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苏城,空气中流动着一种令人躁动不安的气息。
林东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很闷,扯了扯箍在颈上的领带,抬头看了看压的很低的天空,乌云上方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公司楼下,抬头看了一眼公司的招牌,“元和证券”四个字映入眼帘,只觉压在胸口的石头更加沉了。
刚打算进电梯上楼,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号码,是大学时的室友李庭松打来的。林东走进了电梯旁边的楼道,靠在栏杆上,接通了李庭松的电话。
“喂,老大,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传来李庭松兴奋的声音。
“就那样,瞎混。”林东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最害怕回答这个问题。大学里品学兼优出尽风头的那个林东,现在风光不再,已经快落魄到交不起房租的地步了。
李庭松与林东在学校里的关系很好,所以每逢有什么喜事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因此,林东清楚地知道他第一次交女朋友、第一次亲吻女生的时间。
“老大,我升职了,刚才我们单位领导找了我,和我聊了天,估计正式的通知下周就会出来。”
听到李庭松升职的好消息,林东心里面的感觉很复杂,有高兴,有沮丧,甚至有些气愤!
作为好兄弟,林东当然替李庭松感到高兴。但在他眼中,李庭松只是个公子哥,和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一点苦都没吃过,就连在大学里的考试,每次都是靠他帮忙才避免了挂科的噩运。但是李庭松命比他好,有一个当官的老爹和一个经商的老妈,家里有钱有势,毕业之后,直接进了苏城的政府机关。
“老三,好好干,老大替你高兴!”
李庭松在电话里眉飞色舞地说着,东拉西扯,说一些同学的近况。林东在另一条“嗯嗯”地应付着,十几分钟后,终于等到李庭松没话讲了。
挂了电话,林东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波动,勾起了无数回忆
大学毕业之后,林东没有回到老家怀城。他习惯了苏城的繁华,梦想着凭自己的能力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现实是残忍的,毕业后一个月的时间,他到处投简历找工作,花了三百多块钱,穷到兜里只剩下不到五百块钱,又交了三百块钱房租,吃饭的钱都不够了,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形势比人强,他只好先去一家公司做仓管,每个月一千五,住在仓库里,一日三餐都不花钱。
毕业半年之后,林东接到了他爸爸的电话,村长把他们家的聘礼退了回来。想到四年前的光景,唏嘘不已。
那时候,林东考上了大学,成为柳林庄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村里人都说林东是跳出了农门,不用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村长柳大海的女儿柳枝儿和林东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个夏天,柳大海主动上门,定下了林东与柳枝儿的婚事。
柳大海本以为把女儿嫁给一个大学生,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后来知道了林东现在的工作与收入,肠子都悔青了,不顾柳枝儿的强烈反对,向林家提出了悔婚。
林东的父母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过了不久,柳大海就又替自己找好了亲家,听说那男的的爸爸是乡里的什么干部。后来他收到了一封柳枝儿的来信,信封里装着一块真丝手帕,那手帕是林东大一寒假从苏城带到老家送给她的,手帕的空白处,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红字,勉强可以辨认出是“忘了我”三个血字。,
十指连心,手指流出来的血是从心里来的,拿着曾被柳枝眼泪浸透的手帕,从不流泪的林东哭的稀里哗啦,知道柳枝儿是爱他的,只是没钱,他们就不可能有未来。
林东大病了一场,一下子瘦了十五斤。好了之后,幡然醒悟,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毅然而然辞了仓管员这份工作,然后去网吧里呆了一天,逛遍了各个招聘网站,投了很多份简历。
后来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电话,对方说出了公司的名称,林东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因为当时浏览网页的时候,这家公司的招聘广告很有吸引力,“一年买车两年买房”,冲着这个,林东好好准备了一番,顺利通过了面试。经过一个星期的培训,林东高分通过了从业考试,拿到了证券业从业资格。
正式入职之后,明白了公司的考核制度,半年之内,客户资产必须要达到三百万,否则的话就被淘汰。林东很努力,每天在银行驻点的时候,都很积极地营销,但是连续四年的下跌行情,已经使许多股民失去了信心,空仓不做股票的人居多。
与他同时进公司的同事,大多是本地人,靠着固有的人脉关系,有的一个月就做到了三百万客户资产,完成了公司考核。而他不是苏城本地人,没有客户资源,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积累,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哎,林东,是你呀,在这发什么呆呢,赶紧上楼去吧,四点半要开会!”高倩的话打断了林东的回忆,林东一抬头,看到的竟是高倩丰满的后臀。这个苏城本地的女孩热情开朗,有些婴儿肥,为了消耗脂肪,一直走楼梯上下楼。
“你今天怎么也走楼梯?难不成也要减肥?”高倩的话很多,好像跟每个人都很熟。
林东总不能把心事告诉她,撒了个谎,说道:“好久没锻炼了,爬爬楼运动运动。咦,高倩,你今天看上去很开心啊?”
