春阳也在其中。
众人的目光偶尔交汇,默契地交流着信息,经过这么多年的实战锻炼,一处在跟踪上拥有极为丰富的经验。
什么时候该隐蔽,什么时候该脱离,什么时候该接替,这些都不需要邬春阳提醒,行动人员自己便能判断。
逛了一会,中年人抬头看看天色,快步走出了市场,朝外走时还不忘观察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距离中年人数十米处,邬春阳从一个摊子前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嘴唇微动跟手下说道。
“让弟兄们先别动,目标由接应人员负责,咱们分批撤出。”
“是,处长。”
特务领命而去,市场里依旧人声鼎沸,商贩们大声叫卖着物品,顾客们专心挑挑拣拣,谁也没有注意到少了十多个人。
再说中年人,走出市场后在城区兜起了圈子,利用随处可见的梯坎时而上山,时而下山。
特务们看着一会原路返回,一会横跨道路的目标,心中暗暗骂娘。
跟平原地区比起来,山城的跟踪任务难度极大,尤其是在面对一个职业特工的时候,跟的太远会丢失观察视野,跟的太近又容易暴露。
位于后方的邬春阳果断调整跟踪计划,放弃了贴靠侦查,将人手全部撒开,通过控制路口、桥梁来掌握目标的行动轨迹。
行动人员以目标为圆心滚动式推进,不管对方往哪个方向走,都逃不过特务的眼睛。
就算目标在某片区域消失,利用这种方法也可以快速锁定具体位置,到时再瓮中捉鳖就简单了。
此法唯一的缺点是需要大量人员,而且是精通跟踪的老手,因为与目标对面对接触时,新人很容易露出破绽。
作为军统的王牌单位,一处自然不缺少精锐特工,在邬春阳的指挥下,中年人始终没能摆脱监视。
时间慢慢流逝,日头升高到天空最高处,特务们跟着目标从城南走到城北,又从城北走到城东,但看对方的样子,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城东某条隐蔽的巷子外,两个跟目标打过照面的小特务快步进入巷内,翻身爬上了一辆卡车,开始更换面部伪装和身上的衣服。
“拿双新鞋和假头套。”
盖着篷布的车厢里,化妆师急声吩咐助手,手上的眉笔在小特务脸上画来画去,只是寥寥几笔,小特务就像是换了个人。
类似的组合在车厢中有两三对,所有暴露过样貌的特务在这里改头换面,出去后负责外┴围的监控工作,尽量减少被目标认出的可能。
此时的山城街头,共有四辆这样的化妆车在活动,它们是行动人员最有力,也是最重要的保障。
化完妆的小特务草草吃了点饭,下车再一次投入到工作中,根据前线的通报,目标正在一家茶馆用餐。
山城自古产茶,茶风极盛,战时资本、市场和人员的集聚更是催生出大量茶馆。
这些茶馆规模不一,大的有几十张桌子,小的仅有半间屋子,经营内容也各不相同,有的仅卖茶,有的还提供餐饮和住宿。
中年人所去的便是一家拥有上百个座位,可以点菜的大型茶馆,虽是中午时分,可茶馆里照样座无虚席。
“客人里面请。”
茶馆堂倌(伙计)热情地将中年人迎进店内,又用手巾擦了擦桌椅请对方坐下,询问需要点什么。
中年人打量着店内的客人,先给了茶资,口中用纯熟的山城话点了几样东西。
“上碗沱茶,再来些葵花子、南瓜子、胡豆,茶一定要热。”
“好,客人等哈。”
堂倌一甩手巾走向后堂,经过的墙上挂着诸如“失物不照”,“每人一碗,以重卫生”,“空袭常无,贵客茶资先付”,“国防秘密休谈”之类的标语。
故而若是有人进茶馆后不先给钱,那一定是外地人,这就跟英国人过马路先看右边,再看左边一样,都是极具地域特征的行为习惯。
“提防开水~”
随着一声叫喊,堂倌回来了,他右手提着长嘴紫铜茶壶,左手端着茶具和零嘴,到了桌边后摆好茶具,把开水冲到茶碗里。
中年人点点头,拿起茶碗沿着碗边喝了一小口,沱茶味道苦涩但价格便宜,且十分耐泡,很受山城底层百姓欢迎。
热茶下肚,中年人被寒风冻得发青的脸瞬间变红,整个人仿若活了过来,这才有功夫仔细观察店内诸人。
“龟儿子的,你认得老子是什么人,随便你到哪里去,老子都陪你。”
“喝茶,喝茶。”
茶馆内,闹声、笑声、谈话声、骂声不断,穿着各种服装,不同身份的茶客居于一室,好不热闹。
不等中年人喝上第二口,身旁来了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女孩,接着是一位卖果脯、肉干一类食物的老妪……过了一会,又有拿着玻璃招牌的算命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随口打发走老妪,中年人一双小眼睛转来转去,重点观察起刚进来的算命先生。
只见对方在客人中间走了一圈,嘴里念着先生你印堂大红,不久就要发达,耳朵大有福气,此乃大富大贵之相的漂亮话。
此人体型消瘦,棉衣黑得发亮,鞋尖处露出了大拇指,一口标准的北方口音,说话油腔滑调。
山城多的是这种逃难的江湖骗子,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中年人听完转过头,专心喝起了茶。
他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走人,冬季的山城能见度很低,加上防空灯火管制,茶馆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看着黑夜中模糊的背影,邬春阳立刻下令停止跟踪,这种情况下盯梢,被发觉的概率太高了。
目标之所以在茶馆呆了大半天,恐怕就是要等天黑,试图利用低能见度甩掉身后的尾巴,这个王巴蛋还挺狡猾,幸亏他做了第二手准备。
茶馆大堂,堂倌麻利地将中年人用过的茶碗、筷子收到托盘上,一溜烟跑到后堂对算命先生说道。
“长官,东西在这,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碰过。”
“恩,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你和你的妻儿都有麻烦!”
算命先生放完狠话丢下一卷钞票,把茶碗、筷子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装进布袋子里,慢悠悠出了茶馆。
当夜,军统技术部门彻夜未眠,技术人员从碗筷上提取出了数枚指纹,在排除了堂倌的指纹之后,一枚清晰的右手大拇指指纹图样送到了邬春阳和左重的手中。
此外,经过中央大学目击者对照片的辨认,出现在袁宅的可疑人员确为逃走的两名嫌疑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