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老先生,孤老先生?你要出门吗?”
“啊,我刚想去找你。”
“好吧,我们要说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我看了眼布拉德利先生身后的那两位披着墨绿色斗篷的人,布拉德利先生随即解释:
“他们跟丢了雪小姐,找了很久也没发现她的踪迹。我一听完他们的报告便来见你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跟丢的?”
“我们随她进了十字银行,但里面的人太多,不知为何......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其中一个“墨绿色斗篷”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
“有遇见警官吗?”
“没有。”
“我已经派人去——”
“请先不要这么做。”
我打断了布拉德利的话:
“眼下还不清楚雪的情况,贸然行动的风险太大了。请再等一等,或许雪只是顺便办点私事,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行,那就这样吧。”
“谢谢。”
我朝布拉德利先生点了点头,继而关上门并将它重新锁好。
我抓起挂在一旁的钥匙,穿好大衣,接着向地下室的后门走去。
“布拉德利先生离开了么?”
“嗯。”
“那我出发了。”
跟盖尔确认完毕的我放心地踏入地道。
“汝为何要拒绝他们的好意?”
“我更相信我自己。”
地道的照明魔具散发着微弱的光,阴森的氛围使我不免幻想自己正慢慢迈向地狱。
我的脚步声听上去格外刺耳,仿佛始终有几只蝙蝠在我身边拍打着翅膀。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偷偷换成了水,我逐渐觉得有些压抑,窒息感撞击着我的胸腔,我的呼吸越来越重。
莫非是魔法?在地道里施加了【新压术】么......为了防止追击,布拉德利先生可真够谨慎的。
要是带些药就好了。
每走五米左右,便能遇到两三个路口,但凡选错一次便会迷失方向——这是布拉德利先生为应付突发事件而设的障眼法。
我凭借记忆和盖尔的提示,在宛如迷宫的地道中行进了大约十五分钟后,总算顺利抵达了终点。
新压术的效果也随之消失。
“呼......钥匙,钥匙......”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用钥匙开了锁,将头顶的活动木板缓缓撑起——
“你在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参杂着稻草摩擦发出的响动传入我的耳朵。
——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正低头盯着我。
“......先下来再说。”
......
确保一切无误的我决定返回。
“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我到了银行,发现了几名便衣警官,他们一直跟着我,我走了很远才摆脱他们。”
“他们为什么尾随你?”
“......”
“算了,你没事就行。”
我看了眼身后已恢复原本模样的雪:
“你不冷么?记得多穿些衣服,现在依旧是冬天喔。”
“嗯。”
“近期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要用你的定偶能力了——那东西真的没有副作用?”
“没有。”
“还是谨慎为上,除非万不得已......你昨天又熬夜了,今晚早点睡哦,保持健康的作息可是很重要的。我之前认识一个小子,他在农场工作,农场主老是给他布置额外的任务,这使得他总是忙到凌晨,后来,明明才二十七岁的他长得跟五六十岁的大叔似的。我不止一次劝过那小子,但他偏偏放弃不了农场主开出的高额——”
“我知道了。”
“唔......”
这地道是不是有新压术来着......我居然能若无其事地唠唠叨叨。
“呃,你手里拿着的是?”
“顺路给你带的酒。”
“......酒?唉,你啊,去酒馆做什么......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缠上就麻烦了。”
“换句话说,你不喜欢?”
“眼下可不是喝酒的时候。”
“......”
“......不过,偶尔喝一些也不是不行,所以,谢谢。”
“不客气。”
......
坐在地下室的椅子上,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撬开雪带回的酒的瓶盖。
往肚子里猛地灌了几口后,我接过雪递来的从礼盒底部撕下的小纸条。
“这些名字是什么?”
“是负责搜查我们这块区域的警官们。”
我将小纸条还给雪:
“你是不是有一包柏香粉?”
“已经用完了。”
“蓬草灰呢?”
“有。”
“把那个东西撒在你的左手手心,握紧它,接着含住这张纸条,闭眼,用【震木音波咒】,但不必张嘴。大约五秒后,你将听到一段话——它会重复三遍,在你完全记住它之前,不要睁开眼睛。”
“......这是军队的手段,你为什么知道?”
“哦呀,看来你挺了解的嘛。我作为见多识广的永生者,对这方面有所涉猎也很正常,不是吗?”
“......我懂了,但你怎么不自己做?”
“我用不了魔法。”
“换句话说,你没学过震木音波咒?”
“不,是我根本就没有任何魔法属性。”
“......”
“你不相信?”
“我讨厌浪费的人,换句话说,你在滥用我的信任。”
“到目前为止,你见我施展过什么魔法么?”
“......理由是?”
“神性之目的副作用。”
唔,应该不算是谎言吧。
“真的?”
“当然。”
“......”
我感到自己像是被雪瞪了一眼,可就在我望向她时,她已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她似乎在往手里倒着什么。
......
