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身布衣的岳飞笔直地站在牛家客栈的门口,面沉似水,默默地望着空下来的大街,以及一些举着火把在街道上乱窜的乱兵。从这些士兵身上破烂的红色军服,破旧的连沿子都耷拉下来的范阳笠,就可以看出这些士兵都不是大宋正规军,而是那些来应天府勤王的民壮。
刚到应天府的时候,很多民壮怀抱一腔热血,准备在康王的率领下保护家园,驱逐金狗,顺带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是再看眼下的这些民壮,一脸麻木,眼神茫然,一手提着刀枪,一手举着火把,看到亮着灯火的店铺就会冲上去踹门,踹开了就冲进去抢掠一番,踹不开就骂上几句,大咧咧走开。
所有的民壮几乎都有变成乱兵的迹象,试图在应天府抢上一把,好带些钱财回家。因为此刻的他们没人约束,也没人管制了。他们已经被刚刚登基的皇帝抛弃了。
只是这些乱兵却没有一个胆敢到牛家客栈来踹门的。在岳飞的脚下,已经倒下了十几个乱兵,在地上不住叫唤。他们的惨状提醒着其他试图过来的乱兵,不要过来。这位爷乃是杀神再世。我们惹不起。
岳飞看着大街上的乱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靖康年间的中原,这就是乱世。如果自己不想在十几年后被赵构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就必须最大限度地保住中原的元气。只要自己不南渡追随赵构,赵构想杀自己就没那么容易。
岳飞之所以未卜先知,是因为此时的岳飞已经不是昏迷前的岳飞了。
半月前,身为武翼郎的低级军官岳飞听说皇帝要迁都建康,愤然上书,指责执政大臣怯敌如虎。结果以小臣越职的罪名被打了二十军杖,然后革职,逐出了军营。
执行军杖的二个士兵是从上面派下来的。棍棍都把岳飞往死里打。如果不是岳飞自幼习武,功力深厚,肯定就被当场打死了。就算如此,也被当场打昏在统制刘浩的军帐里。
几个好弟兄把岳飞背出了军营,投在了牛家客栈里养伤。
岳飞在客栈里昏迷了三天三夜。
就在岳飞昏迷的时候,一个死在淞沪战场上的民国军人岳效飞,英魂不灭,逆行千载,乘虚而入,试图占据岳飞的身体。只是岳飞的固有意识太过强烈,就是在昏迷之中,依然和岳效飞的灵魂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结果一连争执了三天三夜,直到岳飞固有的意识和岳效飞的意识合为一体,岳飞才在客栈的床上睁开眼睛。
醒过来的岳飞听说赵构已走,应天全城已乱,第一时间就是下床走到牛家客栈门口,观望应天大街上的动静。他在床上昏睡了三天,背上的杖伤几乎已经全好,根本不影响他施展拳脚。
三拳两脚打倒十几个试图来洗动客栈的乱兵之后,岳飞脸上的神情反而轻松下来。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挽救应天府。因为走在大街上的乱兵大多三五成群,顶多十几个人一伙,至少还没有出现数万乱军一起出动血洗应天的悲惨景象。
此时大多数勤王军将领还没有放弃心中的那道底线。还没有亲自下令洗劫应天府。但罪恶是可以传染的,在这些小股乱兵的刺激下,很多将领随时都会下令烧杀抢掠。
要知道勤王军不是应天本地人,多数是从黄河以北过来的,金人在他们的老家杀人放火,他们照样可以在别人的老家杀人放火,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
岳飞的眼睛掠过乱兵身上,望着临街的房子,心头涌起一阵悲悯。这些应天百姓前阵子已经把未来几年的赋税都交给康王了,以为可以获得真命天子的庇护,没想到一转眼就被康王抛在了乱兵的刀锋之下。
因为康王的迁都过于突然,这些百姓连纠众自保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只能提心吊胆地活过每一天,祈祷着这些乱兵早日离开应天府。
根据自己获得的记忆可以得知,因为这几万乱兵的存在,拥有上百万人丁的应天府,在明年金兵南下时已经荒无人烟。这说明繁华的应天府会被这几万蝗虫般的乱兵糟塌成一片白地。
不行。我岳飞绝不允许这一切在我的眼前发生。康王抛弃了他们,我岳飞不会抛弃他们。我和兄弟们这几个月吃的都是应天百姓的粮食,就要为他们尽一份力。更重要的是,自己既然想改变命运,那就从改变应天百姓的命运开始吧!