高倩回头对他一笑,“悄悄告诉你,我今天卖了十万块钱任务基金,能拿到一千两百块提成呢。”
林东挤出一丝笑容,“那恭喜你了,高倩。”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六楼,各自回到办公桌上,领桌的同事徐立仁,也是与他同时进公司的,正在电脑上斗地主。徐立仁家境不错,有好些有钱的亲戚,进公司一个月,就完成了三百万的考核。
在元和证券这样一家以结果为导向的公司,只要业绩做得好,上班的时间别说可以打游戏,就算回家睡大觉,那也不会有人管你。
公司的例会从四点半开到了五点半。例会结束之后,林东接到了顶头上司郭凯的电话,要林东去他办公室一趟。这时,公司的同事开始陆续下班回家,林东敲开了郭凯办公室的门。
“郭经理,你找我。”
林东进了郭凯的办公室,郭凯指了指对面的座椅,示意让他坐下。
郭凯进证券行业差不多五年了,熊市牛市都经历过,曾经在牛市的时候也发过一笔财,可以说,在做客户方面,郭凯很有经验。
“小林,最近遇到了什么问题?”郭凯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林东摇摇头,不是他没有问题,而是他的问题一直都存在,而且解决不了。
“小林,你是公司最努力的同事,这一点不仅是我,三位老总也都看在眼里。你也知道公司的制度,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所以”郭凯说到这里,没往下说,他实在不忍心打击这个面前的小伙子。林东虽然没有背景,但是郭凯一直都很看好他,在他眼里,林东是个沉稳冷静,肯努力愿做事的员工,这样的员工,正是所有公司都缺少的人。,
林东明白他的意思,“我进了淘汰的黑名单,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明天我会主动离职。”林东在回公司的路上已经收到了公司群发的飞信,他的名字郝然就在淘汰名单之列。
郭凯叹了口气,“别急着办离职,还有半月你才入司满半年。林东,别的我不多说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在遭受了公司很多同事的冷眼之后,听到郭凯这番话,林东的心里很感动。就算半个月后结局还是难免被淘汰,他也要坚持到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自己先放弃了。
从公司到林东租住的房子要坐五十分钟的公交车,林东下车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他住的这片叫大丰新村,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连一片的低矮平房,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中村,住在这里的都是从外地来苏城打工的。
林东为了省钱,租的那间平房只有八个平方。
起风了,林东顿时觉得凉快了许多。他并不急着回去,此刻是大丰新村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空气中飘荡着各地风味小吃的味道。林东花三块钱买了一块蛋饼作为晚饭,一边啃着蛋饼,一边往前面的旧书摊走去。
蹲在摊前翻了一会儿书,还是以前看过的那些书,顿时没了兴趣,转眼一瞧,旧书摊旁还有一个摊位,摆了一些古玩玉石之类的东西,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小摊,不禁来到古玩摊前,拨弄起那一堆生了铜绿的铜板。
“小伙子,需要点什么?我这可都是好东西啊。”那摊主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手里把玩着一把紫砂茶壶,眯着眼睛。
林东心里纳闷,附近的居民都是每日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农民工,这老头竟然来城中村卖古玩,如果不是瞎了眼,就一定是卖假货的骗子。
“别碰那些铜臭的东西,太脏了。来,这个适合你。”也不见那老头如何出手,一个玉片模样的东西落在了林东的面前。
林东将那玉片捡起仔细看了看,那玉片跟扑克牌差不多大,中上方有个可以穿挂绳的小孔,厚度大约有三十毫米。他不懂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玉,只觉得捏着玉片的手冰凉冰凉,很是舒服。
“小伙子,你骨骼清奇,与这冰清玉洁之物最是搭配。既然有缘遇到,可不要错过了。”
林东也不知为什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问道:“这块玉多少钱?”
“两百!”那老头眯着眼,伸出两根手指。
这价格林东根本承受不起,放下玉片,起身准备回家。那老头忽然睁开了眼睛,打眼往他身上一瞧,笑道:“既然有缘,价格好说嘛。你开个价吧。”
不知怎的,林东像是被迷住了心智,目光就是离不开那块玉片。
“一百块。”林东试探性地报出了价格。
“好,成交!”没想到那老头一口答应了下来,赶紧把玉片包好递给了林东,林东百般不舍的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红票子给了他。
林东回到租屋,打了一桶凉水冲了个澡,一下子凉快了许多,过了十几分钟,只觉胸口更加烦闷。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块玉片,忽然清醒了过来,后悔不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花一百块钱买这东西。那可是他十天的饭钱啊!
“真他娘的败家!”林东心疼那一百块钱,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夏日的夜晚总是难熬,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林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房间里实在是太热了,就连风扇里吹出的风都是热的。那玉片被他丢在一边,黑暗中,那玉片里面似乎有细流涌动,发出淡淡的清辉。
林东翻了个身,眼睛正好对准玉片的所在的位置,忽然觉得一道凉气吹到脸上,睁眼一看,黑暗中,那玉片清辉缭绕,散发出冰凉之气。
他一惊,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玉片,一只手顿时凉透了,冰冷舒爽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定睛细看,玉片里面真的有不知为何物的液体在缓缓流动,表面的清辉似乎是从玉片内部溢出来的一般。
林东大感诧异,心中骇然,心想这玉片十分古怪,应该不是寻常的东西。
“难道我时来运转,地摊上捡到宝物了?”林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袋里充满了幻想,决定明天去玉器行找懂玉的人鉴定一下,说不定真是个稀罕的古董,那就发达了。
黑暗中,那玉片静静躺在林东的胸口上,玉片表面裹着一团清辉,仿佛暗流一般慢慢涌动,一丝一丝透过毛孔渗入了他的体内,那感觉舒服极了,就像三伏天在老家后面的河水里游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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