听完雪的复述,我不得不佩服起曼达的情报归纳能力。托她的福,当下我已获悉了将会在今后的几天前来搜查的警官的资料,包括他们的姓名、定偶与身世。
“谢谢你,你的记性真好。”
“......”
“你多半猜到我的计划了吧?没错,我准备再次接触那些警官。”
我打了个哈欠:
“毫无疑问,这样做的风险非常大......实际上我也有其他的方案,只不过,就在刚才,我放弃了它们,因为神性之目及时警告了我。”
“神性之目?换句话说,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神赋总算起作用了?”
“喂喂,别讲得太尖锐嘛。”
果然,对于我的外挂,雪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你收到了什么预言?换句话说,主动接触警官的成功几率更大?”
“不,我仅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领主要杀了我。”
“......”
“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大人为何要杀你?我不理解。”
“我不知道。”
我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接着趁机问道:
“说起来,领主似乎并不愿意让你亲手杀人,是有什么隐情吗?”
“......我是魔族,一旦杀人就会刺激到魔性定偶,从而令它愈发活跃,换句话说,杀人将增加【堕魔】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
我明白堕魔的含义,只是没想到杀人也会促使堕魔的发生。
堕魔相当于魔性定偶的“二次觉醒”,完成堕魔的魔族将变得既强大又无法控制,具有难以估量的危害性。且堕魔后宿主往往会逐渐失去对身体的主导权,魔性定偶将取而代之。
“抱歉,是我孤陋寡闻了。”
“只有军人跟一部分无行者会格外注重这点,换句话说,你不了解也很正常。”
“嗯......可是,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你觉得还存在其他的因素?”
“不,我就问问。”
我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的我没法保证自己的大脑是完全清醒的,故我决定谨慎一些,以免引起雪的误会。
尽管我的确认为有不正常的地方。
“那么,总而言之,鉴于我没法使用魔法,在应付警官时需要你的协助。你见机行事就行,布拉德利先生也会配合我们的。”
“好。”
“还有就是,唔......”
“你在犹豫?为什么?我乐意听你讲任何事。”
“没~~不过是突然忘了要谈什么而已。”
我摆了摆手: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你该休息了喔。”
“嗯......你少喝点。”
“好好~~”
“......”
“......雪,你不是魔族哦。”
“......”
“你不是魔族,绝对不是......不能因为一只猫不小心沾上了阴沟里的臭味,就将它视作老鼠的同类。”
“很形象的比喻。”
“谢谢。”
“晚安,换句话说,如果我早点遇到你这样善良的人就好了。”
“......晚安。”
我苦笑了一下。
废话,你当然不可能是魔族,至少于我而言。
但我不是个善良的人,我仅仅是为了确认罢了......要是分不清楚的话,他们会失望的。
滥杀无辜的才是魔族。
......
大约在三十多年前,我养成了去疗养院看望老人的习惯。
比起青年和小孩子,老人们似乎更想跟我交谈,并且聊的内容也始终与他们过往的经历有关。
他们常常把同一个故事讲许多遍,甚至一个人刚说完,另一个人就会以别的视角再复述一次。这不奇怪,毕竟他们都生活在维格小镇。
我渐渐懂了他们的意图——他们仿佛是在孜孜不倦地往我这一永生的“雕像”上刻着属于他们的痕迹,用这种方式来使他们的故事保存得久一些,至少不会伴随着他们一起化为尘土。
可惜的是,无论多深的痕迹,也只是“雕像”表面的事物,时间一长,总会被风雨侵蚀。
当前的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许多有关他们的回忆,大概再过十几年,我或许连他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这是无可奈何的。
就像一本写完了的日记,若它的内容渐渐与现实脱轨,难免会被埋于书和新的日记之下,起初,我可能还偶尔因一时兴起把它拿出来读一读,但一旦压在它上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便无暇顾及它了。
老人之中,不乏因丧偶而性情大变的。护理员眼里的他们偏执、健忘,不过他们仍对我保持着亲切的态度,原因是我曾见过他们风华正茂的样子。
他们觉得我能够理解他们......准确地说,是他们接纳了我的一部分。可是,我是永生的,故他们终究没把我当成同类。
所以,我有了“孤老”这一称呼。
好糟糕的名字。
真想换掉它,可以的话,立刻就换成“斯图尔特”或者“罗伯特”,既好听又顺口。
但是,且不论符尔沃斯那死板严苛的身份信息更改规定......我还没找到艾琳诺说的幸存者呢,万一对方某天碰巧遇见了我,我却已不是“孤老”了,那么对方多半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吧。
“孤老”是独一无二的,“罗伯特”可不一定。
比如,现在正昏倒在我面前的警官就叫罗伯特。
“好糟糕的名字。”
我嘟囔着,看了眼手里的警官证。
......