想到这里,岳飞霍然转过身来,看着站在身后的几个弟兄,笑着挨个点名,“张宪,吉倩,王贵,徐庆,岳翻,岳亨,你们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了。”
这六个人,可以说就是岳飞此时的最大依仗。这其中张宪和吉倩是岳飞的好友。王贵徐庆是岳飞的师弟。岳翻是岳飞的同胞兄弟,岳亨则是岳飞的堂弟。
除了岳亨因为年纪尚幼,武艺略差之外,其他五人都是可敌百人的悍将。只有仗着他们六个,自己才可能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应天局势。
可能因为岳飞此时心思过多,虽然笑着,脸上的表情还是过于沉郁。所以吉倩反而不敢相信岳飞的话,试探着问道“岳大哥,你真的没事了吗?”
岳飞也不解释,只是向吉倩虚虚打出一拳,拳风劲急,直扑到吉倩的脸上,把吉倩脸上的胡子都吹了起来。
顺便说一句,吉倩此人虽然名字极为秀气,但长相却和他的名字相反,极为刚猛,脸上长满了胡子,一双牛一般的环眼,宛若张飞再世。
看岳飞击出这样的一拳,吉倩顿时放下心来。咧着大嘴说,“看来岳大哥真的没事了。”
张宪这时候在旁边接了吉倩一句,“吉小倩,就你多嘴,刚才岳大哥已经打倒了十几个乱兵,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身体吗?”
吉倩环眼一转,瞅着张宪说道,“张宪,你这家伙还说我。刚才你在岳大哥身后不也忧心忡忡吗?怎么这会儿说起我来了。再说了,就那十几个乱兵,小岳亨上去也能结果了他们。怎么可以证明岳大哥身体没有问题呢?现在好了,岳大哥打我这一拳,光凭拳风,俺老吉就知道,真要打实了,俺老吉现在已经晕在地上了。这才能证明,岳大哥的杖伤已经全好。没事了。”
岳飞止住越说越起劲的吉倩,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是没事了。不过吉倩,你别高兴得太早,应天府有大事了。有的你忙!”
吉倩愣了一下,不知道岳飞说得是什么意思。倒是张宪回过神来,看着岳飞的眼睛问,“岳大哥说得可是应天府里的乱兵?”
岳飞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王贵不以为然,“岳大哥,我们不是要回相州了吗?岳大哥现在已是白身,我们几个也都几天没回军营了,不知道刘统制把我们撤了没有?如果都撤了,咱们都是老百姓了。应天百姓的事,我们可管不着。乘早回相州才是正理。”
岳飞见王贵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不由有些生气。沉声说道,“王贵,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咱们这几个月吃得都是应天百姓的粮,不能看应天百姓有难,直接拍屁股走人。那样的话,咱们和这些乱兵也没什么分别了。”
吉倩这时候却又截住了岳飞的话。“岳大哥,听你的意思,是要保护应天百姓。对这个,俺老吉没有一点意见。因为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可是岳大哥别忘了,我们只有七个人,就算岳大哥你是万人敌,我们是千人敌,也干不过这几万乱兵啊。”
岳飞用手指了指城西方向,那是岳飞上司统制刘浩的军营。岳飞说道,“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军营,和刘浩将军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兵维持应天秩序。如果他愿意出兵,一切都好说。如果他不愿意出兵,”
说到这里,岳飞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那我就不再和他客气。我要把我带过来的几百相州子弟全部带出营,咱们自己斗这些乱兵。”
吉倩一听岳飞说出这话,顿时兴奋起来,举着拳头大叫,“好。既然岳大哥准备单干,我也要把随我下山的四百弟兄领出军营,继续跟着岳大哥干。当年俺老吉领兵下山,看的可不是他康王的面子。”
王贵此时心里依然没底,他弱弱地问道,“岳大哥,应天府乱兵可有好几万呢。咱们就算把所有弟兄喊出来,也不过千人,恐怕拿不下应天府。”
岳飞拍了拍王贵的肩膀,大声笑道,“几百条猛虎难道会怕几万只疯羊吗?如果面对的是数万西军,我确实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可是现在西军精锐都随官家南下了。留在此地的就是各地过来的勤王军,一群惶恐不安的民壮罢了。走,咱们回屋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咱们去军营见见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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